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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上一次路过敦煌应该是我的客舍才落成,盖客舍的第二年就怀娃了,再有两个多月,我孩子都满两岁了。”隋玉咬口糙米豆渣饼慢慢嚼,她郑重地说:“到敦煌了,我介绍你跟他认识。”
  王平想笑,他认识个两岁的小儿做什么。
  宋娴在招手,隋玉跟王平说一声,她迈开腿大步跑。
  同行的镖师见了,说:“这个玉掌柜练过,跑动的时候腿脚轻盈有力。”
  “她男人是军中千户,应该是教过的。”王平接话。
  “是个武夫啊,难怪心大到让妇道人家出来走商。”镖师了然。
  “你们镖队里可有女镖师?”王平二叔问。
  “有,不过女镖师不出远门,都在武馆里教弟子。”
  “那就不算镖师。”王平二叔语气淡淡。
  镖师诧异,听这话的意思,这个二当家似乎还有维护那个玉掌柜之意?
  商队继续顺着河流前行,天色近晚时,隋玉看见路边卖板栗的,想到小崽跟赵西平都没吃过这东西,她跑过去问:“板栗怎么卖?”
  “一背篓是六十钱。”
  这一背篓顶多十斤,板栗上的毛壳还没剥掉,隋玉长吁一口气,正琢磨着钱箱里的钱还够不够,她突然想到以物易物。
  “我这里有陶釜,胎质细腻,从长安买来的,你换不换?”隋玉问。
  见他似有意动,隋玉喊张顺提个陶釜过来,张嘴就是胡侃:“这个陶釜我买来一百钱,我又运这么远,按一百二十钱算,我用个陶釜换你两背篓板栗。”
  卖板栗的男人伸手敲敲陶釜,又摸摸釜底,釜底还盖着什么印章,他摩挲着纹路问:“这是不是字?”
  “对,长安陈氏四个字。”隋玉夺回陶釜,问:“你换不换?不换我就走了,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才不听你漫天叫价。”
  “换,我没说不换。”男人有些急切,他夺过陶釜,连背篓带板栗一起给隋玉,“提走吧,天黑了,我也该回去了。”
  张顺提走两背篓板栗,问:“我们亏了吧?”
  “不知道。”隋玉摇头。
  天黑也不歇,连夜赶路,天明时抵达大河河岸,昨夜的商队已渡河,排在隋玉前面只剩两个商队,对岸倒是有一堆人,不知道是几个商队。
  趁着还没轮到他们,隋玉安排小春红、柳芽儿、甘大甘二用桑酒的酒糟发面揉面,其他人则是席地而睡,睡一两个时辰,发的面也开了。
  没有案板,面团只能在面盆里揉搓排气,揉光滑了揪一坨摁扁贴在铁锅上。
  王平跟他二叔走过来,他啧啧称奇道:“你们还挺有闲情,不嫌费事的。”
  “人多手快,不费事。”隋玉说。
  王平坐下不动了,金黄的烙饼出锅,他手快去拿,烫得呲牙咧嘴都舍不得丢。
  隋玉给二当家递一个烙饼,之后烙饼再起锅,她就铲进左手边的面盆里,让他们拿不到。
  从上午等到黄昏,从长安买来的两陶釜面烙完一釜了,青山他们捡回两担柴了,终于轮到隋玉一行人渡河。
  不巧,撑羊皮筏子的船家是隋玉来时认识的那个,船家一见她脸就垮下来了。
  隋玉心有忐忑,以为胡乱吹嘘的谎话被识破了,然而不等她开口,船家粗着嗓子说:“愣着做什么?还是那个价,上船。”
  隋玉欢快地应一声,仆从们牵着骆驼往河面上拽。
  隋玉从陶釜里拿出一沓烙饼,又捧出一捧板栗踏上羊皮筏子,这些送给船家,她在船上又厚着脸皮跟他唠嗑,待渡过大河,船家的脸色好了许多。
  “后年再见。”隋玉跟船家挥手。
  “明年我就不干了,下水多了,每逢变天,腿里面酸疼酸疼的。”船家说。
  “您老怎么称呼,我明年出关了去西域看看,若是有治这病的法子,我后年过来找你。”
  船家犹豫一瞬,不知道嘀咕几句什么,还是怀有期待地说:“我叫郭老拴,那个撑皮筏子的是我大儿子。”
  告别船家,隋玉往洪池岭的方向走。
  “山上可下雪了?”张顺问等船的客商。
  “我们下来的时候还没下雪。”
  “还不到十月,就是下雪也下不大。”
  张顺道声谢,跑着跟上商队。
  前有商队带路,隋玉跟着他们走,王平一族的商队跟在隋玉的商队后面。
  攀爬七天,抵达山谷,寒风刺骨,赶路的人将所有的衣裳都穿身上,还披着被褥缩着脖赶路。
  雪山顶上下着大雪,山谷岩石缝隙里的水已结冰,稀疏矮小的野草已枯黄,放眼望去,天地间除了雪色就是枯黄之色。
  不敢休息,上山的商队都急着赶路,日夜不歇。
  隋玉给每个人发五张饼子,饿了咬一口嚼嚼,渴了抿口冷水,吃喝都不能耽误赶路。
  连行两天两夜,终于走出山谷,隋玉困得走不动了,她让人搬下毛毡和木板搭毛毡屋,给骆驼扔五捆干草,再也顾不上什么,毛毡屋一搭好,她就钻进去睡觉。
  另外两个商队亦如是,他们也有毛毡,不仅有毛毡还有毛毯,舒舒服服睡一觉,睡醒了继续赶路。
  翻过洪池岭,进入武威郡,山上寒冷刺骨,积水成冰,而山下的庄稼地刚忙完秋收,农人挑担张罗着卖粮。
  隋玉找家农舍狠狠睡一觉,骆驼也补上粮草,豆粕和黍米混着喂,歇过两天,商队再次动身赶路。
  进城时已交过入关钱,出城时查验“过所”文书,守城官盖个章,放商队出城。
  走过武威,经过张掖,出了张掖,风里有了黄沙,又干又冷。隋玉听走在前面的客商骂这个鬼地方,她却浑不在意,越靠近敦煌,她越是精神。
  徒步走进酒泉郡已是十月底,眼瞅着天上要落雪,隋玉还是拐道回婆家一趟,赵二嫂刚出月子,孩子还小不能赶远路,为了避免妯娌心里有意见,隋玉只接二老去敦煌。
  出酒泉头一天,天上就落雪了,赵父赵母骑着骆驼蒙着毛毡不怕冷,隋玉就没停止赶路。
  敦煌城,赵西平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心里发愁,他顶着风雪出城一趟,等了一整天也没等回隋玉的影子。
  天黑了,隋良牵着外甥捧着热水囊竖耳听风的声音,牲畜圈里的骆驼走动,驼铃声叮当响,但远处没有驼铃声传来。
  “舅舅,我爹呢?”小崽探头往外瞅。
  想着他姐该回来了,隋良不再隐瞒,说:“你爹去等你娘了,你娘快回来了。”
  小崽愣了下,第二天赵西平再离开客舍,他抱着他爹的腿也要去。
  当驼铃声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赵西平陡然精神,他看了看怀里的儿子,说:“我带你去接你娘,看你还能不能认出她。”
  小崽往东看,下一瞬被赵西平摁在怀里。
  “终于看见敦煌的城墙了。”隋玉激动大喊,“我回来了——”
  宋娴笑笑,这一趟可真够不容易的。
  “娘子,你看那是不是大人过来了?”小春红喊。
  单匹骆驼越跑越近,赵西平跟前面的商队打听一下,得知隋玉就在后面,他从狼皮袄中掏出孩子,放慢靠近的速度。
  “待会儿记得喊娘,她可想你了。”赵西平嘱咐。
  隋玉从商队里跑出来,小崽看见她了,他认真地瞧着,在隋玉走近时,他突然落泪大哭。
  “这是认得你。”赵西平冲隋玉笑,他抱着小崽蹦下骆驼,说:“这臭小子记性挺好,我还以为他忘记你长什么样了。”
  隋玉没说话,她靠近他们父子俩,默默望着瘦了许多的孩子,小崽脸上的奶膘瘦没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越发大。
  小崽抹去眼泪,眼巴巴地朝她伸出手。
  隋玉一把抱住他,她亲亲他,小崽刚止住哭声又委屈地大哭,他扯着她的衣襟,脸埋进她的脖颈里。
  “崽崽不哭,娘回来了。”隋玉紧紧搂着他,轻声哄道:“你托商队捎给我的话,娘都收到了,一听到消息就赶回来见你,我也想你了。”
  第204章 别扭
  一股劲风席卷着荒野上散落的碎雪追随着驼铃声而去,雪地里凌乱的蹄印覆上一层白,在驼队走进城门后,自东向西而来的一趟印记在风雪中缓缓消失。
  凌厉的寒风在入城后变得温和,宋娴捋了捋结了冰霜的发丝,她左右看一眼,目光又移向长街,街上零星游走的身影中没有来接她归家的。再看坠在后面亲亲热热说话的一家人,宋娴宛如被烫了一般,她迅速收回视线,冻得失去知觉的耳朵快速升温,心里的恼意和失望让她耳根发烫。
  没跟隋玉打招呼告别,宋娴径直带着八个仆从往回走,驮货的骆驼留给隋玉。
  隋玉无意抬头看一眼,顾不上多想,心神又回到小崽身上。
  民巷,老秃听到驼铃声,他从墙上取下帽子扣头上,吆喝一声,三五个人一起快步往外跑,半道看见商队往北去,老秃刚慢下步子,又看见后面还有一个商队。
  “你俩快跑过去,把后面的那个商队截下来。”老秃使唤年轻小子跑腿。
  两个年轻小子涉雪跑个一丈远,正准备出声叫住人,他们看见牵着骆驼的赵西平,两人一下就蔫巴了,总不能还从千户手里抢客人。
  “怎么回事?”老秃大声斥道。
  赵西平看过来,他跟隋玉说两句,隋玉抬头,见到故人,她有些激动地打招呼:“老叔,好久不见啊。”
  老秃怔了一下,他慢下步子,出声道:“是你啊?听说你组个商队去走商了?”
  “刚回来。”隋玉答。
  老秃没再说话,他望着一群骆驼驮的东西,有几头骆驼背上还披着骆驼皮,也不知道藏着什么好东西。
  “有时间去我那里坐坐,我先回去了。”隋玉说。
  老秃点点头,等驼队拐弯了,他转身原路返回。
  “玉掌柜一个女人还敢翻山越岭去走商,也不怕出事。”一个年轻的小子愤愤道,“又是盖什么茶肆,还出去走商,全天下的钱都让他们一家赚了。”
  老秃瞪他一眼,斥道:“没用的东西,有胆子你也出去跑商。”
  他现在是明白了,隋玉这人是走一步看三步,每一步都稳打稳扎,买奴隶的时候恐怕就有组商队的念头,所以敢入关经商还能带着货物齐齐整整回来,都是早有准备的。若是说在盖客舍抢生意方面,老秃对隋玉还抱有些许怨念,这下是彻底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得承认,隋玉虽比他年轻,虽是一个女人,但确实比他有胆有谋算。
  靠近长归客舍,隋玉一眼发现荒野上多了一座房子,她看赵西平一眼,问:“这是新盖的茶舍?”
  “对,你走的时候给家里留六千钱,我没买奴仆,全用来雇人盖房了。”
  隋玉蹙了眉,问:“那地里的活儿都是你一个人忙活的?”
  赵西平笑了声,秋收时人手不够,他去黄安成家借了四个男仆,加上他跟隋良,还有四个负责送水送饭的小孩,倒是没耽误秋收。
  “姐!”隋良大步跑来,“你可算回来了,我担心死了。”
  隋玉腾出一只手抱了下弟弟,说:“半年不见,你长高了些,还壮了。”
  隋良搂住她比了比,他比他姐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