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过来是想要咨询……恋爱问题?”赵太医低头浏览着手里的由来访者填写的资料,这是他和大赵太医的机构合作之后被转接的第一个案子,而他为访客做咨询的场所也从原来的诊所搬到了市区中心——
他又翻过一页,手里的资料被翻到访客的基本信息情况,十分醒目的是,性别一栏空了出来。
赵太医起身去为来访者倒了一杯水,在她对面坐下,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面前的人一番。
她穿着一件天蓝色的t恤和白色的长裤,短发被修剪得十分整齐,而白皙的肌肤透着些微粉红,看起来十分健康,又有一种莫辩的美丽,赵太医能明显感觉到她身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刚刚我看过你在外面的时候填的资料了,你叫田哓哓?古代有一个有名的才女,叫谢道韫,感觉你的名字意境很好。”赵太医冲田哓哓微微一笑,却看到田哓哓在他说出“才女”这个词的时候,眉头微微一皱,仿佛并不认同似的,“你今天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是我爸爸带我过来的。”田哓哓出声,声音并不是他意料当中的软软糯糯,反而清亮坚定,让人瞬间能够联想到清朗的山风,她刻意咬重了“爸爸”两个字。
“那他现在应该在外面等你?”赵太医看见田哓哓点了点头,咨询的预热导入已经可以收尾,他单刀直入地切入话题,“我看到你写的是想要咨询恋爱问题。你今年十七岁,在这方面是有什么困惑吗?”
“我现在在读高二。”田哓哓的语气很干脆,她呼了一口气,“上个月……班里有个男生跟我表白,想要我做他女朋友。我没有回复他,一直到现在,他说会等到我愿意给他一个答案为止,然后我这个月就一直失眠。”
“你觉得你失眠的原因是什么?”赵太医双手握在一起。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很焦虑。”田哓哓说到这里,已经皱起了眉,好像并不好的回忆占据了她的脑海,连带着她当下的情绪也有些烦躁,“一直很纠结。”
“那么你在纠结什么问题呢?”赵太医将这个问题提出。
田哓哓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只是我不知道他到底喜欢我什么,首先我不知道我是男生还是女生。”
赵太医很惊讶:“为什么你认为自己是男生还是女生呢?”
这个话题似乎触及到田哓哓的禁忌,田哓哓紧紧地抿着唇,像一条线,许久之后她才又摇了摇头:“我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我也不清楚。”
“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就告诉我我是男孩子,告诉我我作为一个男孩子,应该怎么样做,有什么事情应该做,什么事情不应该做。我还有两个哥哥,他们和我一样。”田哓哓的眼神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迷雾,赵太医认真地倾听着,“但是我出去和别人玩的时候,别人又都说我是女孩子。”
“那你问过你的妈妈,或者你的爸爸吗?他们对这件事情,也就是你的性别究竟是什么,是什么说法呢?”赵太医如是问道。
“我问过,因为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会有两种说法。那些小朋友说我是女孩子的时候,我回家问过我爸妈,他们告诉我的是,我是男孩子,没有错。”田哓哓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赵太医的话让她很自然而然地联想起小时候母亲带她出去逛商场,她看见旁边有别的小朋友穿着漂亮的裙子走过去,像一只美丽的花蝴蝶在人群中穿梭,她扯了扯母亲的衣服:“妈妈,我也想穿裙子,那个小朋友真好看!”
母亲听见她的话脸色突然变沉,如临大敌一般,放下手里的东西,蹲下身紧紧捏住她的肩膀。当她回到家之后,父亲一看才发现她肩膀上已经淤青,她将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后,父亲也只是说,男孩子确实不应该穿裙子,给她上了药,这件事情也就没有再提。
赵太医听完田哓哓的描述,先停了一会儿:“听起来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印象很深刻,是吗?你母亲好像非常注重对于你是一个男孩子的教育,你的父亲对这种教育也并没有异议?”
“我妈妈确实是这样,包括对我两个哥哥也是这样,说他们是男孩子,应该怎样怎样。这些事情我爸爸都知道的,但是我爸爸从来没有说过我妈妈不对,只是说我妈妈有时候太严了。”
“你和你爸爸关系好一些,还是和妈妈关系好一些?”
“爸爸。”田哓哓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妈妈对我比对两个哥哥都严,但是我爸爸对我比他们两个都要好,爸爸说是因为我年龄最小所以疼我。”
“所以这次也是你爸爸带你过来。”
“是的。”
“我想问一问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可能是个女孩子的?”赵太医问道,“难道只是因为他们说你是个女孩子,你之前的认知就发生改观了吗?”
“并不是这样,他们说的时候我只是疑惑,我也有问过我爸妈,男孩子和女孩子到底哪里不同,但是我妈只是告诉我一些比如,男孩子要比女孩子承担得多之类的,也不会和我说身体上的区别。”田哓哓揉了揉自己的手指,“但是我接触到外界之后,比如说书籍,再比如说和别的人做参照,包括后面我自己的身体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我觉得我应该确实是一个女孩子。””
“我能问一问你的两个哥哥吗?他们的身体特征和你一样吗?”
“一样的,而且我两个哥哥都很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个男孩子。”
“你也认为他们是男孩子,所以才会喊他们‘哥哥’,而不是‘姐姐’,对吗?”
“是的。”
“你但是来咨询的导火索就是,你也有好感的男孩子对你表白,但是你不知道他表白的是你自认为是男性的那个你,还是大家普遍认为的作为女性的你,你很焦虑,你认为我这些话说得对吗?”
田哓哓无声点了点头:“我觉得确实是这样。我不明白自己应该是男还是应该是女,除了我家里的人,大家都认为我是个女孩子,对于他们来说,我只是性格像男孩子,打扮像男孩子,所以他们其实不会关注那么多,不会去问我你是个男生还是个女生,因为这些他们会根据自己看到的东西做出判断。他们拿我当女孩子对待,也不妨碍我认为自己是个男孩子。但是他一和我表白,我其实在害怕。”
“为什么说害怕?”
“我也说不上来,有点害怕自己被发现和他们不一样?他其实也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他看到的可能只是一个非常爽朗放得开,也和他玩得来的女孩子,这样的喜欢其实……我觉得有点让人承受不起。”田哓哓叹了一口气,“我害怕我答应了,是对他不负责,但是我不答应,有些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
赵太医看了一眼桌面上的小闹钟:“今天的咨询也差不多到时间了,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很多事情可能都需要后续再深入交谈,你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找我,我们下一次咨询接着聊,你看可以吗?”
“当然。”田哓哓也十分爽快,起身就准备要走,赵太医也站起了身:“你爸爸在外面对吗?可以让他进来一趟吗?我有些事情需要和他说一下,不会特别久,麻烦你在外面等一下了。”
“好。”田哓哓答应着,不一会儿,一个穿着休闲的中年男人就走进了咨询室,赵太医起身迎接:“您是田哓哓的父亲吗?请问怎么称呼?”
“我叫谢建国。”谢建国看起来似乎有些拘谨,“小韫说咨询师你有事情想要和我说?难道不是她来咨询吗?”
“只是有些情况需要向您了解一下,还有些事情也要和您商量。”赵太医的态度十分礼貌,“您先坐。”
赵太医为谢建国倒了一杯水,谢建国却连忙挥手:“不用麻烦了,我刚刚在外面喝过了。”
赵太医因为他这个举动已经对他有了一些评判,紧接着说道:“我听田哓哓说,她还有两个哥哥?”
谢建国显然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是,是两个哥哥。”
“按照一般来看,田哓哓和她两个‘哥哥’都应该是女孩子,您的爱人好像一直把她们三个当成男孩子来教育,您对这个事情没有什么异议吗?”
“我觉得这些事情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其实我妻子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我们家里对她一直都不好,就是因为她生的三个都是女孩子,不太看得起她,我觉得她这样做,找个心理安慰也情有可原。”谢建国突然沉默了一会儿。
“还有我们第一个女儿被她这样教出来了,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所以我不去干涉。”
“那您觉得男孩子和女孩子这个差别重要吗?”
“重要。”谢建国叹气道,“女孩子总是要嫁出去做别人家的人的,家里很多东西就帮不上忙,说白了也就是不怎么算自家人的。”
听到这里,赵太医似乎有了一点明白,其实这应该是重男轻女家庭普遍的一种现象。
赵太医继续沙沙写着字,没有说什么:“那么最近她是不是有什么反常的表现,或者用另外一种话来说,有遇到什么意外的事情吗?”
说到这里,谢建国把手在桌子上按了一下,常常叹了一口气:“有,以前她说有些男生喜欢她,被她拒绝了。”
赵太医停住笔,看着谢建国,目光里看到一个被女儿的变化弄得心烦意乱的父亲。
谢建国说:“她最近被一个她同样有一些好感的男生表白之后,出现了很多不同于以往的变化,所以让我们感到措手不及。”
赵太医点点头回答说:“是了,由于这些男生的表白,使得她对于性别认知的焦虑使得她失眠、恐惧、焦虑。”
说到这里,赵太医点点头说:“我现在开始有了一点明白,这是典型的性别焦虑症,英文叫做genderdysphoria,也可以称为性别认同困惑、易性症、易性病。这主要是患者由于自我认知或者表达的性别与生理性别不一致而产生的焦虑或苦恼。”
听到这里,谢建国问道:“那么,赵医生,我女儿能治好吗?”
“其实这只是一种抗拒接纳自己真实性别的心理反应,这种表现并不让人感到意外。”说到这里,赵太医对谢建国报以微笑,“我还是很有把握的。”
赵太医叹了一口气:“如果她自己想要改变,这都不是问题,关键,我想了解一下她的真实想法。”
谢建国听完之后,点点头说:“如果能解决她的问题,那再好不过了,那么我晚上和她商量一下,明天给您一个准确答复如何?”
赵太医点点头,起身送谢建国出了门,看见田哓哓怯生生站在门外,于是便送他们父女出门,只见他们父女之间感情似乎很好,女儿掺着父亲慢慢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