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么都想不到,你的胆子会这么大......梁紫雯的声音在医院天台上响起,违规使用医疗器械,即使初心是好的,也免不了要接受停职调查。
谢永明听到身后的声音,转身看向这位同事,阳光下,他的面容平静如水,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处分毫不在意。
“陈怡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谢永明试图扯开话题。
梁紫雯脱口而出:“一个小时前她已经离开重症监护室转入观察病房,暂且没有生命危险,现在她的主治医生都说她福大命大。”
“那就好。”
“好什么好,你别给我扯东扯西的,你的事到底想怎么处理?难道真的要接受停职调查?”
“如果事情真要走到那一步,那我也没有办法,”谢永明微笑着走到梁紫雯身边,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对外宣传我违规使用医疗器械的事......这样,或许我被停职的概率会低一些。”
“凭什么?”梁紫雯毫不客气地挥掌打落了谢永明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就算我愿意替你保守秘密,市医院里救治陈怡的医生、昨晚亲眼见你给陈怡输了血的薛家人,还有闻讯而来的媒体记者,哪一个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堵住我的嘴容易,他们的嘴你赌得了吗?”
谢永明默然。
梁紫雯说得没错,众生之口悠悠,不可阻挡,他的所作所为,不是靠堵嘴就能轻易隐瞒的。
“罢了,停职就停职吧,”许久后,谢永明才长舒一口气,面上神情释然,“既然当初做了那样的事,我就应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没什么好逃避的。”
梁紫雯闻言,低头沉默一阵,随后开口附和了他一句:“在这件事上,我虽然不认可你的做法,但我认可你的为人,所以我不会主动告发你......以后如果你被停职调查告上法庭,我会替你作证说明当时情况的紧急性和采取特殊行动的必要性——如此一来,医疗学会和法官如果讲理的话,应该不至于给你判重罚。”
“谢了。”
“不要谢我,也不要觉得我是在帮你,只是因为你这次做的事有一定的合理之处,我才会选择站在你这边......你现在身体还虚弱,还是早点回室内休息吧,别再在天台上吹冷风。”
话音一落,梁紫雯转身便要离开天台,才往前走三两步,却又回过头来补充说了一句:“对了,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前几天有一个不认识的人找我打听你的信息,却又一直不肯说明身份,好像有什么不好的意图,你要小心些。”
“知道了,你慢走。”
望着对方背向自己而去的身影,谢永明内心若有所思,只觉自己平日里虽然不喜欢与人交流沟通,但能交上梁紫雯这么一个朋友却也是很好的。
那日过后,又过了三天,谢永明迟迟没有收到上级领导以及医疗学会下达的停职通知,心中不安......某刻他闲来无事,听说自己前几天救治的病人已经从昏迷中苏醒,便踱步走到陈怡的病房前,打算去慰问一下那位曾经命悬一线的伟大母亲。
可没等谢永明走进陈怡的病房,就听见病房中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原来是陈怡的丈夫薛耀祖对妻子住院时所产生的高额费用很不满,正为此而打砸桌椅并大骂陈怡的主治医师,不顾医生的劝阻,执意要带陈怡离开医院。
“他妈的生个孩子还要住院,还要花这么多钱,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应该打电话叫医生来家里救这婆娘,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先生请你冷静一些......”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住院花的又不是你的钱!我不管,我老婆今天必须出院!谁敢拦我谁就去死!”
“......”
谢永明还记得清楚,自己在薛家抢救陈怡时观察了一遍薛家的环境,发现薛家虽算不上很富裕,但住的却也是六层高的小洋楼,家门口处还停着年度新出的豪华跑车,可见薛耀祖并不是很缺钱花的人——他只是舍不得在自己妻子身上花钱而已。
谢永明当即就想走入门去骂薛耀祖一顿,最终却是离开了那处地方。
在他看来,即使这次自己挺身而出,也改变不了什么......肮脏的淤泥里或许能长出白莲花,肮脏的家庭却不可能拥有幸福,即使这次他骂了薛耀祖,却也不可能将对方骂醒,反而可能会激怒那无礼之人,从而酿成更加严重的不可控结果。
“真正能改变陈怡命运的人,只是陈怡自己......只有她认清了薛耀祖的真面目并选择离开他,才能脱离不幸。”
离开陈怡的病房后,谢永明去往了婴幼儿抚育区,陈怡所生的双胞胎婴儿正在那里。
因为是男性且没有通行证件的缘故,谢永明并不能进入婴幼儿抚育区的核心区域,只能守在门外找出入的护士们打听消息......从护士口中,他得知陈怡所生的龙凤胎目前都很健康,只是受到了家人的区别对待,让人颇为唏嘘。
所谓区别对待,指的就是薛耀祖母亲对孙子嘘寒问暖、处处照顾,对孙女却不管不问的行为。
谢永明脸色阴沉,心中暗怨薛家人竟都是一样的德行。对于现在的情况,他虽早有预料,但还是会感到愤怒与不甘。
老一辈人的险恶人心,难道要蔓延侵蚀到下一代人身上吗?
身为医生,谢永明救得了人命,却医不好人心......譬如肿瘤可以用刀切除,人心中的邪恶却难消灭。
最终,谢永明选择强迫自己忘记这件事,黯然退场离去。
他已经把作为医生所能做的事都做了,陈怡和薛家人以后会过得怎么样,已经与他无关——他离开时就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为了帮陈怡这可怜人一把,谢永明也不是没想过写信给妇联等机构反映情况,可前段时间发生的另一件事却是断绝了他这方面的念想。也就一周前的事,城西一个男人家暴妻子把人打成了重伤,事情被捅到妇联和警察局处,最后竟不了了之......妇联和警察局不愿采取强制手段制止那施暴丈夫的行为,理由是“外人不方便插手家务事”,消息一出便闹得满城皆知,许多消息灵通的人都口口相传,只说是家暴男的家属暗地里给妇联主席等人递了不少好处,这才息事宁人。
看清当下环境后,无人再在意正义与公平。
当天谢永明便办理出院手续回了家,时近傍晚,却在家门口处遇到一位不速之客,将他去路拦住。
“薛耀祖?”谢永明看着眼前面露狰狞笑容的男人,知道来者不善,双手拳头已然捏紧。
全脸藏在阴暗处中的薛耀祖却是笑嘻嘻道:“谢医生别恶狠狠地盯着我嘛!前几天你救了我婆娘,我还没有所表示......这不,我给你答谢来了。”
“答谢就不必了,真有感恩之心的话,就对你妻子好点。”说着,谢永明便要推开薛耀祖走进家门中。
薛耀祖半步不肯退让:“诶,谢医生,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难道你是想赶我走吗?老子实话跟你说,昨天就有人找到我把你的底细透了个干净,现在有关你的一切我可是都是清楚得很,别以为我不知道没来我们镇当医生之前做过什么!本来我也不打算就这么急着找你,谁知道你突然出院了,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堵在你家门口等你。”
闻言,谢永明面色突然一沉,不愿再与薛耀祖有过多纠缠,稍一使劲就把对方从自己眼前推开,黑着脸大步离去。
“当年你师傅犯罪入狱的事难道你已经忘了?”薛耀祖忽地扯开嗓门朝着谢永明大吼一声,“你敢走?你敢走我就把你的事传出去!你师傅强奸杀人无恶不作,到现在都还在蹲大牢,我说得有没有错?”
“是又如何,我师傅犯罪,与我无关。”
“你师傅强奸杀人,你这个提前毕业下放到乡镇当医生的人还能是什么好东西,听说你还在秘密研究什么人造子宫技术,这可是国家严禁的违法行为,难道不是?你也别怪我说话太重,我只是最近缺钱想弄点钱花而已”
谢永明蓦然停下脚步,抬头张望四周一圈,发现周围有不少人在走动,面色更显阴沉:“说,你找我,是想要什么?”
“这才对嘛,万事有商量,做人要互相留有余地,那才能混得开,”薛耀祖勾搭上谢永明的肩膀,压低音量沙哑发声,“我也不图钱财,只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我们进屋慢慢谈。”
进屋后,薛耀祖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意图。
“谢医生,我知道你不仅医术高超,用毒也是一把好手......这次我前来,就是想请你给我制一副能杀人于无形的、名为‘蛇蝎’的毒,如何?”
谢永明面色冰冷地瞪了薛耀祖一眼:“我只会做救人的药,不会做杀人的药。”
“唉,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就别装了,”薛耀祖嬉笑连连,“是药三分毒,只要是个会做药的人便会做毒药,更何况是你呢?你的情况我可是都清楚......你也不想我把你的事都捅出去吧?”
谢永明一时无言以对,良久之后方才开口:“药,你什么时候要用?”
薛耀祖见状,只觉谢永明已经妥协,脸上笑容愈发灿烂毫不收敛,言语上反而更加得寸进尺。
“做药当然是越快越好,夜长梦多嘛......另外,除了帮我制一份毒药外,你再帮我下毒杀个人,怎么样?”
“杀谁?”
“陈怡。”
“你不过是缺钱,为什么要对她下手。”
“这你别理,只管照做就行。”
薛耀祖说着,扭头间发现谢永明家里的橱柜中放着一个装饰异常精美的、蓝白双色相间的酒瓶,眼里当即冒光,起身将那瓶酒拿入自己手中,像捧着个宝贝一般将那酒捧在自己手心里,来回抚摸,爱不释手。
薛耀祖丝毫没察觉出谢永明冷脸之下所隐藏着的愤怒,只笑道:“没想到呀,谢医生你深藏不露,一个普普通通的诊所医生,家里竟然藏着价值几十万的酒,这玩意我一看就知道是瓶上等货,你和我今晚交了朋友,这酒就当成是礼物送给我吧!另外,下毒那事,你五天内给我办好......到时时机一到,你把毒下在汤里,然后以看望病人的名义到我家来,把汤送给我婆娘喝,就说是为了给她补身体,明白吗?”
谢永明闻言,笑着应了薛耀祖一句:“酒你拿走。毒,我三天就能弄出来。”
薛耀祖眯眼而笑:“哎哟喂,谢医生可真是大方,那可真是太谢谢你了,你这朋友,我交得真值!”
将事情都交代完,薛耀祖唯恐谢永明反悔不肯送酒,连忙将酒收进自己衣服中,放怀里揣着,高高兴兴地出门走了。
谢永明站在门口,望着薛耀祖远去的背影,面色阴沉如铁。他转身走进书房,从书架深处取出一本泛黄的医学笔记,轻轻摩挲着封面上已经模糊的字迹。
“难道,我这一辈子,”他喃喃自语,“终究不得安宁?”
犹豫片刻后,谢永明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许久未曾联系的号码。
“周默,是我。”
“永明?你居然会主动联系我?也正好,研究经费的事我正想找你......”
“先别提这事,”谢永明打断道,“你,还记得当年我和你的医学院做实验时意外制作出的‘蛇蝎毒’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半响。
“当然记得,当年我们实验时无意中做出许多毒物,就数它最毒,”周默的声音变得凝重,“你应该知道,那种毒药见血封喉,死状极惨,而且......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我知道,”谢永明的声音很平静,“这正是我需要的。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你去办一些事,办事的具体内容和要求我会通过私密邮箱发送给你。”
“知道了。‘蛇蝎药’你什么时候要用?”
“两天之内给我送过来。”
“没问题。”
挂断与周默的通话后,谢永明快步走入家里隐藏的一个地下室内,打开存放于其中的电脑,且唤醒电脑上某个不知名的人工智能并下达了语音命令:“调动一切资源,严密监视谢瑜及其身边人群的一举一动,重点排查身份不明人员,如若发现可疑人员与可疑行为,立即向我通报。”
“明白,了解。”
......
两天后的深夜,一个全身除了眼睛之外都捂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爬墙钻进了谢永明家里,而谢永明高坐在客厅之中,早已是等候多时。
来者正是周默。
进屋后,周默将一个不透光的玻璃瓶递给谢永明,缓缓发声:“你要的‘蛇蝎毒’我给你带来了,不过我要多嘴问一句,你不是已经金盆洗手安安分分做人了吗?怎么,现在又要惹祸?”
“说来话长,以后再向你解释,”谢永明将黑衣人交给自己的玻璃瓶放在手心里掂了掂,“先说重要的事,薛耀祖这个人你查得怎么样了?”
说起薛耀祖,周默几乎就要笑出声来:“我查了下,发现薛耀祖这人就是个败家的富二代,他嗜酒如命,常在醉酒之后殴打他人,乡里乡外与他结仇的人一抓一大把。不仅如此,去年他那经商的爸出车祸刚死,他是一滴眼泪都没流,还因为自己继承了一大笔遗产而高兴,那笔钱花到现在已经被挥霍一空了......我去镇上赌场调查时发现,他已经把他家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房子和车什么的,全都抵押给了赌场换取赌资,却被人使诈坑害,现在不仅一分钱不剩,还欠了赌场几百万。而且,之前有人骗他说花十万块买一个什么‘孕妇孕期保险’,只要老婆在生孩子的前后十天去世就能获赔三千万,他居然还信了,可真够蠢的。”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查到什么别的信息?之前有人暗中接触过薛耀祖,向他透露了我们在秘密研究‘零号子宫’的事,这个人你有没有查到是谁?”
“这我不清楚。另外我多嘴提一句,‘零号子宫’现在虽然已经能融合两性生殖细胞,但距离真正的成功还很远,而且研究经费已经见底,要是再掏不出钱来,我和你八年间所做的一切努力可都要打水漂了。”
谢永明闭上眼,用手抵住了自己的额头:“我明白了,你先回去吧,钱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等过几天我再联系你......”
“那,再会。”言毕,周默“嗖”的一声便不见了身影。
周默走后,谢永明孤独一人坐在家中客厅的沙发上,仰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眼中神情迷离。
此时,距离他与薛耀祖约定好毒害陈怡的时间只剩不到一天。
“难道,真的要杀了陈怡?”
次日,谢永明如约来到薛家,除了给陈怡送鸡汤“慰问”外,他还带了一小瓶酒与薛耀祖共饮。
薛耀祖问谢永明为什么突然会对喝酒感兴趣,谢永明只推说是上次薛耀祖从他家拿走的酒虽然高档,但也只能收藏而不能饮用,所以才决定另带一瓶好酒过来赠与薛耀祖......言语之间,谢永明的讨好、谄媚之意溢于言表,逗得薛耀祖不住发笑,只觉自己彻底拿捏住了对方,内心欣喜不已。
然而酒过三巡后,薛耀祖突然感到腹部一阵剧痛,随即整个人的躯体都扭曲起来,而与他同饮一瓶酒的谢永明却是若无其事地看着他......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喝下的酒有问题,但为时已晚,毒性已经发作。
“谢永明,为,为什么......你没事......而我却......”
谢永明朝他挑了挑眉,轻蔑一笑:“你也知道我用毒厉害,试想一下,用毒厉害的人怎么会被毒杀死?”
“我......我早就听说你不是个什么好人!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恶毒,你简......简直是禽兽不如......”
“过奖了。你还是省点力气少说话比较好,不然会死得更痛苦。”看着痛苦挣扎的薛耀祖,谢永明内心泛起一阵复杂情绪,却也没有踌躇太久,转瞬过后便要起身离席而去。
“你......你别,别走,救......救救我......我还不想,哕......”话未说完,薛耀祖嘴中就呕出一大口鲜血,想站起来拦住谢永明,四肢却是疲软,瞬间便摔趴在地,喉咙也被毒素所侵蚀,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放心吧,你还能瘫痪着活一小时,等一小时后毒入神经,你就会陷入最后的疯癫状态,像条疯狗般到处横冲直撞、乱喊乱叫,直至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被毒素蚀透为止。”撂下这一句话后,谢永明便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薛家,只留薛耀祖恶狠狠地瞪着他、独自一人倒在饭桌边。
那一刻,薛耀祖感受到自己的五脏六腑被逐渐侵蚀,想要呼救,却也因为声带受损而无能为力,余下的唯一指望便是盼着有人尽早发现自己并送自己去医院......可这时,又有谁能帮他?家里此时只有他与陈怡两人,可陈怡正卧病在床,又怎么可能能发现得了他?
想到自己最后暴死的惨状,薛耀祖心中暗暗有所后悔。
毒性发作时,他只觉得喉咙微微发痒,随后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灼烧感......窗外的月光依旧清冷,照在他扭曲的面容上,映出一层诡异的青白色。
薛耀祖想起自己这些年做过的种种恶事,想起被自己伤害过的妻子,想起那些被自己欺压过的人们,死亡的阴影逐渐笼罩着他,带来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悔意。
早知道如此,当初就安安分分做人好了。
第二天,原本平凡无奇的小镇突然爆出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东沟村村民薛耀祖刚为人父不久,于半夜突发未知疾病猝死......据传闻,薛耀祖死前,被疾病所折磨,痛得满地打滚、哀嚎连天,死时全身肌肉皮肤溃烂,像被硫酸泼过一般,面相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