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咬定,她一下子攥紧了拳头。
纵使她曾有过万般怯弱,万般无助,万般彷徨,她没有不死之身,她没有绝世武功,她没有千年灵力,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女子……
但这一时,这一刻,她拥有这一生从未迸发过的清醒与决绝。
温苓跳下井床,一个箭步冲到巳娘身边。
“阿苓!”巳娘恨铁不成钢。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又要跑回来。
“内丹,给我!”温苓喝令她。
“你……”巳娘没力气再反驳,却被温苓捏住腮颊,迫不得已张开了嘴。
温苓用力吻上去。舌尖伸进巳娘的喉咙,勾出那颗浸透血腥味的内丹,“咕咚”吞进了肚子里。
内丹入腹,四肢百骸瞬间又盈满了气力。温苓抓住巳娘胸前的羽箭,“哧”一声拔了出来。仙身消散,魂魄共生,温苓心念大振,当即放出遮天盖地的无数赤鳞,一转身正迎着姑获的箭雨!
“轰……哗……”
鬼火与蛇鳞在猛烈的对撞下同化齑粉,狂风大作压弯了稚嫩的桃干,枝头的花叶更是吹得凌乱不堪,一时间恍若山崩地裂,云黯天低。
“好深的道力!”姑获皱起眉关,着实想不到垂死的一人一仙还能爆发出这么强的攻势。
她杀过很多仙,也杀过很多人。仙家未必有多强,凡人更是不足为道。但仙家一旦出马了凡人,修为则变幻莫测。大多数缘浅的、不相契的,倒也平平无奇;除非有些结缘极深的,竟能让仙家的修为翻倍,然也是千载难遇,万里挑一。
姑获没想到,这从所未见的万里挑一,居然还真让她碰上了!
乱战之中,她注意到温苓运起仙诀,指尖着力一弹,飞出一片薄如蝉翼的墨黑色毒鳞,飘飘忽忽随阴风卷入了战局。
“嗯?”姑获心中一警,想起鬼王说过这毒鳞的杀性,万一沾上可要费不小的麻烦。她将双翼一荡,疾风扫开了那片毒鳞,同时从战局里抽身而出,远远飞上了长空。
箭阵一撤,赤练甲也顶不住了。温苓跪倒在地,因着巳娘仙元重损,心口也跟着一抽一抽地剧痛。她捂住嘴巴,鲜血一滴滴从指缝里渗下来。
姑获舒了一口气,抬起手腕。
灰蓝的箭雨再度排满左右,阴风恻恻,蓄势待发——
这一切,该在此结束了。
可当她正准备万箭齐发时,后颈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拴住了。同时她才微微察出来,背后似乎粘上了什么东西——
很轻的、很薄的、几乎觉不出的东西……
……是一道符!
姑获登时预感到什么,魂身微微一颤。
——不妙。
……那是什么符?是几时贴上去的?又是怎么贴上去的!
姑获来不及多想,她赶忙唤出小鬼,帮她揭掉那道符。
可几只小鬼轮番去揭,怎么也揭不下来。
更有小鬼哭喊着叫痛,指尖被纸符染上墨黑色的毒汁,魂身也被侵蚀得一点点化掉。
姑获突然间想起来了……
那片毒鳞。
可她明明记得,她用羽翼扫开了那片毒鳞,为什么……为什么又会……
她不知道温苓是怎么操纵那片毒鳞顺着风流偷袭了自己,也不知道这轻盈至极的鳞片是怎么沾上脊背而毫无察觉的,更不知道这毒鳞里竟还能藏着一道仙符。
更何况,更何况……
……这究竟是个什么符!
随后,她很快便知道了。
阴云间滚过雷声沉沉,正下方的桃林里亮出八道列缺状的寒光。银线闪烁中依稀显出八道仙气凝结的锁链。这八道锁链上指苍穹,而它们共通的终结之处……
就在自己身上。
姑获一下子意料到大事不好,她将双翼护住众多小鬼,“呼”一声往桃林外疾飞。
可她压根逃不出多远,那八道仙锁“豁啷啷”猛一收紧,又将她五花大绑扯回原位。同时浓云间裂开无数道耀眼的霹雳,紧缠着震耳欲聋的风雷惊啸,一道又一道打在姑获身上。
雷鸣与鬼哭声凄惨地交织在一起,一时间乾坤变色,山川如泣,如从九天里斩下一剑又一剑神锋,撕开混浊的碧落,崩碎喑哑的红尘。
这天雷原是对妖鬼之流最沉重的责罚,姑获本来万万逃不开的。可她念及羽翼下还护着一群小鬼,若是自己灰飞烟灭了,孩子们必当难逃一死。濒临破灭之际,她竟硬生生运起八八六十四重鬼道无间,强忍魂血的剧痛扯断了一根又一根仙锁,又捱过余威仍盛的天网雷彀,仅剩一缕残魂逃出了桃林的阵地,远远遁入渺远的苍云,消失不见。
仙锁既断,阵法渐罢,雷电也在一刹之间收敛殆尽。轰鸣声骤停,凸显出天地间一派瑟瑟发抖的死寂。
地还在颤。山不敢言声。云压得极深。
许久,云隙间涌出一朵朵破碎的寒英,飘飘悠悠浑似个不知世事的顽童,缓缓落于世间。
——落于皎洁的桃瓣,落于干涸的猩红,落于随风轻摇的碎鬓,落于无情无恨的尘埃。
下雪了。
第97章 因果(一)
“嚓……”
红丝缠住箭尾,小心翼翼从肋骨间拔出。帕子拧干微温的水,擦净箭伤周围的血污。药膏敷上均匀的一层,再用干净的白麻布包扎整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