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阿娘……我、我没有……没有爹爹了……”
顾令仪迟钝地低下头,缓缓用手掌拢住了他的后脑。
淮安王府一夜素缟,四处都是压抑着的哭声,讣告已经快马加鞭地发回了京城,顾长思已经无暇去想皇帝会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父亲过世后他和母亲孤儿寡母面临的将会是怎样的境地,他只是跪在灵前不停地为父亲烧去纸钱。
一大把纸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落入了火盆,灵堂里只有他一个人。
明日便是头七,快要到子时,他知道,父亲什么都看见了。
做完一切,他终于从灵堂里走了出来,夜已经很沉了,祈安抱着披风在外头候着他,两个小小的影子走在寂静的王府里,没走两步,便看到顾令仪一身重孝立在门边,那模样失意又伤神,不知在那里看了顾长思多久。
顾长思走过去:“阿娘。”
“快回去休息吧,多日未得好眠,人都瘦了一圈。”顾令仪整整他的领口,“明日头七,也是出殡下葬,京城的人也到了,面见客人,还是有些精神的好。”
顾长思把头埋进顾令仪的怀里,不说话,却摇了摇头。
顾令仪无奈地拍了拍他,然后对着祈安道:“我想跟阿淮单独说两句话,你稍稍等等,好吗?”
祈安当即退得远了些。
顾长思从她怀里抬起头:“阿娘?”
“阿娘知道,阿淮最近几日都辛苦了。”顾令仪蹲下来,平视着他,“不只是最近几日,从我和你爹爹被贬谪,你都挨得很辛苦。明明,明明你不用受这份罪的。”
“阿娘,我不怕辛苦的,我也不觉得是受罪。” 顾令仪搓了搓他的手,“阿淮,你要记着,无论你将来在哪里,父母都很爱你。不要怕,你的决定,就是我们的选择。”
她的语气和宋启连太像,仿佛要交代什么后事,顾长思不由骇道:“阿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三叔要对你做什么吗?!他敢——!!”
“嘴上没个遮拦。”顾令仪点了点他的唇,“阿娘不放心你,你爹爹也是,我们都不放心你。”
想来他当时还是太小,他只能读懂他阿娘眼里深沉的悲痛和不舍,和他爹爹如出一辙,如果放在现在,那么他一定能立刻反应过来,顾令仪就是在交代后事,就是在剖开心肠。
所以他当时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能担忧地被他娘亲送回屋中,顾令仪给他掖了掖被角,最后一次为他放下挡光的帷帐。
*
幽幽烛火跳动,顾长思很少去回忆那些事,如今骤然撕开,才发现有很多悔恨和不甘。
很多事情他没有细讲,比如淮安王临终前的第二件事究竟是让他做什么,但霍尘也不会去问,只是攥住他冰凉的手指,感受到他因为压抑痛苦而微微的颤抖。
“后来……”他嗓音干涩,清了清才能继续,“后来,头七那天,我是被救火的声音叫醒的。”
“全是火,从前厅一直烧到后院,从左厢房一路烧到右厢房,那是深夜,大部分人因为守灵了好久,都睡得很沉,于是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
“祈安机灵些,鼻子特别灵,察觉到异味就把我叫醒了,我们俩跑出来的时候,淮安王府已经是一片火海。”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像是从心肺下抽出来的一声,“淮安王府阖府上下两百余口人啊,都死了。”
霍尘想伸手碰碰他眼角的晶莹,伸到一半又作罢:“……只是走水,会死那么多人吗?”
“不会,因为有人偷盗。”顾长思讽刺地将他看着,“偷盗到淮安王府,又因为盗窃之人行踪暴露,于是杀了所有人见过他的人,因为盗窃之人没有留下任何实质性证据,除了死者身上的刀伤以外,没有任何线索抓人。官府只能拖着,到最后也是悬案。”
“你母亲也是……”
“不是,我母亲是坠崖身亡。”顾长思目光发直,“淮安王府烧起来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了,有人说,看她深更半夜,步履匆匆,打扮隐秘,走小门出了府,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所以当时府兵一半在救火,一半在找人,最后在悬崖下发现的行迹,当时已经……”
“不对,我说错了。”顾长思突然改了口,“有个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朕知道的时候,皇嫂已经坠崖了。”
明德宫里放着一份肃王的讣告,宋启迎一夜没睡,邵翊就陪在他身边,讽刺的是,他居然和顾长思一样,想起的都是淮安王府覆灭的当年。
“暗卫回来报告说,府中上下没有寻到遗诏的痕迹,走时不小心打翻了烛台,这才着了一把火。”宋启迎叹道,“但守在淮安王府的眼线也打探到,那一夜皇嫂带着什么东西离开了,极有可能是遗诏,于是暗卫分了一队人跟去了。”
“可是邵卿啊,或许你也会不相信吧,但是朕真的从来就没有想要过大皇兄或者是皇嫂的命。”宋启迎摸索着龙椅上的龙头,“朕只是想让大皇兄把遗诏交出来,可他先病故了,朕以为这是个契机,可以把遗诏带走,可皇嫂一路走得飞快,暗卫几次跟丢,再追到人,就追到了悬崖边。”
“她就是那样,决绝地、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暗卫说她只留下了一个笑容,意味深长,他们看不懂,朕也想不明白。”宋启迎偏偏开目光,“你说,皇嫂当年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