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问过微生凉,微生凉说,如果能重来的话,她宁可懦弱一时,也好过失去自己珍视的那些人。
不过人世间的种种道理,种种因果,本就难以言说,更是避无可避,没有后悔的余地。
渡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本来今日本是和银弟按例一同在街上巡逻。三个大婶在大街上打了起来,起因不详,反正都挂了彩,脸也都蹭破了,眼看就要开始互相拽头发了,银弟撸起袖子,带着他进入了包围圈。明明是打得难舍难分的三人,看到他就像是三匹饿狼见到了肉,总是往他身上摸,吓得他直往后躲,好在银弟看到了他的窘迫,一把把他推出了大婶们的势力范围,他才得以保全作为出家人的清白。银弟就是个没胸没屁股的姑娘,大婶们也都晓得银弟是捕快中的二把手,也都知晓她是个姑娘家,也都没了兴致,不打了。
银弟虽然心中有诸多不快,还是耐着性子把各位大婶好说歹说地劝告了一番,渡听着银弟的话,觉得颇无生趣,想来别人听他讲佛法也是一种感觉。和诸位捕快一同在府衙里小酌了一番,渡才回了将军府。
微生凉也没睡,在院子里摆了桌子,桌上大鱼大肉有,野菜野花有,美酒烈酒有,摆了三副碗筷,渡踌躇了一下,从长廊的楼梯上走了下去,在微生凉对面落了座,理了理衣服的下摆。
“微生凉,你这大半夜的,摆这么一桌是何意?”渡看着微生凉,似笑非笑。
“今天是先师忌日,既然不可立牌位,就摆道先师爱吃的饭菜。前些年都是我一人,食之无味,今年所幸还有个你。”微生凉动起了筷子,开始吃起来。
渡一时失语,梗咽,把筷子拿起来,夹菜吃,不喝酒。
先师是个绝顶风流的人物,名字也唤作风流。先师的外貌极好,朗眉星目,面若冠玉,微生凉打第一眼见到风流时,就觉得,他长的是极好的。
风流为人不拘小格,放浪形骸,虽贵为太傅,却没点位居高位的自觉,生则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蕴藉风流。天下估计也没第二人,敢把一堆还是小孩子的世家子弟带到青楼做启蒙教育,带去贫民窟看世间艰苦,把他们的零用钱克扣去救助难民,敢和他们一群稚子议论朝政,让他们每日做着奴仆的事情,扫撒学堂,修剪花木的枝叶…
原是迂腐的太保们对先师有诸多不满,久而久之,却为风流待人处事的坦率,治学为文的严谨折服。
没有人质疑过风流对南国的忠诚,又或者说,没人相信风流会对某个国家或人忠诚,除了那位皇帝。光是以一人的人格魅力,就征服天下学子的,除了风流,世无其二。这样的人,已经对皇帝至高无上的声望产生了威胁,只要他振臂高呼,就会有千万人为其抛头颅洒热血,奋不顾身为其摇旗呐喊。
不过对于微生凉来说,风流不是所谓千年难见,百年难相知的风流人物。他只不过是风流,是自己的老师。
他为她指明身为一个人质该走的道路,帮助她在京城一步步获得武将们的支持,为前方父亲暗传情报,排忧解难。又该如何把那些晦涩难懂的诗词歌赋像模像样地信口胡诌,让太保们不要再揪到她的文病,又该如何把那些兵法付诸实践。
突然的某一天,又或者说是早就有所筹谋的一天,风流被京兆府伊抓了,不过两日,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能混入牢中再见他一面,包括宋无清,包括李容和,包括她。
午门问斩那一日,天下学子递上万名书,皇帝置之不理。文人墨客夹道送行,那日晴空万里,风流说,是个赴死的好日子。
微生凉和守卫大打出手,冲上断头台,那日风大,旁人说了什么她都听不太清,她就跪在风流面前,道了句,“先生走好。”掏出怀中的酒袋,是她亲手酿的,八年的桃花酿,喂给风流。
风流喝地高兴,道了句,“当知虚空生汝心中,犹如云点太清里,况诸世界在虚空。”从容地把头摆正,放在铡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