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身居高位,外人看来无限荣宠,对比仙师的待遇,高下立判。观阿黄眉宇,自己多说她也未必听得进去,倒说不定激起她的反感,觉得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徐循轻叹一声,也不搭理徐循,只对仙师道,“如今咱们且说择婿的事,你也知道,此事都是宫里宦官们去办,我这里多少还能托人打声招呼,姐姐只想着,觉得阿黄这性子更适合什么样的人,且托人告诉了我,咱们也尽尽自己的努力吧。”
仙师自然一口答应下来,也不顾阿黄的反应,以及徐循的谦逊,又令她叩谢徐循,阿黄只得跪下来给她磕了个头,徐循忙弯腰将她扶起,阿黄这厢也要起身,两人眼神一对,徐循见她脸蛋尖尖,大类乃母当年,心中不免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还小,以后慢慢地就懂事了,不论如何……”
她本想说:‘不论如何,也不该亏待圆圆,她毕竟和你是一块长大的’,但见阿黄神色漠然,便又把话吞了回去,改口道,“不论何时,这世上都有艰难的事,就看你怎么想,怎么去度过吧。”
阿黄默不吭声,徐循和仙师是何等人物?焉能看不出她的不以为然,两人对视了一眼,均都有些无奈,仙师叹道,“还是早嫁早好吧——唉,我就把她托给你了。”
徐循虽然心中亦有感慨无奈,但却不愿再做颓唐之语,她微微一笑,似乎是勉励自己,又或者是在勉励仙师,“是啊,起码咱们的女儿也还是能嫁出去的。”
仙师被她一说,亦是不禁从眼睛里笑到了脸上,与徐循又交换了一个眼色,方才欣然道,“不错,早日嫁出去,也未尝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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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就看你用什么心态去做了。抱定了不喜阿黄的心态去为她忙碌,那自然是忙得没劲儿,但是转换一下心态,徐循又觉得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就利己角度来说,这也算是为了点点婚事的一次练手,有这个盼头在远处,眼前的烦心事便没那样讨厌了,她也能比较容易地鼓起勇气,请皇帝去清宁宫摊牌。
“不是都说了,依你的意思去办吗?”某皇帝嘟嘟囔囔的,“怎么还要我出面啊?”
“我的意思就是请您去办啊。”徐循哭笑不得,“不然又该怎么和老娘娘说?老娘娘那里可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让胡氏去说好了。”皇帝无脑推卸责任。“她不是娘的腹心吗?就让她说自己身子不好,不能管宫了,这差事可不就卸下来了?”
“胡姐姐到现在都一心以为你被瞒在鼓里,”徐循又开始和皇帝掰扯了,“让她以此借口去说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这性子,她也是熟悉的。本来生大气呢,忽然没声没响,就这么算数了?只怕胡姐姐会生出些疑惑来。”
“那就让她疑惑好了。”皇帝还是嘴硬,“她劝不下我的脾气,也不许别人能劝下不行?”
徐循只能无语地看着他,皇帝被她看了一会,可能也觉得自己幼稚,到底还是缓和了语气,“其实真的让她去说也不是不行,就说她身子不好不能管了,不是挺好的吗?”
“老娘娘只是老了,又还没糊涂。”徐循低声说。“您这是要让仙师莫名其妙地再得罪个老娘娘啊……”
皇帝没法了,又回到原点,“那就你去说好了,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徐循真快被皇帝弄疯了,“大哥你也为我想想吧,我本来就和皇后不合了,在老娘娘眼中,虽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但到底没怎么往死里得罪过她,偶有龃龉,也都是因公而发。您现在是也盼着我往死里得罪个老娘娘?那我在这宫里,以后还有没有落脚的地儿?”
“有这么严重吗?”皇帝都被她急赤白脸的样子给逗乐了,“也就是帮我传个话而已。”
“乌鸦还不报丧呢,有个名声而已,不一样是人见人憎,”徐循使劲推皇帝,“我不管了,您去吧,去吧,去吧!”
皇帝没得办法,只好答应了下来,又威吓徐循,“我去是去,你可不许管我怎么说。”
徐循能得他答应,已经心满意足了,料皇帝也不会胡说八道,便笑而不语,皇帝看她笑得满足,便拧了她的鼻尖,戏语道,“就该让你去得罪她,这样,日后看你不尽心侍奉我?若惹恼我了,只需三四个月不理你,瞧你还有好日子过不。”
“又何须还要再得罪她一番?便是现在这样,你三四个月不理我,到时皇后来踩我时,难道她又会出面为我说话了?”徐循就事论事地反驳道,“她心里又何曾看重过我?我不得宠了,她自然提拔得宠的人和皇后斗去,不踩我一脚已算是有情分了,还理我呢?——倒是胡姐姐,说不定还扶我一把。”
皇帝摇了摇头,叹息不语。徐循也觉得提这些事好让人不舒服,遂转移话题道,“年前说好的,过了年为壮儿开蒙,如今他在韩女史手里,已经读了几本蒙书了。外头的先生给物色好了没有?”
“物色是物色好了,也就是前几日的事。”皇帝道,“我特意找了都是人品方正的翰林老儒,希望耳濡目染,能让这孩子学些好吧。”
“他可是没什么不好的地儿。”徐循即刻护短道,“要说有什么不是,也是我不该让他去看吴美人,不然,他未必会有疑惑。”
“可还不是?”皇帝便很方便地怪到了她头上,“还不都是你多事?——现在壮儿还有去看她吗?”
既然连仙师的事都说了,壮儿的事也就不必瞒着皇帝,徐循借机道,“没有了,我把他的身世原本都和他说过。孩子听了很羞耻,再也不要见她,如今两个月过去,都没念过她一句。”
皇帝神色微霁,“还算知道些廉耻,懂得要好,那便是有救的。”
“他可也有一半是你的骨血。”徐循终忍不住为壮儿说话道,“多大的孩子,一件坏事也没做过,怎么听你的话,他像是时时刻刻都预备犯下大罪似的,竟不是父子,反成仇人了。”
“就是因为我的血脉也不算太好,所以才担心不是?”皇帝嘿了一声,也不是没有自嘲。“像妈要担心,像爹也要担心,这该让人如何不担心他?”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还如何进行下去?皇帝摆明了就是不喜壮儿,就如武姜不喜长子庄公一般,这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徐循虽为壮儿不平,却亦是无能为力,皇帝虽然口口声声十分爱她宠她,但基本上和他有关的事,似乎没有一件是她能改变得了的。
把事情推给皇帝以后,徐循便不再管了,一心只教导点点和壮儿,连出游的次数都减少了。仙师的话,令她感触颇深,算算点点也就只能在身边再养个十年左右,十年以后,她才四十出头,游幸的时间还怕没有?但和女儿朝夕相伴的日子,却真是过一天,少一天了。——当然,她也是怕自己教得不够用心,将来把点点养出阿黄那样执拗的性子,那就是再后悔都来不及了。
点点懵懵懂懂、没心没肺的,自是不懂大人们的事,只觉得娘忽然多了时间陪自己,也挺开心。不过,她虽对永安宫外的事毫无所知,但却不代表这孩子真是个傻瓜,徐循听钱嬷嬷说,点点背了人,同她、欢儿抱怨过好多次,觉得弟弟的性子如今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不过,到底都还是孩子,点点也并未因此而疏远弟弟,还是照旧想要亲近他。
至于壮儿,表现要复杂一些,除了那天爆发性的哭号以外,如今他很少和徐循有肢体接触,如以往那般扑入怀中撒娇的情景已经少见,不过,好在和她在一处时,壮儿也远远不至于同在皇上跟前一样紧张。徐循对他反正尽量一如既往,也不想太小心了,反而还让孩子觉得不自在。
虽然两个孩子都还很小,但徐循如今也时常说些为人做事的道理给他们听,暂时还以钱嬷嬷从前教她的那些仁义道德为主,其余别的东西,她打算等孩子上了十岁,渐渐懂事了以后再提。
这日两个孩子都不必上学,徐循便接来到主屋玩耍,教点点和壮儿下围棋。两个孩子都不笨,迅速理解了围棋的基本规则:圈地,点点已经开始在棋盘上啪啪乱下了,徐循忙着把她叫回来,道,“这还有提子、无气没教你们呢。”
她正在这教点点数气,又解说一些游戏规则,壮儿那边倒是已经明白了不少,拉着韩女史下了起来。一边下一边问,“这里是不是不能下?”
“为什么要放在这里?”
间了点点的笑声,“哎呀,我明白了——应该这么下!”
“我不嘛,为什么不能这样?我偏要这么下!”
屋内正是乱哄哄的热闹时,忽又来人宣徐循去清宁宫觐见。徐循心底咯噔一声,多少有点底了,便让孩子们径自下棋,自己匆匆换了衣裳,赶往清宁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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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清宁宫内,并不见仙师,太后面上神气也不大好,徐循入屋时,还见她同乔姑姑轻声细语,不知商议些什么。见到她进来了,两人方才住口,徐循也不多问,上前行过礼。太后道,“起来吧——坐。”
她寻思了一会,方道,“今日让你来,是有一件事想问你:你愿不愿意把宫务再接到手中?”
徐循听太后话头,和皇帝谈得好像还不是很崩,心中不禁纳罕:按她对这对母子的了解,这一番对话,应该是火花四射才对。除非是他俩都改了性子,不然,皇帝肯定没按原来的策略行事。
“这……”她略现踌躇之意,没有一口答应。
太后见她如此,便叹了口气,道,“说与你听,也是无妨。年前栓儿来此时,不知谁对他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被大郎知道了,不禁是勃然大怒。他自然知道并非我的授意,便疑心到了胡氏身上,把栓儿的大伴,叫那什么——王振的?拿来一问,果然如此,那两人都是胡氏身边的老人。”
“可——”徐循故作不知,故作得也很辛苦。“仙师不是这样的人呀。”
“我也是这么说了,刚才把她喊来,这孩子果然一无所知。想是那两人跟她许久,心怀忠义,也是为她不平。”太后叹了口气,“不论如何,大郎拿准此事,是不许胡氏再管家了。胡氏自己也是羞惭无地,坚决要回长安宫去住一阵子……我已许了她。”
“如今宫中事多,少了仙师调度,只怕老娘娘精神头不济,若有个寒暖,未必能照应得周全。”乔姑姑接口道,“恰逢皇后痊愈,本该还宫务于她,只是,皇后娘娘从前管宫时疏漏颇多,比起她来,老娘娘还是属意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