冷冽的阳光下,封长念策马而至,速度之快到掠起一阵疾风,马匹尚未停稳,他就匆忙地蹦了下来,也顾不得还有那么多人在,沉声道:“陛下有命,令定北王速速入宫。”
顾长思眼皮还在跳,连带着心脏都带着些慌张:“什么事?”
封长念涩声道:“周忠死了。”
恍若一道惊雷,顾长思听见自己厉声问:“谁?”
咣、咣、咣。
头颅撞在承天门前血流不止,年逾古稀的老者跪在承天门门前,瑟瑟寒风吹动着他花白的胡须,如一把洋洋洒洒的雪。
浑浊的泪自他眼角滴落,他顾不得年迈的身体和苍老的声音,誓要将每一个字都讲得清清楚楚:“老臣伴陛下二十年,侍奉先帝三十年。为臣五十年,老臣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自问尽到了人臣辅佐之责。”
“臣的长子为国捐躯,臣的幼子为国尽忠,臣满门忠烈!不求长荫万世,只求问心无愧。却不想竟于今日受到小人如此怀疑揣测,使臣幼子有家不得还,除夕佳节之际,还要囿于牢狱之灾。”
“定北王归京,本是佳事。臣虽与淮安王府犹有旧怨,亦不敢有辱于殿下,然臣不解,待殿下归京后,为何玄门迟迟不交出扣留我幼子于大牢的证据?为何玄门迟迟不肯放我幼子归家团聚?为何明明我幼子已能自证清白,却依旧无法脱离苦海?!”
“陛下!臣死谏!臣请陛下颁布圣旨,令定北王撤出玄门被盗一案,不要以私怨断公事!否则,司法无法公正,天下不得太平。若定北王仍有怨怼,便以老臣一条命,换了犬子一世平安!!!”
“砰——”地一声响,通传皇帝的内侍还未来得及至明德宫,提审完毕的周祺还未来得及归家,跟随周忠的小厮还未来得及拦住那老者的身体,一片血色便已炸开在承天门前,一片又一片地濡湿了风吹雨打数百年的青砖,淅淅沥沥的渗到地底。
那血色像是崔千雀绯色的裙摆,顾长思目光一寸寸从崔千雀的群裾上移,落在她捧着通缉令的那一双手上,那双手已不复方才的颤栗,稳健又安然地托着那张纸。
再往上,她方才因为着急而泛红的眼睛里盛着一片清冷色,那红色还未褪去,就被里面的冷意和淡定冻结在眼角,她丝毫不见方才的慌张,冷静到仿若一切与她毫无瓜葛。
察觉到顾长思在看她,崔千雀眼睫一抖,转而轻轻拨了一下鬓边坠着的流苏,忽然酿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顾长思就明白了。
玄门被盗之事根本就是个引子,不在于裴青更不在于周祺,幕后之人将目光盯着的,是大魏太傅周忠,和他定北王顾淮。
说不定……还有更多。
在崔千雀那样冷意十足的笑里,他仿佛看见幕后之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好像听见有人在跟他讲:恭迎定北王殿下回京。
这才是回京的开始。
一切的开始。
第40章 囚笼
“你有没有跟苑柯和封珩说过什么?”
“没有。”
“……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顾长思顿了顿,“此事,与我无关。”
龙涎香自香龛里飘摇,四周笼了火盆,整个明德宫温暖如春,可顾长思跪在宫殿中央,手指冰凉到几乎无法弯曲,如同他挺直的脊背,无论宋启迎问什么,他都不曾弯过一丝一毫。
宋启迎叉着腰在他面前转了几个来回,似乎是气急了,怒极反笑道:“好啊,好啊!”
“朕的太傅,原来的户部尚书,大年初一,新年伊始,以死相谏!说朕的侄子以权谋私,说大魏的定北王以私怨碍公事,暗中指示大理寺少卿、礼部侍郎拖延审查进度,不让他清白的儿子回家。”
“封珩已经去提审了,刑部大牢大年初四才会开门,今天不过年初一,急匆匆让刑部开了门,就是为了尽快解决此事。这明明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只不过让他的儿子在牢狱里过了一个除夕夜,怎么就成拖延——”
“啪”,宋启迎猝然出手,捏住了顾长思的下颌,掰着他的脸向上抬,直视着自己的隐忍怒色。
“可周忠死了,满京城都知道了,他一头撞死在了承天门门前,到现在血还没从门上、砖缝里擦干净,还热乎着呢!!!”宋启迎手指缓缓发力,“朕是不是说过,离这件事远一点儿,你回来了,不要轻举妄动,老实安分地过你的日子,现在呢?你都做了什么?”
顾长思颧骨被捏得生痛,涩声道:“他死谏,他就有道理吗?”
“我什么都没做,也会有罪吗?”
宋启迎眉心微微一蹙。
“陛下,为什么不查,是谁让周忠情绪失控,又是谁告诉他是我让封珩拖延提审进度——这种无聊幼稚把戏,我还不屑于做。”顾长思咬紧牙关,“再过半个时辰,明明、明明周祺就可以回家了,前因后果都在这里,是谁在挑拨是非,难道不是最需要查明白,还周大人一个公道的吗?”
宋启迎松手了。
顾长思白皙的面上留下两道猩红的指痕,粗喘着跪在那里,宋启迎盯了他一会儿,默默地摇了摇头。
“从今天起,玄门你不要去了,回你的定北王府里待着。”宋启迎走回案前,提笔下旨,“此事立刻移交三法司,苑柯身为玄门弟子之一依旧洗不干净嫌疑,为了避嫌,他、封珩,都从这案子里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