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百姓,总会感叹,当今朝廷只有雪中竹枝顾侍郎,可以称得上是文人风骨,君子端方,就算是地位再低的人,在顾侍郎眼里,都是一视同仁。
此刻他仍然温和有礼,但因为见到了郡主,眸中的欣喜之色却难以掩盖:亲眼见到郡主平安无事,我才能放心。
魏云珠顿住了脚步,没有靠近他,也不愿再靠近他。
顾延翊自然察觉到了什么,有些东西,真的变了,他执拗的微微张开手,那只没能抓住郡主的手,掩藏着落寞,伤痛,以及无能为力。
他的声音失落到了极点,可还是温柔的笑着:郡主,你受苦了,都是我太过无能为力,没有护住你。
他明白,魏云珠已经知道了顾怀茂的所作所为,自己的面具已经彻底被撕碎,一切美好的形象都荡然无存,郡主不敢接近自己,是必然的结果。
的确,魏云珠对这个儿时的好哥哥,产生了一种名为陌生的情绪,还夹杂着一丝丝惧怕,他温润如玉的面孔下,到底是怎样的呢?
她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
顾延翊觉得,郡主不愿意靠近自己,那就叫他来吧,对于郡主,他最心爱的姑娘,其实一步都不用走,他会走完一百步,永远追随她。
郡主,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顾延翊一定知无不言,绝不骗你。
随着他的靠近,少女惊慌地后退一步,对于他有着一种莫名的未知恐惧,条件反射想要保持安全距离。
顾延翊看在眼里,没有再逼近,他知道郡主心里已经对自己心怀芥蒂了,当一个坚固的城墙做为隔阂横跨在两人之间,就一定会生出不易跨越的间隙。
他总是想着,若是他们不长大就好了,可人总是会长大,在选择中,失去很多自己曾经珍视的东西,因为有些事,他不得不做,那是他肩负的责任,就算违心也不能肆意拒绝。
他的背后是根系复杂的顾氏家族,他即将成为新一代的掌权家主,肩负顾氏的家族荣耀,并不是人人都能同裴寂一样,随心所欲的。
可如果是小郡主,他愿意例外,愿意头破血流。
少女定了定心:顾怀茂是你派来的?
是。顾延翊的声音,干脆利落,没有犹豫。
那佛子呢?也是你安排过来,控制北地的工具?
是。
又是一声干脆的回答,他永远不会去骗小郡主。
魏云珠脸色发白,差点就没站稳,顾延翊想扶她,却被少女拒绝了,然后,她站的很直,却不看面前男人的眼睛。
她不想再问了,也没有什么可问的了,关于他到底是主动为之,还是被其中的利益牵扯逼迫而为,魏云珠都不想知道了。
顾延翊有自己的立场,就算她不赞同,也没有资格去高高在上的指责他,毕竟,每个人都有难处。
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顾延翊一片坦诚之心,他不去解释,也不去诉苦,什么就是什么,只说事实结果。
事到如今,他再同小郡主去说,自己多么身不由己,多么被逼无奈,又有什么意义呢?
反倒像是强词夺理,叫郡主更讨厌自己,毕竟,那些关在笼子里,被当成牲畜一样的奴隶,恐怕还在饿着肚子。
从小,父亲就请最好的先生,教导自己学业、品行,先生曾教导过他,义士不欺心,廉士不妄取,他也曾信誓旦旦的想要做,仁中取利真君子,义内求财大丈夫。
可越是长大,他才明白,无论一个人多么耿直清廉、铮铮铁骨,在一个朽骨重肉的家族面前,在波云诡谲的权欲之争下,不管你自身多么强大,都会是蚍蜉撼大树,自不量力。
站着做人,俯身做事,是他年少时为大周许下的誓言,可现在呢?
早就烟消云散了。
第128章 我会赔罪,就算你不肯原谅我
顾延翊也曾想过洗削更革,兴利除弊,可后来,带给他的只有深深的无力感,这是一块顽梗不化的铁板,根深蒂固地扎根于五尺暗地。
纵使多么渊博的学识,多么利喙赡辞的引绳棋布之术,都无法将其撼动,云屯雾集中伸手不见五指,他迷路了,站在一堵看似轻飘飘的云雾屏障中,却一步都迈不开。
心境通透间,洞悉无遗又无力改变的痛苦,曾经一度叫他凄入肝脾,眼睁睁看着光明被黑雾侵蚀,渐渐腐朽,深知灼见却心甘情愿变成沼泽中繁衍而来的野心怪物。
顾延翊低下了头,嘴角浮现一抹笑,是对自己的嘲讽,若他是个蠢笨的俗人就好了,什么都看不穿,也就不会徒增痛苦了。
郡主的心思,他隐隐约约察觉了,却不愿意去承认,为什么会是裴寂呢?
顾公子,你走吧。魏云珠冷声下了逐客令。
她叫自己顾公子
纵使沉稳如顾延翊,也骤然间心绪波动,他眼眸微微发红,大有破防的趋势,却生生忍住了。
魏云珠转了身。
记忆中内仁外义,心怀鸿鹄之志的白衣少年,早已经被尘世的污泥沾染成了彻底的黑,魏云珠还记得,那年在兴庆殿的高墙上,他们并肩而坐。
白衣胜雪,豪言壮语:珠珠,我此生唯愿大周之百姓,安居乐业,济时行道要最贫苦的人们,也丰衣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