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衣,我真的……好失望。”
她面色煞白,看得郦酥衣十分担忧。
听了宋识音的话,她心中也闷闷地憋了一团火。
男女有别,未出阁的女儿清誉尤为重要。按着苏墨寅的说法,二人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为何还能行那夫妻之事?
不光有了夫妻之实,甚至还让宋识音怀上了孩子。
一个女子,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
自京都,到西疆,一路跋山涉水,只为一人而来。
她不禁问道:“你同他说孩子的事了吗?”
谁曾想,听闻这句话后,宋识音竟道:
“衣衣,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了。”
郦酥衣愕然,瞪圆了一双杏眸:“识音,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不要了,衣衣。我想好了,我这一路一直都在想,我为了他做了那么多的事——该做的、不该做的我全都做了。若是他还要以那种理由不接受我,若是他还要以那种借口让我等……”
月光映照入户。
军帐之外,雨势好似小了下来。
月色皎洁一片,将宋识音面上淌得明亮亮的。
偌大的军帐之内,少女泣不成声。
“可是我等不了了,我真的等不了了。如今我也不相等了,酥衣,是我糊涂……我认命了,我……我真的认命了……”
“原先我以为,沈世子待你好,他与沈世子是好友,待我应当也不会太差。衣衣,你知道吗,当他说他喜欢我的时候,我能察觉出来,他是真心喜欢我。我原以为,我原以为……”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月色轻柔一层,伴着微微泛冷的寒风,如同一层慰藉,轻柔披在少女身上。
宋识音就这般沉默了许久。
就当郦酥衣以为她已经哭累了的时候,忽然,耳畔传来轻飘飘一声:
“衣衣,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般好命。”
她的声音微哑,语气落寞。
月色清莹,郦酥衣一时怔住。
……
当初决意生下这个孩子后,郦酥衣未再想过,往后有一日,先前那碗堕胎药真能派上用场。
识音说,她已考虑清楚。
打掉这个孩子,与苏墨寅一刀两断。
她已经攒够了失望。
郦酥衣攥着先前调制好的药粉,见状,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息。
宋识音怀孕一事已不能为外人道,现下堕胎时,更是要避开旁人。郦酥衣遣散帐外所有侍仆,连玉霜也未曾留下。
她从暗处取了药包,研磨成细粉。
紧接着,便是去烧热水。
军中不比宅中,先前并未开设单独的灶台。郦酥衣来后,为了让她方便,沈顷竟破例于军帐之后设立了一间灶房。如今那灶房就在她与沈顷的帐子之间,郦酥衣捧着药碗、避开众人,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掩好门窗,悄悄生起火。
她心情复杂地舀起净水,放在灶台上烧热。
回想起适才军长之中,好友那心灰意冷的神色,郦酥衣摇摇头,又叹息一声。
殊不知,灶房之外——
看着帐外一闪而过的黑影,沈兰蘅敏锐地蹙眉。
登即,他放下手中书卷,朝帐外追过去。
男人步子迈得很大,阔步追去,不过几步,便看见那一抹娇小的身影。
她手里不知端着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
沈兰蘅目光微凝,眼中闪过些许疑惑。
就在他方欲上前,问她为何出现在此处时,忽然,一个念头自脑海中生起。
竟叫他一下子晃了神,赶忙朝前冲去。
郦酥衣还未烧开热水。
灶房的门猛地被人从外撞开,她右眼皮一跳,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情景,灶台上的药碗已被人一把打翻。
“郦酥衣。”
他的呼吸发促,一把将她抱住。
迎面一缕清雅的兰香。
他像是匆匆追赶而来,头发披散着,弯腰将她整个人都拢入怀中。与之相比,郦酥衣的身形显得格外娇小,也格外脆弱。
漆黑的深夜里,热水沸腾的深夜里。
男人深吸一口气,紧抱着她,情绪几近崩溃,那语气也近乎于哀求:
“不要这样……郦酥衣,我不许。”
第85章 085
郦酥衣一时怔神。
身前之人将她抱得极紧,他的双手环抱着,紧紧搂住她的腰。男人长得高大,比她高了不止整整一个头。他埋头倾弯下腰时,整个人将她拢得严严实实,让郦酥衣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是眼前的这一切,叫对方生起了误会。
回过神思,郦酥衣一时哭笑不得。
药粉撒了一地,她想要挣脱沈兰蘅,将地上收拾一番。谁曾料,身前的男人竟死死抱着她的身子,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她挣扎了一下,低斥:“沈兰蘅!”
“你先松开我。”
“我不松。”
寂静黑夜里,男人的声音满是慌乱,“郦酥衣,你要做什么?你是想……你又想打掉孩子吗?不要这样,郦酥衣。如今的我会听话,会好好听你的话,认真读书学习,不会再惹你生气。你不要这样,郦酥衣,我不许你这样。”
他在认真学习了,在认真、努力地成为沈顷,成为她喜欢的样子。
郦酥衣被他勒得有些难受,见缝插针地应了一句:
“我……我没有要这样。”
对方却不信她。
灶台上煮着沸腾的水。
竟有湿润的水意蔓延至郦酥衣的耳廓上。
那湿意极浅淡,让她还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却不过转瞬之间,“啪嗒”一滴泪珠再度滑过寂静空洞的长夜。
他竟哭了。
男人凤眸狭长,眼尾微红。将脑袋埋下来,埋在她莹白纤细的颈项间。
嗅着迎面的馨香,沈兰蘅贪恋地吮吸了一口。
“郦酥衣,你又骗我。”
他的声音里似有阵痛。
“我没有沈顷聪明,但也禁不得你次次骗的。你碗里便是用来堕胎的药,灶台上烧的水,更是用来温堕胎药的。郦酥衣,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了。你不光不要腹中孩儿,你还不想要我了。”
痛楚一层一层,如水雾般漫上他那双微红的、明亮的眼眸。
沈兰蘅道:“这几日我都很乖,很听话的。我认真读军书、学习军法,我已经啃烂好几本书了。不光如此,军书读累时我也会按着沈顷的喜好,去读他喜欢的诗集。郦酥衣,我现在已经很像他了。”
正说着,男人低下头,用手摸了摸郦酥衣清艳的脸颊。
他两眼红通通的,如同一只即将被主人舍弃的、情绪濒临崩溃的小兽。
他的掌心处有一层不薄不厚的茧,覆上少女的面颊。
沈兰蘅满眼深情,道:“郦酥衣,我真的很像他了。”
郦酥衣一时语塞。
抬起头,男人眼角之处依稀有一片晶莹,此刻正被月色照亮着,分外明晰。他一双眼更是明灿灿的,闪烁着耀眼夺目的光泽。被这样一双精致到美艳的凤眸注视着,让她很难不联想到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除了脾气性子外,与他一模一样的人。
沈顷善军法,他便去学军法。
沈顷喜诗文,他便也去读诗书。
他收敛了尖利的爪牙与脾性,顺着沈顷的模子、顺着郦酥衣的意愿,去变成一个,令她称心如意郎君。
男人的手掌轻抚着她,泪水一颗颗,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落。
他低下声,一句句重复着:我会乖,我会听话。
能不能不要打掉孩子。
能不能不要丢下他。
本想偷偷烧个水的郦酥衣,此刻被他折腾得没法儿。
她安静了片刻,无奈道:“沈兰蘅,你莫闹了。我并非要打掉腹中孩儿。”
她顿了顿,继而又哄道,“也并非要丢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