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真是将倒打一耙之术用得是炉火纯青。
他轻哼了一声没说话,就见一只雪白的藕臂伸到了他的眼下,她转开眼连看都不敢看:“大不了,大不了让你咬回来就是了。”
衣袖被她挽至中间,樱红色的衣衫衬得那截手臂尤为的白皙细嫩,沈放愣了片刻,才猛地移开了眼,喉结微微滚动,起身松手将她拂到了地上。
“嘴皮子如此利索,想必是无碍了。”说着转过身便要离开。
只是脚步还没迈出去,身后又传来了她略带哭腔的声音:“可我站不起来了。”
若是可以,林湘珺一定是巴不得离他远远的,但先是受了惊吓又发了病浑身软绵绵的,这会被他摔在地上哪里还爬的起来。
别的她都不怕,就怕被人撞见,她与被打晕的沈应川都在此处,到时可就要说不清了。
她是死也不愿意和这等人扯上关系的,但春喜又昏迷着,她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才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沈放的身上。
沈放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见她不似佯装,而是真的站不起来了。
弱得还不如他养的那小猫儿,实在是烦不胜扰。
林湘珺立即看到了他眼底的不耐,赶紧闭了嘴,算了算了,还是再找别的办法吧,也许再坐一会就会有气力了。
正这么想着,就感觉到有个高大的人影将她罩住,而后那人背对着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林湘珺蓦地愣住了,她本来是想让沈放帮忙将春喜喊醒,或是他愿意,帮她喊下严嬷嬷也行。
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如此,不,若是在梦见沈放登基之后的事前,她还会相信,可现在……
她揉了揉眼睛,人还是没有消失,她真的没看错!
沈放也是鬼迷了心窍,蹲下后很快便后悔了,见她一直没动作,眼底闪过些许狰狞之色。
刚要懊恼地站起,就有只发凉的小手攥紧了他的手臂。
“五哥哥,你真好。”
林湘珺双臂穿过他的脖颈,整个人都倚在他的背上,她记得上次有人背她还是五岁的时候了。
那会还是上元节,她很想去街上看花灯,爹爹背着她牵着哥哥,他们从人群中穿行,可惜回来她就发了高烧,爹爹挨了祖母的骂,没人再敢带她上街。
后来长大了,便是父兄也会避讳些,更是没了这样的机会。
“五哥哥,我快掉下去了。”
沈放别说是背人了,根本就没和女子接触的经验。
她就这么软绵绵地趴在他背上,还好外衣厚实,他勉强勾着她的双腿,尽量不让她掉下去。
可还是不管用,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她已经往下滑了三遍,只能略显笨拙地将人又往上拱了拱。
“哎呀,五哥哥你的手往下一点点,不对不对,再往上面一点点。对了对了,就这么勾住,你看我就不会滑下去了。”
还好她是在背上,瞧不见他脸上的慌乱,以及微微泛红的耳朵尖。
十岁之前他是跟着老太妃长大的,老太妃是最为讲规矩的人,身边的人和事皆是一丝不苟。
他从三岁起,便是卯时不到便要起身读书,小小的人连坐都坐不稳便要开始学写字,时常一写就是四五个时辰。
不仅如此,还要食不言寝不语,每餐吃的东西都有斤两,过了便要挨罚,他的言行就像是尺子量过一般。
但他见过耿氏如何疼爱大哥,也见过祖母如何抚摸大姐姐的脑袋,他也很渴望母亲的亲近。
甚至说过央求祖母让他回母亲身边的傻话,被母亲骂过后,他只能样样都做到最好,读书写字拉弓骑马,就为了一个月能见母亲半日,这半日时间他尤为珍惜。
那时母亲便待他时好时坏,好起来也会为他洗手作羹汤,冷漠的时候只言片语都不会与他说。
那会他什么都不懂,以为母亲只是为了让他更有出息,才故意这般冷落他。
大火来临时,他痛苦之余还有几分欣喜,以后他便能待在母亲身边了,可等来的唯有母亲失望和厌恶的眼神。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直到前几日,他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她与那人赌气的工具。
她待他的好坏,皆是对那人的爱恨,她从未真的将他视作孩儿。
别的兄弟,早早就有人为他们安排通晓人事的丫鬟,而他别说是丫鬟了,连亲生母亲都避他如蛇蝎,又何来亲近之说。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欢喜他,愿意亲近他。
唯有林湘珺,一遍又一遍地挨上来,怎么赶也赶不走,即便知道怕了,也是个不长记性的。
此刻她的脑袋就枕在他的肩上,风一拂动,两人的长发便交缠在了一起。
想来这世上聪明人太多了,偶有几个蠢笨的也不错。
林湘珺是个忘性很大的人,尤其是记好不记坏,沈放救了她又背了她,那么之前骗她的事,便一笔勾销了。
她也愈发认可自己之前的猜想,梦只不过是预知,结果如何都是可以改变的。
她要在他误入歧途之前,将他给救出来。
“五哥哥,是不是沈应川又威胁你了。”
两人挨得近,她的声音就在耳边,这么瞧着就像是在咬耳朵一般,温热的气息拍打在他的耳畔,像是有根羽毛,在一点点地往里钻。
让他的心跳不免快了许多,就连耳后根的那处,都止不住地发烫。
“没有。”
“你骗人,肯定是他威胁你了,我刚刚就该过去踩他两脚出出气。”
沈放的手心也有些湿,不动声色地交叠了下,听见她如此稚气的话,不免勾了勾唇角,“就你?别没踢伤人,先坏了脚。”
林湘珺被人瞧不起了,轻轻哼了声,在心里给沈应川点了个蜡烛,他可真是个胆大不怕死的,连未来的天子也敢得罪。
她就不同了,她已经牢牢地将这条大腿给抱上了。
“不过没关系,我相信五哥哥定会出人头地,让这坏人恶有恶报。”
“为何?”
若放在他十岁前,有人对他说这个话,他不会怀疑,可他如今不过一个登不得台面的庶子,即便萧太傅对他许诺,他也不信,她到底哪来的信心。
“因为你是沈放啊。”
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只因为他是沈放,她便相信。
沈放没回应,直到将来的某一日回想起这一天,他才知道有些事早已在心中有了定论。
便是为了她的一句戏言,这个皇帝他也做定了。
第26章
沈放一路背着她,明明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却走出了漫长之感。
但路有尽头,梦也终究会醒。
醒来他依旧是那褴褛不堪的庶子,她则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千金。
可他要的不止是明月照拂在他身上的那点光亮,而是一弯永悬不落的月亮。
既是不能只属于他,又何必让她也染上污秽。
沈放蓦地驻足,林湘珺双臂有些酸,正懒洋洋地勾着,一下没抱紧,险些又要滑下来,她还以为是碰上了什么人,赶紧往上攀了攀。
结果四下看去一个人也没有,不禁有些好奇,“五哥哥怎么停下了?”
“往里便是。”
日行一善的好事都做了,便当个好人,不要让她与他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林湘珺也没细想,还以为他是连这么几步路都懒得走,嘟囔着哦了声。
她趴了一路,已经缓过来了,正要手脚并用地下来,就看见沈放的头发上沾了片竹叶。
那园子的正门宋温期等人还在僵持着,他带她从偏僻的角门绕出来,避开了人群。
那边种满了翠竹,定是那会沾上的。
“等一会。”
沈放只得停下,看她又想玩什么花样,刚想着便感觉她的手指拂过他的发梢,而后一片半黄的竹叶飘了下来。
他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愣了下,眼底闪过些许讥讽之色。
果真是个精致的大家闺秀,在见到他之前,她恐怕是连鞋上沾了雨水,都要生气不高兴吧。
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正要松开手,可背上的人却还在扭动,这会甚至抵着他的肩膀,动作很大的向上攀爬。
“五哥哥你别动哦。”
小病秧子真是麻烦,他之前怎么会有那般愚蠢的念头,这样的娇娇女他可忍受不了。
等了片刻他已有些不耐了,“还没好?”
话音刚落,就听见树枝晃动的沙沙声响起,随之是梅花的花瓣在他眼前簌簌地落了下来,犹如一场紫红色的细雨,乱了他的眼帘。
沈放这才发现他停在了一棵梅树下,难怪好似闻到股淡淡又幽远的香味。
不等他有所反应,背上的林湘珺已经松开了手臂,踮着脚尖摇摇晃晃地站稳,献宝似的将手里的一枝梅花递了过去。
“五哥哥,这个送给你,当做是今日你救我的谢礼。”
她送给沈放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吃的用的穿的什么样的都有,唯有今日这个是特别的。
看着她齐整的发髻被枝叶勾得凌乱,细嫩的手指因为折花而摩得发红,他竟然一时忘了拒绝。
直到她弯着眼将花枝塞进他手中,他才滚了滚喉结撇开了眼,“不过是枝花。”
“这可不是普通的花,是我亲手摘得,自然是不同的。”
她在亲手两个字上加重了音,上回她想摘了送祖母,可惜全都摔坏蔫了,没能送成功,这次总算能好好送出去了。
“哎呀,你别瞧不上它嘛,丑是丑了些,但心意最重要,大不了我过几日再重新送份别的谢礼。”
那花确实算不得好看,好些花苞都在摘的时候掉落了,稀稀拉拉很是潦草。
但衬着她那张略显窘迫的小脸,好似也给这花添了几分光亮。
“先前我救你一回,这次你又救了我,我们之前的事便一笔勾销好不好?”
沈放捏着手中的花枝,不声不响,但林湘珺知道,他只要没有拒绝,便是默许的意思。
赶紧陈胜追击,“我们来拉钩,以后便还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