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术差。”
“医术差?”
带教老师苦笑:“骨癌治疗过程中需要禁烟禁酒,病患控制不了自己,家属拦不住就让他偷喝了些,这不刚没几个小时,病情恶化了,现在刚从急救室出来。”
那家属凭什么殴打医生?
“打人的时候还挺振振有词,说什么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就恶化了,肯定是医生的问题,保安一来立刻就装弱势,哭天喊地的,不知情的真当是医院的错。”
“……”
带教老师无奈:“做护士难,做医生更难啊!医患关系为何越来越紧张,就是被这些无知的刁民害得。”
话匣打开,带教老师在随曦身边坐下。
“老师大学毕业那年在北京,结束实习开始正式工作,很不凑巧,碰上了非典,”说到此,带教老师偏头,“你那时候还太小,可能没有印象……”
“我记得。”她抿紧唇。
她怎么会没有印象……人生中所有令人绝望的事,就是以那里为开端。
带教老师:“北京是重灾区,人人自危,生怕出现感冒发烧。”
因为一旦到医院被隔离,即使没染上,也相当于半只脚跨进了棺材。
“当年学校里有一个学生疑似感染,没有人愿意碰他,是老师的一个大学同学路过,送他去医院,”带教老师闭了闭眼,“然后,再也没有出来。”
那件事对她的职业生涯影响极大,险些她就想不再做护士,后来她辞去北京大医院的工作,回到南临,这么多年,也再没去过北京。
“老师……”
带教老师笑了下,揉揉随曦的脑袋:“别摆出这幅表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也想开了。”
“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说服自己的?”
随曦点点头。
那时候起了不想再做护士的心思,都在想该转业做什么,好像除了救死扶伤,也没什么工作适合。
不过她没来得及想太多,紧接而来的地震占据了她全部视线,电视上每天都在放最新进展,也是那些感人向上的画面,让她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无论哪个行业,都有好有坏,全看你怎么看待,”带教老师轻笑,“这个世界缺不了护士,更缺不了医生,你不做,身后还有千千万,不能断,总要有人去做的,至少我们自己要对医疗行业的未来抱有希望。”
“所以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只要无愧于我们该有的职业道德和良心,尽全力就好。”
一天之内听到类似的话两次,随曦心情不免沉重起来,而接踵而来发生的一些事,更让她深刻明白。
41、第四十一章:
刚给病人输上液, 有同事急匆匆过来叫她去收病人,随曦一边应下, 一边叮嘱病人有事按铃。
核对好手腕识别带, 是个高血压女病人,随曦领着往病房走, 按部就班地介绍医院住院指南、包括主治医师、责任护士和护士长是谁,以及联系方式。
“呼叫铃在这里, 离手近, 很方便,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按铃叫我们。”
随曦说的很仔细, 连带着住院须知、病区环境、床单位使用和作息制度都一并清楚告知, 最后说到探视制度, 她放慢了些语速, 知道一般病患都很关心这个。
“谢谢你,我都记住了,”女病人扯扯唇, 艰难一笑,“不过,不会有人来探视我的。”
随曦愣怔。
嘴唇张了张,终究不好多问, 她安排好女病人休息, 便出去。
午休时空下来,随曦和同样在实习的一个小姑娘面对而坐吃饭。
“这两天住院的人好多,病床差点不够用。”小姑娘说。
随曦附和:“是挺多的。”除了一些日常工作, 好像有不少时间都在收病人,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新病人入院要写东西,一个病人八份,五个就是四十份!
还得当天写完。
一开始每天手酸的不行,写的多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我看你新收的那个病人,好像有点奇怪啊。”
“哪个病人?”
“叫什么来着……”小姑娘费劲回想,“啊想起来了,叶莹。”
原来是那个女病人,随曦顺口问:“是她啊,哪里奇怪?”
“一般过来住院的,80%都有家属陪同,她没有,入院手续都是她一个人办的,我有两次进去查房,看到她偷偷在哭。”
又不是什么绝症,高血压而已,只要平时多注意休息和饮食,按时服药调养得当,一般一到两周就可以出院。所以小姑娘实在想不出这个病人有什么好哭的……
“可能自己有事吧。”
随曦想到女病人落寞的那句“不会有人来探视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愿再多说,移开话题。
每隔两小时要给各高血压病人测血压和血糖,随曦忙完一圈,最后一个是女病人。
“血压还是很高啊,”随曦看着血压计上的数字,“高压180,低压120,你得好好卧床休息,没事别下来走,知道吗?”
女病人点头,嘴角带着抱歉的笑:“我是农村人,干活习惯了,静不下来。”
随曦放下血压计。
“那不是这么说的,万事要以身体为重心啊,尤其你现在高血压,能躺着就别动,需要什么可以按铃叫我。”
女病人答应:“好。”
结果随曦第四次过来查房量血压的时候,女病人竟跑到阳台上,站着一动不动,她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扶。
“不是说了要卧床休养,你怎么下床了?”
女病人躺回床上,撇头抹掉眼角的泪花:“对不起,只是觉得有点闷,想出去透透气。”
鼻音厚重,听得出来是哭过了,随曦心软,抽了纸巾放女病人掌心里,温声道:“怎么哭了呢,心情也要保持好的。”
女病人看向她,半晌轻问,话音里外竟是哀求:“护士小姐你现在有空吗?我能和你聊聊天吗?”
“……好,你说吧。”
“我是农村来的,家里最大,底下有两个弟弟,”女病人说,“他们现在都还在读书,家里穷,交不起学费,我必须努力赚钱,才能供他们读书。”
于是在这样年复一日的高压下,身体累垮了,这并不是最令她心凉的,难过的是这种情况下,她的父母根本不理解不心疼,反而斥责她这几个月钱怎么少了,都不够用。
“可能这就是你们年轻人口中的凤凰女,我的身上背负着一家老小的希望,所有的经济来源都压在我身上,容不得我休息一秒。”
仿佛喘口气都是在浪费时间。
女病人抹了抹眼泪,微微一笑:“没有办法,就算是这样,我也抛弃不了这种我根本不想要的血缘。”她望向随曦:“谢谢护士小姐听我啰嗦了这么久,你对我真好……”如果是她的家人多好。
“好好休息,自己的身体最重要,”心情复杂,随曦也不知道能安慰什么,别人的家庭她不好评论,只能劝说,“不能再任性地下床了知道吗?你现在血压一点没降下来,必须卧床休息,如果不舒服马上叫我。”
女病人真诚道谢:“我知道了,谢谢。”
“不客气。”收好东西,随曦给女病人掖好被角,再次叮嘱她别乱动,离去。
*** ***
从早上九点上台开始,一直站到现在,季景深脱去外面的无菌服,洗了手,接过助手递来的水,一口饮尽。
“让她们注意观察术后反应。”
助手应。
捏瘪瓶身,季景深回办公室,再忙完一轮又是一个小时后,看着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他按着眉骨,阖眸小憩。
有开门声,有人进来。
“睡着了?”黎晋挑眉嘀咕,轻手轻脚靠近。
季景深睁开眼,哑声:“什么事?”
“吓死我了突然出声,”黎晋坐下,“刚下台?”
“嗯。”
“这一台很久啊,差不多十四个小时了都。”
“嗯,”他重新闭眼,“找我有事?”
“有事啊,”黎晋啧道,“我听皮肤科的李医生说,你上次和一个女护士吃饭,还是个实习生,谁啊?”
季景深瞥他眼:“你认识。”
“我认识?谁啊?”黎晋奇怪,倏地,灵光一闪,“不会是你那个小侄女吧?噢不对,不是你侄女,是你侄子的同学,叫什么来着?随曦,对,随曦,是她吗?”
“嗯。”
黎晋感叹:“真是她啊,你们不是很久没联系了么,怎么突然跑来做护士了?”
“你说错了,我和她一直都有联系,”除了分开那几年,“她大学学的专业就是护理,并非突然。”
“……哦。”
黎晋默,回想季景深刚才那几句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味。
“你们不会是……”
季景深笑笑,没否认:“我在追她。”
“……”
卧槽,大消息啊!
“你们差几岁来着,十岁,我靠季景深你不会吧?”
“有什么问题?”
黎晋一噎,仔细一想,还真没问题,除了年龄差。
“我真没想到啊……”
完全没想到,当年那个倔强的小姑娘,长大了竟然会……
“不过她怎么会想来做护士,是不是和她家庭有关?”当年那些事,他也算是略有耳闻,虽然知道的不甚清楚。
“可能是吧。”季景深含糊其辞。
两人缄默片刻。
黎晋揉乱头发:“我还是觉得有点神奇,十岁欸……”尤其他对随曦的印象,还停留在很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