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会吃苦,但有沈顷陪着自己,嗅着那道令人心安的兰花香,她竟也什么都不怕了。
“可我将你从沈家带你出来,不是叫你跟着他去西疆受苦的。”
夜风料峭,沈兰蘅目光微沉,一双眼定定地盯着她。
“郦酥衣,你未去过西疆,你可知那是什么苦寒之地?我一个男子都无法忍受那边的饥寒与战争,更何况是你?”
“倒不若这般,今夜趁着外头将士熟睡,我纵马带你出逃,逃得离西疆远远儿的。沈顷要去西北,那咱们便往东南走。只要我带你夜夜地走,不知疲倦地走。待沈顷白日醒来,即便是不作任何休息,他这辈子终也到不了西疆。”
第50章 050
郦酥衣:……
真有够无聊的。
她转过头,一掀帘子,去问魏恪要水袋。
沈兰蘅畏苦。
虽是行军在外,沈顷依旧按时喝着先前那副药。以至于沈兰蘅每天夜里醒来时,口齿间都充斥着那道苦涩的中药味。
他很是嫌恶那道苦味。
看着对方微微蹙起的眉头,郦酥衣心里头只闪过一个词:娇气。
她难以想象,眼前这生得八尺之高的一个大男人,竟比女儿家还要娇气。
喝完了水,他将身子往后靠了靠,眼皮一掀,朝外问:“如今要到哪儿了?”
魏恪在外面答:“二爷,再往前走便是漠水了。”
他们竟走得这么快。
沈兰蘅将水袋放下。
“我想下去走走。”
这马车里憋闷,周遭又是乌泱泱一大批人,可把他闷坏了。既是主子发了话,魏恪也不敢拦着,他扬扬手,高声道:
“众将士听令,于此处休整——”
沈兰蘅抬手掀了车帘。
回过头,却见郦酥衣于马车里安稳坐着。男人略一扬眉,问道:“不一起?”
话虽是这么问,但郦酥衣能感受出来,对方话语里明显有胁迫之意。
她不下去,也得下去。
少女将手札收好,抿抿唇,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沈兰蘅在前面走着。
他的步子不疾不徐,恰好能让郦酥衣跟上前来。月色清莹,落于他衣甲之上,愈将那金甲衬得寒光粼粼,摄人心神。
郦酥衣不太敢与他并肩而行。
她只踩着对方的步子,与他保持着大约两步的距离。
忽然,沈兰蘅脚下一顿。
郦酥衣不备,一头撞了上去。
沈兰蘅低下头,“牵住我。”
末了,他又顿了顿,补充道:“牵紧我。”
郦酥衣只好抓紧了他的手。
她并不知道对方要带自己去哪儿。
回想先前沈兰蘅的话,少女心中有些发怵。她生怕此人一个冲动,直接牵来匹马,绑着她向东南方向而去。
幸好现下沈兰蘅看起来并无此意。
对方牵就这般牵着她,不知疲惫地朝前方走着。好似与她这般待着,便可将适才的不快全都一扫而空。
这也是郦酥衣第一次出京、来到这般远的地方,只见星辉杳杳,于地上撒下一片极淡的光泽,放眼再往前些……
月潮阵阵,银波涌动,如有蓬莱现世,令人惊叹。
郦酥衣攥紧了身侧之人的手,兴奋道:
“那边便是漠水罢?”
与其说那是水,倒不若说那是一条江河,那是一条波澜壮阔的江河。
郦酥衣从未在京都见过这样的江河水。
在京都,她只见过浅浅的小溪,以及院中假山旁,那断断续续的“河流”,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着这般壮丽的江河。月色银白一片,尽数被那江河收纳,夜风袭来,江面之上更泛起粼粼波纹,如此遥遥望去,让人直道如有仙迹。
郦酥衣还未来得及感叹。
一转过头,却见身侧之人那一张脸于月光的映照下,竟变得煞白如纸!
她心下一惊,忙问出声:“沈兰蘅,你怎么了?”
不过一转瞬的功夫,他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沈兰蘅?!”
男人紧锁着眉头,半边身子像是失了可以撑附的骨头,如一滩烂泥倾倒下去。
郦酥衣赶忙伸出手,眼疾手快地将对方的身子接住。
他生得高大,比她高了一个头不止。这使得郦酥衣搂着他时,两臂分外吃力。幸好身后有一棵干秃秃的树,好让她搀着对方,一齐于大树边缓缓靠下来。
“沈、沈兰蘅?”
她用手拍了拍男人的脸。
月色下,他的面色更是白得吓人。
“你怎么了?沈兰蘅,你莫要吓唬我……”
她着急地唤了好几声,就在欲转身去寻魏恪时,对方终于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
侧过头,那人靠坐在树干边,仍有气无力。
“不必唤人,扶……扶着我回去……”
郦酥衣完全被吓傻了。
听着对方的话,她呆愣愣地伸出手,男人借着她的力,自地上艰难地站起来。
他的状态很不好。
眼下乌青,双颊煞白,紧抿的双唇毫无血色,撑在她胳膊上的手臂更是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不是装的,不是演的。
郦酥衣能感觉出来,他已难受到了极点。
沈兰蘅低喘着粗气,吩咐道:“扶我回马车上。”
所幸他们走得不甚远,如此搀扶着,也能勉强走得回去。
临近马车,郦酥衣手背上落下一道灼热的气息。紧接着,对方略微攥紧了她的手。
“莫要露出异样。”
“……好。”
魏恪正令三军将士原地休整。
远远见着世子爷与夫人,他扬声,恭敬地唤了句:“二爷!”
闻声,周遭将士也停下手里的活儿,转过身,朝他与郦酥衣拜去。
沈兰蘅又攥了攥她的手。
感受到他的身体在渐渐下滑,郦酥衣手臂绷直,回握给男人一道力。衣袖之下,她能感受到对方同样紧绷着的胳膊。
以及他竭力抑制、却依旧发抖的右手。
“嗯。”
面对着众将士,沈兰蘅淡淡颔首,算作回应了。
郦酥衣抢先一步,将车帘掀开。
好一番折腾,二人终于坐回了马车内。
准确来说,沈兰蘅是“摔”回马车内的。
车马还未来得及颠簸,他的身子已重重一磕,头上的发冠斜了一斜,青丝如瀑,便这般倾泻下来。
周围没了人,他放下来先前的伪装。
此般情形,看得郦酥衣万般心悸。她侧了侧身,道:“不成,我还是去唤魏恪来。”
沈兰蘅本是紧抓着她的手腕,闻言,一双眉头紧蹙起。不等他开口,喉舌间倏尔倒灌入一股冷意,让他猝然弯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很厉害,一声接着一声,牵连着肺腑。
“莫、莫要……”
他出声阻止着,似乎不愿旁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水……水……”
他的嘴唇蠕动着,发出极低极浅的声息。
郦酥衣还以为他是要喝水,忙不迭侧过身,欲去取他先前那只水袋。
可就在她伸手递过水袋的那一瞬,身侧的男人竟如同着了魇般,一下将她手里的东西打翻!
水袋未阖,刺骨的冷水“哗啦”一声倾泻,尽数洒在马车上,将她的衣裙边弄得一片狼藉。
她蹙眉:“沈兰蘅?”
对方却低垂着脸,任由冷水蔓延。乌发的遮掩处,那身子竟还暗暗发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