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吧。”他说,“我更不能忍受其他雄蛇的气息。”
茯芍一噎,这才明白蛇王请她下水的真正用意——果如陌奚所言,蛇王相当排斥别的妖的气味。
“那、那冒犯了。”她走远了一点,踏入池中,把自己泡了进去。
温热的水流涌来,将她从头到脚一一熨帖。
水中有一股特别的味道,茯芍在书里看过,这是硫磺的气味,说不上好坏,有点特别。
被暖洋洋的水流抚慰着,茯芍舒服得眯眼,想让蛇尾也出来透透气。
但这是王域,不是韶山,她不能随心所欲。
茯芍谨小慎微地缩在水池一角,不敢真的在蛇王的水域里放松。
墨色的蛇尾就在她膝前,随晃动的水流沉浮,在雾气下若隐若现。
化形之后,这条蛇尾比茯芍粗上半圈,慵懒随性地霸占了大半玉池,墨色的鳞被水润泽,如雨花石沁水,透出了微弱的绿意。
蛇王没有再管她,手肘撑着玉池池沿,支着鬓角,昏昏然打起了瞌睡。
茯芍看着他,想起了陌奚。
初次进入蛇城的路途中,陌奚也是这样打瞌睡的。
两者的气息、容貌截然不同,可这一刻,他们的身影却毫厘不差地重叠在了一起。
茯芍疑惑,姐姐真的不是王族么?怎么看他都和蛇王有一点渊源关系。
想起陌奚,茯芍又忍不住往蛇王的嘴唇看去。
不知道蛇王的蛇毒是什么味道……
她喝了不少丹樱的蛇毒,现在呼吸之间都是蜜桃的滋味。
茯芍心里有点怪异,身旁是丹樱痴恋千年的雄蛇,而自己又带着一腔丹樱的气息而来——她有种作为容器的微妙感。
这感觉越想越奇怪,叫茯芍一时忘了回避,视线长时间地停留在了蛇王脸上。
少顷,黑色的睫翼抬起,露出其下光辉的翠瞳。
“嗯?”雄蛇从假寐中苏醒,发出浅浅的鼻音,询问茯芍注视他的原因。
茯芍慌忙挪开视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冒犯。
紧盯对方,这和挑衅无异。
可蛇王并无怒色,只是有点疑惑地看着她而已。
茯芍后怕得心跳抬升,连忙低头,表达自己的敬意。
“请您息怒,我、我不是故意冒犯您的。”
自己现在并非蛇王对手,茯芍不会逞强,该服软就服软。
“我知道。有没有杀意我还辨的出来。”
他如此通情达理,倒让茯芍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愧疚。毕竟不久之前,她还认定蛇王是个小心眼的暴君。
这样好说话的蛇王,让她有些按捺不住好奇。
“您应该也嗅出来了,”茯芍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我刚见过您的旧部,丹樱。”
蛇王嗯了一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您讨厌她的气味么?”见他没有不悦,茯芍便继续往下问。
陌奚淡然道,“我并不在意别妖的气味。”
茯芍一顿,讷讷点头,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得更紧了些。
“过来吧,”蛇王冲她颔首,“可以开始治疗了。”
茯芍应了声好。
她从池中站起,身上的薄裙湿透,紧密地贴在皮肤上,其下身姿一览无遗。
蛇姬破水而行,腿根露出水面,迈动时带起了哗哗流水。
陌奚蛇瞳微竖,随后恢复泰然,除了水下的手指蜷起又松开了一次外,没有半点异样。
茯芍淌水走到了蛇王身旁,行走时小心避开了底下的王尾。
她低声道了句,“我要开始了。”
细碎的吐息落在陌奚眼睫上,睫翼不堪负重地颤了颤,流露出微乎其微的脆弱。
陌奚倏尔别过头,在茯芍迷惘的视线中,他轻声开口,道,“是,我不喜欢。”
茯芍愣了下,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是,他不喜欢丹樱的气息。
茯芍下意识问了出口,“为什么?”丹樱多好闻呀。
她随即意识到,臣民是没有反问王的权力的——她真是太大意了,堪堪两刻钟的时间,也不知道到底冒犯了蛇王多少次。
茯芍还欠缺韶山之外的常识,不太适应外面的环境。
好在蛇王再度宽恕了这一无礼之举。
他说:“没有原因。”
怎么会没有,当然有原因。
因为她看他的眼神里充斥着廉价卑俗的欲望;
因为她爱的只是蛇王,不是他陌奚;
因为她不是值得携手渡过漫长妖生的伴侣,一旦他衰退、重伤,或是有更强大的雄蛇出现,丹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杀了他,取出他的蛇丹,或是自己享用,或是拿去讨好新的霸主。
她不值得信任。
蛇、妖族、人类都不值得信任,他们被低级的本能支配,弱小又丑陋,让他觉得可笑且恶心。
陌奚没有再多说话,他张开嘴,示意茯芍开始治疗,忍耐着她口中浓郁的丹樱烙印。
蜜桃香霸道的盘踞横行,在陌奚面前嚣张地宣布自己的主权。
尽管是雌蛇的气息,可这份挑衅过于狂妄,刺激到了陌奚的毒腺。
他的毒牙发痒,想分泌出更加浓烈的蛇毒覆盖掉其他蛇的味道,让茯芍从里到外只余他的气息。
但,太早了。
又一次,陌奚熟练地压制住本能,无视身体叫嚣的不满。
还远远不到时候,尚需忍耐。
茯芍低头,将黄玉蛇丹渡进蛇王口里,视线不受控制地在他毒牙上停留了半息。
还是好奇。
陌奚瞌眸,他可以在茯芍面前闭上眼睛,不是因为他的实力强于她,失去视觉也无关紧要;而是因为他知道,茯芍可以相信,他能在茯芍面前稍稍放松身心。
黄玉蛇丹,一如既往的甜美,香得他指尖打颤。
可惜今天这抹香气中掺了浑浊的杂气。
陌奚皱起了眉。
不止是丹樱,他还嗅到了无数条孱弱、低贱的雄蛇。
陌奚不会向本能臣服,但他毕竟是一条雄蛇,殷切地渴望能得到中意雌蛇的回应。
他捕捉住那缕微末的浊气,一点一滴撕开揉碎,细细品尝着里面的信息。
她看了什么、触碰了什么、吞食了什么……
芳鳞楼。
那些把戏他又不是不会。
无视强烈的香甜,陌奚执着于那一丝浊气,一遍又一遍地不放过任何一缕信息。
他嗅到一条千年草蛇吻过茯芍的发梢;嗅到一条银环蛇搔首弄姿、释放出求偶的气息;亦嗅到丹樱吸吮茯芍指尖、舔舐她的面颊,诱惑她吃下自己的毒液。
陌奚眉心逐渐紧锁,待到极致时忽而展眉舒唇,勾起了和煦的笑意。
罢了,何必作茧自缚,徒添不快。
神识涌入丹田,他找到内丹上系着丹樱的那一道墨丝。
轻轻一勾,墨丝断裂消散,不复存焉。
陌奚心下微叹。
他有些怀念在韶山的时光,那时世上只有他们二蛇,茯芍只与他为伴。
滴答……
一滴温热的水液落在了陌奚脸上。
他睁眸上望,茯芍正全力控制蛇丹,为他清理体内的胆汁,没有注意到有残存的温泉水液顺着她的云鬓落了下来。
陌奚动了动喉结,想为她理发更衣,蛇王的身份却成为了阻碍。
他不着痕迹地前倾,拉近了和她的距离。
这远远不够,他想要的是将内丹送入茯芍的体内,扎根她的丹田;想要和她交换唾沫血液;想要与她日夜绞缠,并骨同穴。
这些事,现在的蛇王还做不了;能做这些的“陌奚姐姐”又令他觉得有些难堪。
捏造雌身时,他根本没有多加考虑,只想着快速魅惑陌生地界的雄蛇。
如今回首,那皮囊和气息都俗气得令他皱眉。
他毕竟是雄蛇,有了爱慕的雌蛇后,便会在意自己的容貌,不肯有丝毫的瑕疵。
蛇尾摇曳,自水中屈起一截,墨鳞水光潋滟。
陌奚想知道,在茯芍眼中,玉池中的自己,和金池中的雄蛇,到底谁更美。
“呼……”他脸色晦暗不明时,茯芍呼出口气,完成了治疗,收回了自己的内丹。
她睁眸的刹那,陌奚换上了温和的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