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眉眼弯弯,他有些害羞地笑了。
隋玉爱死他了,又喊一声:“崽崽。”
小崽笑着往她怀里藏。
隋玉抱着孩子笑出声,她笑得宛如淌蜜的浆果,升到头顶的太阳在这个小院里都失去了光芒。
阿水从门口路过,她放慢脚步,安安静静地多看两眼,脚尖一拐跑远了。
赵西平抬头看一眼,又侧目看向身旁的妻儿。
甘大甘二、张顺和李武都走了,给河对岸奴隶送饭的活儿就落在赵西平和李木头身上。
饭桶落地,奴隶哄抢,赵西平一脚踹倒一个,高声斥道:“排队,一个个来。”
有了震慑,这群奴隶摁下蠢蠢欲动的手脚,一个个排起队,伸长脖子盯着前面的人,深怕桶里没饭了。
上个月累死两个奴隶,剩下的二十一个奴隶分完四桶饭,戍卒们的饭菜才送过来。
“赵千户,我们也在你那边吃算了。”之前在河边挑水的戍卒开口。
“你们去跟管事说,让他给钱。”赵西平看向坐地狼吞虎咽的奴隶,他们宛如没牙的婴孩一般,吃饭吃菜嚼都不嚼,扒进嘴里就往下咽,个个噎得脸红脖子粗,扒饭的动作却是毫不停顿。
“你们傍晚散工的时候把他们也带走,今天我在路上碰见胡都尉,我跟他说了奴隶的事,他不愿意落个刻薄的名声,就让这些奴隶跟你们一样,日出上工,日落散工。”赵西平跟戍卒说,“管事过来发工钱的时候,你们让他去找我,我跟他说。”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不会有人为了这点事跑到胡都尉面前确定,更何况胡都尉也不是戍卒和管事想见就能见到的,所以赵西平丝毫不虚,一副确有其事的样子。
有几个戍卒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这群奴隶着实惨,瘦得没个人形,剥皮炖汤估计都炖不出多少油水。他们看在眼里也不忍,奈何位卑,也不敢为这些人说话。现在有人出头,不论真假,他们能帮就帮一把。
赵西平去提桶,嘱咐说:“记住了,他们散工你们就跟着走,要是让我发现天黑这边还有人,我把你们绑起来丢河里钓鱼。”
守夜巡逻的奴仆都走了,客舍那边住的不是老的就是小的,赵西平自己又是一早就走了,天黑才回来,他担心有奴隶会埋伏在哪处,索性就都给赶走。
过河的时候,赵西平冲一个戍卒招手,嘱咐他盯着这些奴隶,除非散工回城,不然不准他们过河。
也是前日又过来二十个干活的戍卒,赵西平才放心把甘大甘二他们送出城。
午歇后,赵西平跟隋玉带着小崽骑骆驼回城,一家三口拎着一篮鸡蛋去探望赵小米。
夕阳西下时,隋玉一人带着小崽骑骆驼回来,骑在土墙上的奴隶看见了,借着下墙抬梁木的机会,他走到桥边欲过河。
“哪儿去?”一个戍卒高喊一声。
蓬头垢面的奴隶搓搓手,他蹲在河边撩些水洗手,又慢吞吞洗脸,余光还瞟着河那边,看见膘肥体壮的大黑狗摇着尾巴路过,他吞了吞口水。
“老子看你在找死。”戍卒过来踢一脚,“滚回去干活,真他娘的命贱,谁好谁赖都分不清了。”
墙角的一个奴隶冷眼看着,待一脸贪婪的男奴走近,他猝不及防地抬腿将人踹倒,接着捡起一坨土,扑过去跟人打一架。
之前跟隋玉去打捞尸体的奴隶也走过来,合伙将摁在地上的人打一顿,其他人看见像是没看见。
隔天再上工,干活的奴隶又少一个,赵西平来送饭,问:“还有一个人呢?”
“死了。”一个声音嘶哑的奴隶开口,“起夜摔了一下,磕破头就死了。”
不远处的戍卒看了看,挪开目光没说话。
赵西平见状不再多问,他走到戍卒那边,问:“管事还没来发工钱?”
“来了。”有人往河东指。
赵西平看过去,又是那个圆脸大胖子。
“赵千户?昨天你真跟我们胡都尉聊客舍这边的事了?”管事着急地问。
“聊了一嘴,他问我房子盖得如何了。”赵西平指了下,说:“在城外的胡麻地遇见的,都尉走累了,说下次骑马再过来看看。”
这下管事哪还顾得上旁的事,他马不停蹄又回去,下午又请来三十个干活的戍卒。
……
九天后的傍晚,赵西平跟隋玉带着小崽准备骑骆驼去城外接人,恰逢遇到盖房的戍卒散工,赵西平放慢速度跟人说话,趁机炫耀他怀里的儿子。
一个奴隶悄悄靠近隋玉骑乘的骆驼,骆驼扭头看去,隋玉也偏头低眼瞧。
“太太,您能不能把我买走,我还想活。”一道嘶哑的嗓音响起,他扒开一头乱发,露出一双哀求的眼睛,“我也想像您的奴仆那样当个人,不想当畜牲了。”
隋玉挪开目光看向后面的一群奴隶,一双双哀求的眼睛都落在她身上,她叹一声,收回目光说:“我没有办法。”
“九天前,一个奴隶活腻了,他想过河作恶,晚上他就死了,我做的。”男奴颤抖着腿跪下,“求您救我一命。”
隋玉脸色微变,她打量着伏跪在地的人,有谋算有胆识,还敢杀人,这种人若是忠诚,会是她的一个好帮手。
“你叫什么?”
第179章 胡都尉吃瘪
“我叫青山,自己取的。”
“姓什么?”隋玉又问。
“不知道姓什么,没有姓。”
隋玉明白了,青山是奴生子,或许不知道爹是谁,也或许是爹娘都是无名无姓的奴隶。
“我想想办法,你等着吧。”隋玉抬眼,她看向后面一张张看不见眼睛的脸,迅速挪开目光。
她能力有限,捞一个人已是勉强,承担不了太多人的期盼和命运。
赵西平发觉了这边的不对劲,他驭着骆驼转头过来,见隋玉给他使眼色,他深看了眼匍匐在地的男奴,跟上隋玉的骆驼离开。
“怎么回事?”他问。
隋玉将之间的几番对话复述一遍,说:“你觉得能不能从胡都尉手里买下他?”
“这倒是个狠人,也知道好赖。”赵西平思索着,过了半晌,说:“行,我记下这个事,以后逮到机会提一嘴,成不成另说。”
隋玉点头,想买有主的奴隶只能趁胡都尉心情好才能开口,不然弄巧成拙,那个叫青山的奴隶八成要丢命。
出了西城门,城外没有甘大甘二一行人,赵西平跟隋玉骑着骆驼转一圈,还是没看到人。
天色渐渐昏了,小崽又饿了,隋玉跟赵西平只得进城。
“我去校场了,你也回去吧。”赵西平将孩子递给她。
隋玉回看一眼城外,仍然不肯死心,说:“我带小崽去小米家,你晚上过来接我们。”
“也行。”赵西平收回视线,玩笑着说:“这十二人若是跑了,或是全死在沙漠里,你走商的事可就成不了了。”
隋玉剜他一眼,“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赵西平笑几声,跟小崽挥了挥手,他骑着骆驼跑了。
隋玉又往城外看一眼,她带着小崽去赵小米家,小米的婆家就住在西城门附近,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隋玉进屋给孩子喂奶,赵小米又烧火给小崽蒸一碗蛋羹,小崽吃奶吃个半饱,又接着继续吃蛋羹。
待小崽吃饱,隋玉带他骑上骆驼出城,一直到晚霞消散,天色转暗,城门即将关闭时,她才带着小崽又进城。
“你这是在等谁?你家的奴仆?”黄安成问。
“嗯。”隋玉点头。
“跑了?”黄安成问,“他们没户籍,若是不出玉门关和阳关,再躲开巡逻的守卫,从沙漠中绕过城关,一路向西向南都能逃,不过有命逃没命活,累不死也饿死了。”
“应该不会,就算有人有这个心思,不可能所有人都逃了。”隋玉还是有这个信心的,她换个手抱孩子,打起精神说:“应该是正在往回赶,我明天再来。”
“你一个人?回客舍还是回千户所?”黄安成不放心她抱个仙童似的孩子走夜路,但又不好送她回去,只好说:“我陪你在这儿等着,等赵兄弟过来接你。”
“我去孩子姑姑家,晚饭在她家吃。”隋玉说。
目送她走远,黄安成也往回走。
校场上的晚训结束,赵西平骑着骆驼去小米家接人,走的时候说:“今年年底我回老家,赶在除夕前再回来。”
“我给爹娘做了衣鞋,你回去的时候帮我捎回去,等我生了孩子带着孩子回去给爹娘拜年。”赵小米说。
赵西平点头。
“他三舅,回去一趟干脆把你爹娘接来,年底小米也生了,让亲家来看看外孙。”黄母说。
“天冷赶路太折腾,我爹娘来不了。”赵西平看向黄连正,说:“妹夫要是有心,明年忙完春种去接二老来看女儿和外孙。”
黄连正连连点头,说:“明年我去请爹娘过来小住。”
“叔,婶子,你们忙,我们走了,天也不早了。”隋玉出声,说:“今晚叨扰你们了。”
“这就见外了。”黄父上前一步,问:“要不要打个火把?天黑了。”
“今晚月色好,骆驼也识路,不用火把照亮。”隋玉接话,“走了。”
赵西平抱着小崽紧跟其后。
等骆驼的蹄声远了,黄家一家四口关门进屋。
黄母进灶房去洗碗筷,倒泔水的时候问:“小米,你三哥今晚是不是不高兴?我说那句话没旁的意思,就是客气两句。”
“我三哥说的对,让我爹娘大老远过来看外孙,的确是该连正过去接。”赵小米抚了抚肚子,继续说:“我三哥也没旁的意思,他就是那个性子,跟我说话也没个热乎气,只在我三嫂面前勉强算得上个人。”
黄母:……
她干巴巴地笑了下,说:“还挺让人犯怵。”
……
隔日早训结束,赵西平牵走骆驼打算去西城门看看,转眼看见胡都尉,他主动过去打招呼:“都尉大人,我今早过河去帮你看了下,你出钱盖的客舍在封顶了,估摸着再有两天就能完工。”
胡都尉摆手,说:“不是我的,那是我小舅子盖的,我借了些钱给他罢了。”
赵西平暗嗤,他倒是谨慎。
曲校尉远远看见他俩在说话,他差使小厮跑腿去叫人,待两人走近见礼,他打量两眼,问:“你俩在说什么?”
“小半月前遇到胡都尉去城北看盖房的进度,恰巧我今早过河去看了两眼,刚刚遇到了就跟他汇报两句,再有两天客舍就盖成了。”赵西平先开口。
胡都尉拱了拱手,一脸不痛快的样子,也不开口。他以为赵西平心里不痛快,又借机让曲校尉来教训他。
“你啊……”曲校尉点了点胡都尉,“干什么不好,非要去跟自己的属下打对台戏,这不是让外人看笑话?”
“大人冤枉我了,是我小舅子不成器,见赵千户赚钱眼红,闹死闹活也要盖个客舍。他是个没本事的,只想在赵千户的客舍旁边盖房,借个光捡点客人。”胡都尉深深一叹,“我骂也骂了,他就是不改主意,我实在是没法。”
说罢,他侧身朝赵西平拱了拱手,说:“我代他向赵千户赔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