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们手贴着小腹,忙不迭退出去。
帐子里很快只剩下帝后二人。
谢玉升起身,走到秦瑶身边,手搭上她的肩膀,道:“不是说了吗,我失忆之事,不能声张?”
秦瑶拿开他的手,仰头问:“前提是你是真的失忆了。”
谢玉升皱眉道:“确实是失忆了,皇后怎么忽然问这样的问题?”
秦瑶此刻哪还有心思和他打太极,直接问:“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想起来我对蟹汁过敏的?别说是太监宫人告诉你的。”
这话可把谢玉升话给堵回去了一半,他确实是准备这么回答的。
秦瑶狐疑地道:“宫里御膳房的人知道我不能吃蟹汁,所以平时都不上有蟹的菜,你失忆之后,从何而知的?”
谢玉升顿了一顿,道:“确实宫人告诉我的。我才失忆那会,怕疏忽了你,为了尽快回到以前的相处样子,有一次向你宫里的侍女打听,皇后娘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和不喜欢的东西,得知了你不能吃蟹,此后一直记在心里。”
这套说辞看着滴水不漏,甚至还交代谢玉升是为了她,才打听她的喜好。
可怀疑的种子在心中播了芽,便无法根除去。
秦瑶从方才听到谢玉升话,意识到他可能已经恢复记忆,脑子就炸开了,心潮一直无法平静。
秦瑶抬头,看谢玉升朝自己走来,连连后退。
谢玉升停下步伐,问:“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提醒了你一句不要吃蟹汁,你就吓成这个样子?”
他面容冷白,俊容秀逸。
眼前的男子,与秦瑶记忆里那个不拘言笑冷漠的面容一点点重合,让她脑中混乱一片。
好半天,秦瑶终于平静下来,长吸一口气,嘴角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道:“没什么事,是我还以为你恢复记忆了,心情有些激动。”
谢玉升拉过她的手,道:“还没有,不过就算记不起来,也没有什么大碍,我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了。”
他说得极其坦陈,秦瑶在他眼中找不到任何慌乱的情绪,只能暂且先收起了心中怀疑。
秦瑶从他手中抽出手,道:“对了,你午后是不是还有政务要处理啊,快回去吧。”
谢玉升都还没说要走呢,秦瑶就这么急冲冲地赶他出去了,真是连敷衍也不敷衍一下。
谢玉升盯着她看了一会,半晌,笑着道:“好,那我先出去了。”
帐子掀开,热风吹来。
秦瑶坐在凳子上,脑子里一团乱麻,思绪乱跑,回想着刚刚的二人的谈话,接着想到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谢玉升若真的失去了一年的记忆,朝堂还能这么安稳下去?
比如举朝上下,就没有一个大臣发现皇帝的不对劲?
这实在匪夷所思。
这个想法一出,巨大的惶恐笼罩上了秦瑶的心头,让她坐如针毡,心如火烧。
她必须找到一些证据,来打消心中的怀疑。
秦瑶想到了自己的阿兄。
阿兄和谢玉升是多年的好友,最了解谢玉升不过,上午他俩还在谈论事情,若是问问阿兄,一定就能知道谢玉升有没有失忆。
其实不止阿兄,还有燕贺、谢采言......这些和皇帝相处过的人,都可以解决秦瑶心头的疑惑。
只要他们之间的谈话,有涉及到过去的一年的事,就能佐证谢玉升并没有失忆。
秦瑶坐不住了,努力抑制住自己发抖的手指,走到帐子边,对外头的赵全德道:“我的亲卫呢,在不在,让亲卫头领赶紧过来,我有要事吩咐。”
没一会,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中年男子拱手道:“娘娘喊臣来,有何事吩咐?”
“范叔,”秦瑶扶起男子起来,轻声细语道,“范叔是阿耶留给我的亲卫,得阿耶信任,一直对秦家忠心耿耿,我今日有个事,请范叔帮忙。”
范云直起腰,爽朗一笑,“娘娘有什么事尽管提吧,老将军将我送到娘娘身边,就是让我好好为娘娘效力的。”
秦瑶指甲掐进手心,压低声音,附到范云耳边,“还请范叔即刻出发,快马加鞭,去追我阿兄,帮我问一件事。”
范云道:“娘娘不若写一封信,在信上把详细情况说明了,再让我送去。”
秦瑶摇头:“不行,写信的话,会被截下。”
秦瑶打死也不敢再相信谢玉升了。
万一他派人把信拦下怎么办?
秦瑶道:“你让阿兄也不要给我写信给我,直接口头转告就行。我想问他的是,他知道陛下失忆吗?他和陛下相处时,两人有没有谈到过去一年的种种?陛下告诉我,他丢失了一年的记忆,我怀疑陛下是在骗我。”
她的声音有一线颤抖。
范云听后,心下一震,对上皇后娘娘眼神。
秦瑶从头上取出一支发簪,交到范云手里,道:“范叔,拜托你了,这个簪子你拿着,如果路上有人拦下你,问你有什么事,你就说是替皇后娘娘送东西给少将军。”
范云接过簪子,抱拳铿声道:“臣必定不负娘娘所托。”
范云出了帐子,从马厩里取出自己的宝马,翻身上马,便往北方驰去。
一路上行过官道,驰骋过草原。
秦瑶的猜测不错,路上起初确实有官兵拦下范云,检查他的行囊,盘问他要去哪里。
好在范云翻出名牌,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说自己是替皇后办事的。
官兵随意找了找他的行囊,没发现异物,便也放他走了。
越往北走,风沙越大。
秦临的队伍驶地比他快,让范云不得不日夜兼程,奋马扬鞭地去追。
终于,第二日的傍晚,在朔州府的入关口,范云赶上了秦临。
范云将秦瑶的问话转述给秦临,问:“陛下有没有失忆?”
少将军立在马上,听到这古怪的问题,皱眉看他一眼,掷下一句:“没有。”
“你去告诉妹妹,谢玉升是骗她的,谢玉升没有失忆,和我议事时,他清清楚楚记得过去一年所有发生的事。”
话说完的那一刻,秦临忽然猜到了什么。
一切奇怪的事情,都有了可循的原因。
秦瑶为何会改变主意,不愿意与谢玉升和离?必定与谢玉升装失忆有关。
谢玉升哄骗了她。
想到这里,秦临眸光变得阴沉,手握紧了缰绳,手背因为用力,青筋虬起。
这副神情让所有的手下都屏住了呼气,大气不敢再喘。
秦临越发肯定了心中的想法,倨傲地道:“给皇后娘娘捎一句话,让她好好准备离开长安的事,一个半月后,我会来接她。”
秦临双腿一夹马肚,策马进了城门。
范云心下大震,得了回答,不敢怠慢,即刻回京
到达长安时,已经是好几日之后。
彼时,皇后娘娘正在宫里收拾行囊。
她听到宫人禀报范云回来了,赶忙走出殿门。
范云立在殿外,他没日没夜赶路,跑死了好几匹马,这会双股战战发抖,脸颊被风吹得破皮流血,瞧着甚是憔悴。
秦瑶问候了范云几句,接着紧张地等他的回话。
在看到范云重重地点头,说出了”陛下没有失忆”后,秦瑶身子如同泄了气,支撑不住,往一旁倒去。
宫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惊呼,齐齐去扶皇后娘娘。
秦瑶被搀扶着坐下,眉目慌张,耳边什么都听不清了,只觉得耳畔嗡鸣响。
赵全德递上一杯茶,“娘娘,您先喝口茶,冷静冷静。”
秦瑶双手握住茶碗,指尖颤抖,茶水握不稳,洒了一裙子。
也是这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汪顺来了。
秦瑶手撑着额头,看着走进来的太监,无力问道:“汪公公来有什么事?”
汪顺走上前几步,笑道:“娘娘,陛下已经在外头等您了许久了,咱们该启程出发了。”
秦瑶吃力地想了想。
在猎场时,谢玉升就和她说了,要去北边办事,到时候要带她一块出宫去。
今日便是启程的日子。
赵全德看秦瑶脸色不好,转头对汪顺道:“娘娘身子出了点状况,可能要喊太医来看看,汪总管要不去和陛下说再等等。”
汪顺笑容微凝,看秦瑶一眼,犹豫道:“可马车就在外头等着,娘娘若是不舒服,不如先上马车,再喊太医来——”
秦瑶脸色虚弱,垂眸不语。
汪顺默了一会,悄声道:“奴才多嘴一句,娘娘要真撑不住,那就别去了,毕竟陛下这次要去的朔州,天气干燥,娘娘去,路上少不了风吹日晒和一番颠簸,要不娘娘就在宫里,好好等陛下回来?岂不更安闲自在。”
赵全德也是这样想的,弯下腰劝秦瑶,“是啊,娘娘身子弱,经不起这么折腾,再说以后也不是没机会出宫了。”
秦瑶果断地摇了摇头。
她身子才不弱呢,能打马球,能打猎的,怎么会虚弱呢?
她只是被气昏了头脑。
为了区区一个谢玉升不值得。
谢玉升骗了她,从他敢骗她那一刻起,他就应该做好了心理准备,别想她再原谅他。
秦瑶站起身,对大太监道:“你去告诉陛下,容我换一件衣裳就来。”
大太监劝不住,只能“哎哎”应下。
风轻云淡,日光斜照在石榴树上。
皇后娘娘从清宁宫出来。
这次出宫,毕竟是微服私访,不能太过招摇,所以秦瑶今日只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撒花烟罗衫,柔润的乌发松松挽就,一根青玉步摇插在发髻上,簪尾的珍珠一摇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