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父其实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除却医疗养生外,他找不到其他话题,于是只是和陆离一起,沉默地坐在阶梯上,看着孩子们玩闹。神州传统男人的标志词便是“沉默”,他们总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但他们内心的感情一点也不必其他人稀少。陈父只是坐着,好像就已经把所有的话都说尽了,关于女儿,关于女婿,关于未来。
不一会儿,小老虎兴冲冲地叫他回去喝茶,见到父亲和陆离坐在一起,声音收敛了一点,装出一副淑女模样:“茶泡好了。”陈父点点头,没有起身,陆离告了声退,便随着小老虎回到了陈家。
陈嘉宁兴冲冲地讲述罐罐茶有多好喝,还必须要喝现泡的热茶。陆离以前听说过神州西北地区的农村有罐罐茶,倒是没听说过西南地区的小县城有罐罐茶。他正要调侃讨嫌鬼刚刚装淑女的样子,忽然间脑海中神光一闪,一根晶莹的丝线于黑暗中无声绷断。
他愣在原地,思索着这种莫名的直觉来自何处。
重生以后,他便有了这种诡异的直觉,他像是对冥冥中发生的事雾里看花,似懂非懂。他第一想到的便是代价,代价是开始应验了?亦或者是……某个代价已经被解除了?陆离拿出手机,看了看日期,那位代替他承受水晶代价的韩国伟应当已经赴死了,可能就在刚刚,这也是他那无名感应的缘由吧。
当天晚上,陆离在陈家睡下,他今晚睡得很踏实,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他做梦了。
一个熟悉的梦。
他听到喜鹊的声音,循着鸟声穿过一片密林,终于抵达一处山腰平地。只见眼前一座造型古朴典雅的小亭立在溪水边,小亭边,一颗桃花树安然屹立。桃花开得并不结巴,远远望去,满枝俏粉,花团锦簇,不知为何,陆离却心知这不是桃树开花的季节。
这个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真实细致,溪水下轮廓清晰的鹅卵石,小亭柱子上斑驳的岁月痕迹,连那桃花的幽香都那么真实。陆离踩在铺满石子的道路上,都能感觉石子凹凸地顶起自己那薄薄的鞋面。
薄薄的鞋面……?陆离走到溪水边,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一身金织赤袍,披头散发,脚下不是现代的运动鞋,而是从未见过款式的皮靴。
忽然,一只碧翼的喜鹊从他头顶掠过,叽叽喳喳地朝着小亭飞去,最后落在小亭的围栏上,歪头看他。陆离蹚过溪水,来到小亭上,才发现小亭的石桌上摆放着一个木盒。这木盒似曾相似,好像在哪见过。他打开木盒,里面空无一物,里面的东西早已被人取走了。
有谁来过这里……也许只有一个人能来。
陆离大概猜到了这木盒原本盛放的事物。
他走出小亭,来到桃花树下,在万花簇拥中,能看到六条红线随风荡漾,与之前不同的是,红线下还挂着小小的织布玩偶,一共六条红线,六个玩偶。陆离突发奇想,他想爬上桃树,看看树上有些什么,可这皮靴过于不灵便,他便脱了靴,想要爬到树上去。突然,他耳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殿下,您千金之躯,不能涉险!”然后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只是爬个树!”
是谁?回头看去,寂寥无人。只是错觉,也许是幻听?
梦中的陆离思路有些难以理解,他对这奇怪的幻听很快无视,继续选择去爬树。这颗桃树看起来并不高大,却不知为何格外难爬,陆离只觉自己爬了十七八步,居然也没摸到最低的树枝,他用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抓住最低的那根枝干。
他这才发现,万花簇拥的桃树里,还别有洞天。在顶上一根粗壮的枝干上,赫然还有一个织布玩偶立在枝干上,红线不是缠在枝干上的,而是缠在这个玩偶上的,它也不似其他玩偶一样随着红线荡在半空,而是倔强而高傲地孑然而立,好似活物。
陆离抬头张望,还看见许多树干上还有织布玩偶,只是这些玩偶还未来得及被红线缠绕,他正想数一数,却忽然感觉手上无力,哎哟一声摔落下去。
他揉着青痛的屁股缓缓站起来,才看到桃树背面还有一颗石碑,石碑上书“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正要细看,只见这石碑突然间四分五裂,变成一地碎块。陆离脊背一凉,忽然从梦中惊醒。
他呼吸有些急促,伸手去拿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凌晨四点半……他顾不得其他,打开手机备忘录,尽力去记载刚才梦中看到的一切,可当他写到“爬上桃树,看到……”时,便发现自己已经记不起之后的细节了,只能最后补充“……突然摔下来,看到什么东西碎掉了……”
做完这些,他才长出一口气。
他觉得这些信息非常宝贵,下次要去拜访祝阿婆,看看她能发现什么线索。
之后,昏昏沉沉的陆离便又倒头睡去。
*
小老虎的父母显然对陆离十分满意,特别是丈母娘,她觉得陆离人长得俊,性格又温文尔雅,能力强学识高,小小年纪就能自主创业,对女儿也特别温柔。她特意邀请陆离暑假时再来玩,还问了问陆离的家庭情况——开什么玩笑,陆离可不敢说实话,难道说自己家里还有五个未婚妻及一个女上司?
中途还有一件趣事,陆离、陈父、小老虎和小老虎的舅妈在看电视时,新闻正好讲到新兴起的长乐集团,电视台用到了陆离当初发表演讲的画面。陈嘉宁看得满头大汗,想抢过遥控器去换台,谁知舅妈死死拿住遥控器:“长大了,就要学会看新闻,少看点那种肥皂剧。咦,小陆,这个电视里这个人和你长得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