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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宾客盈门,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梁絮白单手打着方向盘,面部轮廓在夜里显得格外刚毅,“若是一不小心惹怒了我爷爷,岂不扫兴?”
  郁楚好奇:“你爷爷很凶吗?”
  梁絮白一顿,立马说道:“他也就对我们这几个孙子比较严厉,算不得凶。但是对儿媳和孙儿媳就格外好,在这方面简直可以用‘偏心’来形容。”
  提及此事,他便滔滔不绝,讲述着老爷子是如何如何对大嫂好,又如何如何偏袒他的妈妈。
  “上次我爸和爷爷视频通话时,只因让我妈给他倒一杯水,便被我爷爷训了,说他有手有脚,怎么不自己动手!”说到这儿,梁絮白不禁失笑,“梁家家规第一条就是不许欺负老婆,毕竟家和万事兴。”
  郁楚又问:“你爸妈没在老爷子身边?”
  “嗯,他们在澳洲。”梁絮白说,“梁氏在堪培拉有分公司,我爸妈在那边待了十多年,每年就春节回家和我们小聚几日。”
  半晌后,梁絮白瞥了一眼后视镜,漫不经心地说道:“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郁楚微怔,嘴角动了动:“没了。”
  行过一段缓坡之后,吉普车的速度很明显慢了下来。
  这是一处平整的山头,四周空旷辽阔,山风里隐隐夹杂着一股子湿气。
  许是时间太晚,蝉鸣声也渐渐消失,让旷野更显宁静。
  车辆停止,郁楚缓缓抬头,目光扫过漆黑而又陌生的环境,打心里涌出一股敬畏之意。
  梁絮白从驾驶座走出,拉开后座的车门:“下来吧。”
  郁楚捏了捏坐得酸痛的腰适才下车,他的皮肤本就细嫩白皙,一双腿纤长的腿被吊带袜包裹,在夜里更是白得晃眼。
  凉风飒飒,卷起女仆裙褶边的残影,长发也被风撩动了,郁楚只能不断地把它们拢在耳后。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他回头,与梁絮白的视线相交。
  男人目光沉凝,仿佛与夜色相融了。
  几秒后,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条黑色绸带,去蒙郁楚的双眼。
  “你要干什么?”郁楚警惕地后退两步,却被他轻轻松松拉回来了。
  “不会伤害你的。”梁絮白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将绸带覆在那双漂亮的、隐隐含情的眸子上,只绕了一圈,便在后脑勺绑住了。
  原本还能借月色和车灯窥见一点草木的身影,可是被绸带蒙眼后,视线便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耳畔是徐徐的风声,蟋蟀的鸣声,以及伴随呼吸而起伏的心跳声。
  下一瞬,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握住了他,隔着薄薄的蕾丝手套,他能清楚地觉察到对方掌心的温度。
  一股与山风截然相反的灼热感。
  梁絮白的声音在身侧漫开:“跟我走。”
  视线受阻,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郁楚只能将所有的感知能力集中在男人的手里,凭借着这份悍然却不粗鲁的力量缓步前行。
  车灯明炽,为前行之人照亮了方向。
  因梁絮白是从宴会上赶来的所以,身上还穿着笔挺的西装裤,黑色衬衫将他的身材修饰得格外精壮,与穿着女仆裙的郁楚形成鲜明的对比。
  脚下的路称不上有多平整,却足够让人大胆地迈出下一步。
  郁楚跟着梁絮白缓慢地前行,也不知究竟走了有多远,在渐渐意识到周身的神经已经被未知的环境给束缚住时,心底便不可控制地产生出了些微的恐惧。
  他下意识反握住那只宽大的手,寻求一点安全感。
  男人的皮鞋在老旧的水泥路面上发出清脆的踏踏声,直到步入了土路后,那声音又变成了闷沉的噔噔声。
  郁楚几次想摘掉蒙眼的绸带,但都忍住了,他甚至打算开口问梁絮白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可话到嘴边,又没能问出来。
  越往前走,风就越湿冷,除了蟋蟀的鸣叫之外,依稀还能听见此起彼伏的“沙沙”声音,仿佛有无数叶片在夜里耳鬓厮磨。
  又一阵风吹来,那沙沙声更响了,郁楚鼻翼翕动,隐约嗅到了一股芦苇花的清香。
  男人的脚步顿住 ,郁楚也随之停下。
  “到了。”梁絮白松开他,转而抬手,解掉蒙眼的绸带。
  郁楚缓缓睁开眼,瞳孔里映出一片闪烁的星芒。
  ——那是成百上千的萤火虫,在茂密的芦苇荡振翅翻飞。
  仿佛星河倒悬,天光云影共赴人间。
  这是一处野生沼泽,芦苇茂盛密集,正逢结穗的时节。喜爱湿地的盛夏精灵散发着莹绿的光芒,在芦苇花丛时隐时现。
  月如轻纱,袅袅婷婷。
  郁楚的眼底仿佛盛满了星光。
  梁絮白折一支芦苇花把玩,眼风掠过苇叶,停留在郁楚身上:“怎么样,美不美?”
  郁楚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美景,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唯恐惊扰了这群沼泽精灵。
  “美。”他回答了男人的问话。
  嗓音是极柔润的,如同珍珠滑过玉盘时摩擦出的动静。
  郁楚侧眸看向梁絮白,“此地离城区很远,又十分荒凉,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梁絮白用食指弹了弹芦苇花,花絮没了依附,顷刻间迎风四散。
  “渝城附近大大小小的山我都爬遍了,哪里有沼泽哪里有天坑,我比谁都清楚。”他笑着开口,语气里竟有几分得意,“上大学后,我受那帮好兄弟的影响,开始沉迷户外探险,比如攀岩、滑翔、海上冲浪以及空中跳伞等等。
  “当然,最适合搞野外求生的丛林,还得是原始森林,毕竟未知的,才是最刺激的。”
  郁楚微露讶色:“原始森林里不是很危险吗?”
  梁絮白挑眉:“我是什么人啊,还会怕危险?”
  话说至此,他又开始滔滔不绝,“我爷爷有个好朋友,是个老军官,教给我很多防身的本事。大学有两个假期我是在少林寺度过的,学了不少功夫,如果赤手空拳和落单的野狼对峙,能有九成的胜率。”
  郁楚沉默下来,似乎正在对他的话展开构想。
  梁絮白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美人,倏然扣住他的手腕,说道:“跟我过来。”
  沼泽周围有一条人工修建的栈道,梁絮白牵着他沿木制的阶梯缓步而上,走了几十米之后,来到一处视野宽广的观景台。
  站在这儿,足以将整片沼泽和芦苇尽收眼底。
  平静无波的沼泽中心倒映着皓月的清姿,夜风吹拂时,芦苇花在月色下摇曳,与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编制出一张梦幻的网。
  此处视野虽广,但到底是夜晚,即使有月色加持,也瞧不见任何景致。
  见他神色有些失望,梁絮白挠了挠他的手心:“你一个人在这儿会不会害怕?”
  郁楚打趣:“你要把我丢下吗?”
  “不是。”梁絮白笑了笑,“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罢松开他的手,转身沿栈道快步走下,然后消失在芦苇丛里。
  偌大的沼泽地瞬间沉寂下来,郁楚孤零零地站在观景台,目光落在梁絮白消失的那个地方。
  沼泽附近湿度很高,危险系数也同样不可估量。
  郁楚担心梁絮白遇到不测,便出声叫他的名字:“梁絮白!”
  四野空旷,他的声音很快便散开了。
  却无人应答。
  郁楚皱了皱眉,当即沿来时路走去。
  可就在这时,芦苇丛里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动静之大,绝非和风所能撼动。
  郁楚放缓脚步,循声望去。
  月色下,茂密的芦苇无风震荡,仿佛幽沉海面上忽涌的浪潮,剧烈起伏,无尽蔓延。
  栖在苇杆上的萤火虫群被惊扰,纷纷振翅飞逃。
  霎时间,荧光从芦苇荡弥漫,如滚滚星河翻涌、似万千明灯腾空。
  芦苇仍在不停地震荡,越来越多的萤火虫飞入空中 ,将这片沼泽地照亮。
  郁楚愣在原地,满目皆是星光。
  山野的风在这一刻静止,连聒噪的虫鸣也消失殆尽。
  仿佛偌大的天地之间,只有这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以及凝神屏息的他。
  郁楚喉结滚动,搭在栈道扶手上的手指渐渐收紧。
  许是沼泽湿气太重模糊了视线,他迅速抬手,拂散那层水雾。
  摇曳的芦苇逐渐停歇,梁絮白终于再次出现在郁楚的视野里。
  梁絮白步履极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身旁,问道:“好看吗?”
  郁楚点了点头,眼角噙着笑:“好看。”
  “喜不喜欢?”
  “喜欢。”
  四目相交时,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郁楚错开目光,瞥见他肩上有几片断裂的芦苇叶,便替他摘掉,说道:“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梁絮白“嗯”了一声,而后牵着他往回走。
  或许是这场“人造星河”的冲击力太大,回去时郁楚一句话也没说,梁絮白偶尔和他说说话,他只简单地应两声,绝不多说一个字。
  土路只有几十米,来到宽阔的水泥路上时,郁楚轻轻挣脱了男人的束缚,声音平静,听不出半点情绪:“现在没有蒙眼,我看得见,可以自己走。”
  梁絮白侧眸看他,欲言又止。
  不多时,吉普车的灯光映入眼底,郁楚不由加快了脚步,准备回到车内,如此才能与身边之人保持距离。
  可就在他经过车头时,梁絮白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郁楚回头,微有不解:“怎么——”
  话音未落,眼前骤然一暗。
  梁絮白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那些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在紧紧相贴的唇缝间碾成了炙热的气息,被缠绵的风吹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