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形大汉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唯一没什么大碍的小厮铜板也一动不动,他被楚辞定住了。
楚辞头也不回:“元宵, 我们走。”
元宵应了一声,镇定道:“这陈氏小少爷真是不同凡响。”
楚辞闲散嗯了一声,再也不想管这档子破事,唐诗晴那性子就注定她与陈氏人没法正常沟通。
陈章杰见楚辞要走, 急忙道:“我、我,我不知道路!你得送我出去!?
楚辞斜瞥了他一眼, 不动声色反问:“不知道,那你怎么进来的?”
“我……”
楚辞没心思和他玩这种追逐游戏了, 她转身去拉元宵, 却被腹部的伤痛牵扯住了, 轻轻嘶了一口气。
元宵没想到楚辞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楚姐姐……”
楚辞却勉强扯起一个微笑,安抚他没事。
左手轻轻抚上腹部,那里仍旧隐隐作痛,夜里撩开衣襟看时,早已结了大片的淤青。那是她再次在噩梦后惊醒的后果,看不清面目的魔道伸出利爪势不可挡,背对她的男人却被一爪穿心,跪倒在她面前。
梦中,她颤颤巍巍地摸上那略带胡茬的脸,却摸到了一手触目惊心的血。
异样的红。
她怔然抬头,一张诡异无常的鬼面具应声而破,面具之下却是爹爹面目紧闭的脸。910g
梦醒后她冷汗淋淋,几欲崩溃,提着青月就要去追那人,却不小心误伤了自己,吃痛摔在冰凉的地板上。夜里凉风飒飒,她跪倒在山鹤居前一声不吭,半晌,才缓缓摸上自己的心口处。
一阵风吹过,凉凉的。
她终于失了耐心,拉着元宵就要走。陈章杰又要唤她,她却敛了神色,目光似在一月寒冷三尺的冷水中淬过一样冽然,目光深沉。
“陈氏少爷,你我本就不同路,何必强求我踏上你这条船?一生平安、幸福安康,向来都不是我这种人所能奢求的,我不配也不愿去踏进你陈氏大门,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抱歉。我们之间言尽于此,再也不必多说。”
陈章杰茫然地张了张嘴,却看她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去。她想告诉他,他并不是风流无度、肆意妄为,并不是寻花问柳、只懂男欢女爱,可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那样的神情,不同以往她轻快灵动的表情,此刻的她脸上尽是寒霜似铁,是他看不懂的深意与寒意。
铜板背对着陈章杰颤颤巍巍:“少爷,您别气,楚姑娘一定是在跟你说气话呢少爷——”
“闭嘴——”
他怒气冲天,满腔的心事却无处发泄,只能借此机会彻底爆发。铜板似乎是受了惊吓,一动也不敢动了。
一个时辰后,捆仙绳上的符咒果然轻飘飘落在了地上,被绑着的主仆二人也终于得以离开此处。
他来时气势汹汹,走时却狼狈不堪。
那口棺材还摆在路中央,陈章杰气不过,踢脚就要去踹:“是谁把这玩意放路中间的,不知道挡了少爷我的路吗?”
他踹了两脚,踹不动……
自己差点摔倒在地上。
陈章杰怒气冲冲:“谁,谁干的!”
铜板捏了捏指甲,一幅敢说不敢说的样子:“少爷,不是您让我们摆在那里的吗,说是把楚姑娘吓到你怀里去什么的……”
他声音越来越小,只因为他看见了自家少爷眼神如刀,铜板很确定,如果他再多说几个字,他家求爱失败的少爷会当场把他剁成肉泥。
陈章杰冷哼一声,袖子一甩就往前走。他在前面晃三晃,后面一群人抖三抖,全都跟着他的步调跟在后面磨磨蹭蹭。
可没走一会,众人就发现了四周的诡异之处。
此时已到酉时,可天色却瞬间黑了下来,压得人透不过气。
陈章杰虽然昏聩,但也不是个什么都不知的纨绔子弟,他警觉地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护卫们上前查看。
一个护卫惊疑不定地往前一步,刚走到一棵树前,只听得咔嚓一声,似乎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一阵桀桀的声音传来,被风拉扯得老长,却叫所有人都浑身一紧、打了个寒战。
他缓缓松了一口气,回头抹汗道:“少爷,是乌鸦。”
陈章杰这才点点头:“既然如此,赶紧回来,天都黑了,今晚得找个点住下。”
“少爷?”
陈章杰不耐烦回头道:“怎么了?”
须臾之间,那护卫的身子便被扯了过去,隐于了一片黑暗之中。顿时,那树后惊起鸦声一片,数以百计的乌鸦霎时间腾空飞去,竟像是逃离什么一样。
陈章杰心中一惊,腿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后退。
他试探地喊了一声:“左一?”
无人应答。
铜板也紧张了起来:“少爷,我们、我们还在走吧。”
陈章杰也哆哆嗦嗦道:“行……左、左一,你若是能听见,到时候自己回来啊——”
话音刚落,一个人从树后弹了出来,直直撞向了众人,陈章杰见状,顿时魂都飞出了天际,他赶紧拽着铜板死命狂奔,大喊道:“跑——”
那也不知还是不是人的“左一”正惊恐万分地往这边逃,便逃便喊:“少爷,等等我——”
可越跑越乱,周围的人更是都分散不见了,只有铜板还挂在他的胳膊上摇摇晃晃。
陈章杰连连叫苦,若不是为了不引人注目,他这才花钱找了这些护卫。原打算有事他们能护自己一程,却不曾想真有事时跑得都没影了!
更叫人崩溃的是,前方竟然出现了刚才那口棺材!
白纸红脸的纸人面无表情地横陈在路边,正嘲笑着他的懦弱与无能。
陈章杰瞬间炸毛:刚才不是来过这里吗?
“扑通”一声,陈少爷一个腿软,当即摔进了那口翻着的棺材里,那散落的黄纸被他压在身下,竟然散发出幽幽的坟土之香。
更要命的是,里面还躺着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浑身黑气缭绕,一动不动躺在棺材底,看着便知阴气冲天。
陈章杰刚落下来只觉得下身硌的疼,再仔细一摸觉得触感冰凉柔软,回头一看瞬间崩溃:“啊————”
摔在一旁的铜板赶紧来扶,却怎么也拽不下来,铜板腿软道:“少爷,你用力点!”
陈章杰也抓狂得狠,那黑衣人身子这么凉,也不知是死了多久。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一样,竟牢牢吸附着他,拉都拉不开,坞都寡了三十年的鳏夫都没他这么热情饥渴!
主仆两人一个拽一个扯,铜板似乎是想起什么了:“少爷,那个那个!”
陈章杰顿时会意,心想自己怎么因为这点惊吓连术法都忘了,赶紧左手捏决就往那黑衣人身上点,霎时间,红色的火光从他的指尖亮起,一张符咒开始迅猛燃烧了起来,直直冲向那黑衣人的额头。
铜板一看这火光颜色有异,压根不是御火的混阳咒,不由大惊失色:“少爷,那不是混阳咒!”
“啊?你不早说!”
陈章杰确实记得府中先生教过御火的混阳咒,明明就是这样所为。
可他却忘了,先生在教授这混阳术时曾苦口婆心地劝诫过:“如非紧要关头,慎用此咒。混阳之术,可烧万物邪祟,亦可灭一切禁制,但是若施咒不当,便易引发滔天大祸、牵连众人。”
他当时还想着,不过是个御火术而已,有什么好引发滔天大祸的,不是说了吗,可烧万物邪祟,亦可灭一切禁制……
等等?
禁制?
他惊恐回头,却发现身后的黑衣人的身躯开始变得火热滚烫了起来,全无方才半点死气沉沉的样子。
下雨了。
恍惚中他忽然想起先生书上的一句诗,在这雨夜里突然泛起冷香。
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1]
他哆哆嗦嗦就要去摸佩剑,可却摸到了另一只手。那双修长的手指此刻微微颤抖了起来,轻轻一勾,就抵上了陈少爷的喉结。
陈章杰抖成了筛糠,眼皮也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他死死盯着那张可怖如鬼的面具,喉咙里也只能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他……分明听到了……那沉稳规律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说:
引用
[1].李贺.秋来
? 70、身陷囹圄
“啊——”
那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以决然的姿态划破了抱朴山平静的夜空。
楚辞与元宵早已飞到了几里之外,因着有雨,特意来桂花树下避雨。却听到这声音怪异, 不禁面面相觑,神情惊疑不定。
元宵不确定道:“那声音好像……有些耳熟。”
楚辞捏了捏指骨,神色冷淡:“是陈章杰。”
元宵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他不会出了什么麻烦吧?”
楚辞也有些一筹莫展。她不怎么了解陈二世祖的性格,以至于他做出的事情都叫人大跌眼镜。若说风流无度,可他偏偏对坞都最美的柳怜心不为所动;若说不爱美色,可他秦楼楚馆却没少光顾;若说骄纵蛮横, 他却能不以为耻爬狗洞道歉认错, 即便是退婚也不嫉恨;若说通情达理,可他又上着杆子来找揍。
当真天地万物之精华孕育出这么个清奇二世祖。
刚才他那一番支支吾吾, 想必就是要拦住自己, 可别又是玩这一出把戏。可若如果真出了什么事,那可是真就是她的罪过了。
元宵也挠了挠头:“时间也不早了,既然不过去的话, 我们还是早点回吧?”
楚辞叹气、犹豫,抓头发、摸鼻子、揪叶子,在心里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才下定决心去捞二世祖。
桂花纷纷落满肩头, 她却撑开了素色的油纸伞,转身走进雨中, 她认命般叹气道:“走吧,去看看他怎么了。”
“啊?”
几里之外, 陈章杰瑟缩在泥水之中浑身颤抖。
好死不死, 那具尸体竟然活了过来, 竟然一把就掐住了他的脖子,快要窒息而死时,那双手臂却应声而来,他也得以脱身。
佩剑跌落在地,铜板瑟缩着颤抖着手,即便是怕的要死也要把少爷捞出来。
“走,走——”
陈章杰跌跌撞撞就被拉着往出跑,便跑便试图捏决御剑飞行,可书到用时方恨少,此刻的他才开始悔恨,学了那么久的术法,竟然到紧要关头都用不出来。
至此,只能运起他那人皆夸赞的轻功不要命般逃离,可轻功用久了也会泄气,更别提是他这幅被药草灵丹强行提上境界的身子。
这种关头,铜板竟爆发出不要命的架势,一边逃一边往后丢符咒。还好铜板作为他的贴身小厮,平日里那些功课也旁听了不少,怀里更是随时备着法器与符咒,两人靠着这些东西躲了好几次那戴着鬼面具的黑衣人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