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你们府里今日很是热闹呀,可是请了不少宾客,我不请自来怕是教你们吓到了吧。”太子却是没有瞧出这里面的尴尬之意,自顾自得意地笑了起来,唤了郭太师与机为郎君,向着府里走去。
郭玉秀分明看清楚了郭太师眼中的失望与鄙薄,心中那一直强压着的委屈涌了上来,登时眼里有了泪,望着那座太师府许久都没有进去。
她何尝不知道羞耻,只是若是不由着太子不依着太子,她今日怎么可能能够风风光光跟着太子回来,只怕还在东宫里受那些逢高踩低的嬷嬷们的磋磨,这些时日在东宫,她已经见到了太多的残忍,把这一辈子的泪都流干了,如今她只要活着,只要能风风光光地活着,已经不在意廉耻这件事了。
她抿了抿发鬓,默默咽下了眼泪,昂着头带着宫婢往内府进去了。
“良媛来了。”得了消息的郭二夫人欢喜已极,扶着婢女的手就迎了出去,见了衣着华贵的郭玉秀,眼中不由地有了泪,却还是屈膝拜下:“良媛安好。”
郭玉秀见了郭二夫人在自己跟前行礼,哽咽着上前一把拉住了:“阿娘,兰娘呢?她怎么会……”
怎么会与胡家定亲了,明明说好了,郭玉秀会想法子请太子出面,给郭玉兰寻一门好亲事,嫁给得势的宗室,怎么会这样仓促就嫁去了胡家,连消息都没给她送。
郭二夫人听得提起郭玉兰的婚事,心里恨得跟什么似的,先前看见郭玉秀的那点子难过都忘了,拉着她的手压低声音狠狠道:“你妹妹是被人算计了……”
进了花厅,郭玉秀在一众夫人们的行礼中大步上前,与几位有品级的夫人见了礼,在上席坐下了。
她的目光在花厅里扫了一遍,终究落在了角落里淡然坐着的顾明珠身上,那股从心里生出来的怨毒和阴刻满满当当,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顾明珠!她也在这里!
真是太好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在东宫的这些时日,看着那些恶心的腌臜的事发生在眼前,太子一次又一次折磨她凌辱她,她觉着自己就要活不下去的时候,就会念着这个名字,顾明珠!顾明珠!
顾明珠还好好的,她怎么能容许自己就这么委屈地死在东宫。
所以她又回来了,用尽办法重新回来了,这一次她不会放过顾明珠。
她想着顾明珠露出了笑容,阴森森地笑,像是看着一个猎物落进了自己的手中一般,餍足的笑容。
顾明珠也正望着她,双眼澄澈平和,看着她不惊不惧,也慢慢回之一笑,像是丝毫没有担心自己接下来会遇见什么一般。
郭玉秀顿时心里一堵,唤过身边伺候的宫婢,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宫婢屈了屈膝退了下去,径直出了花厅去了。
毛氏这会子是真的毛了,她一把拉着顾明珠,心惊胆战地道:“明珠,那上面那位贵人莫非就是郭家送进东宫的那位娘子?”
她可是听说了,当初在曲江宴上,顾明珠与这位娘子可是有了极深的过节,也是因为这个过节,这位娘子才会委委屈屈被送进东宫作良媛的。
顾明珠微微颔首:“是,她就是从前的郭家五娘子,如今是东宫良媛了。”
毛氏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哭丧着脸:“明珠呀,这可怎么好,那位贵人怕不是……”
怕不是要好好收拾她们呢,可真是冤家路窄,谁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就撞上这位贵人回府了。
顾明珠却是轻轻笑了起来,俯身在毛氏耳边说了几句,毛氏愣了愣,不敢置信地看着顾明珠,好一会才不安地点点头。
她这会子是真的怕了,思来想去也只有照着顾明珠说得去做,毕竟她可不想平白无故被连累了。
下席顾明珠与毛氏说着话,上席的郭玉秀起身来,与郭二夫人道:“我去看看兰娘。”
郭二夫人沉重地点点头:“我带你过去吧,一会子胡家就要送了小定礼来了,你与她说说话也好。”
这些时日郭玉兰在府里哭闹了许久,不肯嫁去胡家,她连那位胡家二郎是圆是扁都没见过,却偏偏被说的与他有了私情,还不得不嫁过去,心里如何能甘心。
可是郭太师已经严命郭二郎与二夫人不许松口,这桩婚事绝不许有变,所以她再怎么也只能接受这桩婚事,到这会子还难过着,连房门都不肯出。
“兰娘,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了?”见了郭玉兰的郭玉秀吓了一跳,看着瘦了大圈神色恍惚还挂着泪的郭玉兰不由地吐口而出。
郭玉兰抬起头来,看见自己姐姐的时候,眼泪又流了下来:“秀娘,我,我……你快帮我劝劝祖父他们,不要让我嫁去胡家呀!”
郭玉秀上前替她抹了泪,低声道:“别哭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好在那胡家倒也是有头有脸的贵府,也不算委屈了你。”
她看着郭玉兰委屈的模样,轻轻捏住了她的手:“一会子你要帮我!”
第187章 找
小定礼不比亲迎那般规矩繁复,宾客们只要坐在席上,等着男方送了小定礼来,看双方交换了信物就算礼成了。
顾明珠没有毛氏那般战战兢兢,坦然地坐在席上听着夫人娘子们说着话,面前摊开一块手绢,里面放着的是她让阿碧带来的东府里一早做好的糕点,是她最喜欢的玉露团,软绵绵香馥馥,小小巧巧一口一个,让她吃得自在又舒坦。
一旁坐着的毛氏对着案几上的菜肴正犹豫不决,她不知道是吃好,还是不吃好,转头正看见顾明珠舒舒服服吃着糕点,用着自己带来的饮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不由地很是羡慕,低声问顾明珠:“明珠,你倒是想得周到,还让婢女带了个包袱来,只是你那包袱难不成兜着的全是吃的?”
她好奇地看着阿碧手里抱着的小包袱。
顾明珠笑了,把手绢往毛氏跟前推了推:“二婶尝一尝吧,是小葵做的玉露团,好在不是很甜腻,我吃着很合口味,不知道二婶喜欢不喜欢。”
毛氏舒了一口气,很是感激的点点头:“难为你想得周全。”
两个人就这样坦然地在郭家的宴席上吃着自家带去的糕点,全然不理会眼睛里已经要冒出火来的郭二夫人。
郭二夫人真的是气得倒仰,上一回顾明珠摆出那副模样,已经让人觉着是郭家欺负了这么个小娘子,这一回倒好,她们两个都是一副小心提防的模样,半点脸面都不给郭家。
郭玉秀却是轻声道:“阿娘莫要着急,一会子我就让人收拾了她们。”
先前得了她的吩咐出去了的宫婢这会子也悄悄进来了,站在她身后,低声道:“太子殿下问贵人,怎么还没办好?”
郭玉秀脸色变了变,低声道:“定礼还没送来,还要等一等。”
她说罢,又转头问郭二夫人:“阿娘,时辰快到了吧?”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等着下小定礼的时候了。
终于婢女们进来通传,胡家送了小定礼来了。
两位胡家族里德高望重的夫人亲自送了小定礼过来,郭二夫人扶着婢女的手起身来,看了一眼郭玉秀,便亲自迎了出去。
郭玉秀原本端着的茶瓯放在了案几上,微微一笑,开口道:“既然已经来了,就请各位夫人过去观礼添钗。”
照着规矩,小定礼要请了有品级或是有头有脸的夫人们去给待嫁娘子添钗添福气的。
毛氏这会子正缩在席位上,忐忑不安地等着散席,这样的宴席真是叫她如坐针毡,唯恐会被麻烦找上门来。
“顾二夫人,请随婢去娇兰院,贵人请您去给七娘子添钗。”小婢却是不仅请走了席上好几位夫人,最后竟然来了她跟前,屈膝道。
毛氏一时僵住了,手里端着的饮子好半天都没放下,郭家要请了她去给郭玉兰添钗?可是她既没有品级,也不是什么京城中得脸的夫人,若真要说有福气,还是刚从京兆府衙门出来的,这样的福气也算福气?
她不知所措地望向一旁的顾明珠,不知道该怎么好。
顾明珠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里的糕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微笑着与毛氏道:“二婶,既然良媛与二夫人这样热情,你就去瞧一瞧吧。”
毛氏咽了口口水,想起了先前顾明珠与她说的话,忙忙道:“只是我初来长安,也不懂规矩,只怕过去了做错了什么,反倒不好。”
顾明珠笑道:“二婶既然担心这个,不如请那几位同去的夫人与你说一说,瞧着她们怎么做就好。”
毛氏得了提醒,连连点头,顾不得多说快步追出了花厅去,撵上了前面一起去添钗的几位夫人,自来熟地与她们攀谈起来,半步不肯落下。
顾明珠却是抬头看向上席上坐着的郭玉秀,她正与一旁的几位年轻的夫人娘子说着话,眼风掠过顾明珠时带着些冰冷的意味。
看样子她是有意的了,说不得一会要用什么法子对付自己呢,顾明珠收回目光来,却是微微一笑,向着身后的阿碧微微点头。
“娘子,那只白玉臂钏怎么不见了?”阿碧的声音满是惊讶,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堂里人都听到,目光都往这边看了来。
顾明珠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也是一脸惊讶:“方才不是戴在手上,好好的怎么会不见了?”
阿碧脸色惶惶:“莫不是松脱了落在哪里了?这可怎么好?那可是大长公主留下的,是先皇赏赐的,很是贵重呀!”
这话说的旁边的夫人娘子们都是一脸惊讶,先皇赏赐的物件可是在尚宫局有记档的,轻易不能遗失,可是顾大娘子来郭家道贺怎么还把那样贵重的首饰戴在身上,偏偏还弄丢了。
顾明珠也是一脸焦急:“这可不成,那是先皇的赏赐,若是寻不见说不得宫里都要知晓了,快,快让人去寻。”
她一边说着,一边一脸歉意地向着上席的郭玉秀欠了欠身:“还请良媛使了府里人人帮着我寻一寻吧,毕竟是先皇赏赐的,说不得就落在太师府上那一处了,实在是感激不尽。”
花厅里众人都望向郭玉秀,郭玉秀一时又气又恼,她不知道顾明珠这是要做什么,好端端地说自己遗失了先皇赏赐给宣阳大长公主的玉钏,谁会随意戴着那样要紧的东西出来赴宴,分明是有意要作妖,可是她又不能不答应,只能愤愤唤了婢女来:“去帮着顾大娘子寻一寻。”
几个婢女听了吩咐往顾明珠身边去了,一旁的夫人娘子们也都七嘴八舌议论着。
“会不会是掉在了来的路上?”顾明珠偏着头像是在绞尽脑汁回忆着。
阿碧忙摇头:“马车上娘子不还戴着呢,婢送了饮子到娘子手里时还瞧见了。”
顾明珠点点头,又一脸愁眉苦脸:“那就是掉在这府里了,是在这花厅里?”
几个婢女开始在花厅里四下找着,可顾明珠又思量了一会,道:“兴许是在方才进院子那里。”
花厅里还没有找完,只好又使了几个婢女去进院子那里找。
“不对不对,方才在垂花门那边的回廊上还停了停,说不得是在那里。”
又去了几个去垂花门。
“可是方才娘子不是还在侧门那边赏了赏花,说不得掉在花池里了。”阿碧也是个善于回忆的。
只好再去了几个去侧门。
顾明珠愁眉不展:“这府里这么大,我走了那一路说不得都得找一找,若是被人捡了去可就不好了!”
若是真被郭家下人捡了去,那这事可就连更说不清楚了。
郭玉秀气得抓心挠肝,强压着暴怒,咬牙切齿吐出一个字:“找!”
第188章 作茧自缚(第二更)
太师府前院的正堂里摆开数十席,太子高坐在上席,身旁陪坐着贤王李裕与显王李密,陈留王李念也在席上,郭太师带着郭家几位郎君在下席陪坐着,前来道贺的宾客济济一堂,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郭太师已是三朝老臣,年过花甲,满头白发倒还算精神矍铄,端起酒盏起身来,向着太子躬身道:“谢圣人与天后娘娘恩典,谢太子殿下与三位殿下恩典,老臣敬殿下……”
他不顾自己年事已高,依旧是满满当当饮尽杯中酒,十分恭敬。
太子却是心不在焉,时不时瞟向堂外,像是在等着什么,听郭老太师如此说,才信手端起酒盏吃了一口:“不必多礼了,你坐下吧。”
目光却还是留在外边,看也不看过老太师一眼。
这教一旁的李裕与李密都瞧不下去了,郭太师终究是三朝老臣,连圣人都要礼让三分,他竟然就那样轻慢地对待。
李裕端起杯盏起身,笑着与郭太师道:“老太师劳苦功高,如今府里有这等喜事,我们自当前来贺一贺才是。”
李密也起身来,很是谦虚地道:“日后还有许多事要向老太师请教,还望太师不吝赐教。”
李念却是含笑举杯,略略欠身:“多谢太师。”
郭太师望着上席上一脸不耐烦的太子,又望向在一旁的李裕和李密,还有不动声色的李念,目光有些复杂,脸上却满是感激,连连吩咐几个儿子给殿下们敬酒。
他不曾想到自家府里这么一桩寻常的婚事,一个寻常的小定宴却是来了这几位,太子不请自来,连这位陈留王殿下也都亲自登门道贺,说不得他来就是圣人的意思。
看着现在越发复杂莫测的朝政,连一向稳重胸有成竹的郭太师这会子心里都没了底,眼下的局势怕是已经与从前与他所知晓的所有时候都不同了,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他年岁已经大了,没有那些博弈之心,只想安稳地保住一家老小的平安,所以只有哪一边都不站。
他看着上席的几位皇子,心里暗暗一叹,到这时候他才羡慕起顾青来,或许只有像他那样才能在这样的乱局里明哲保身,从前他总觉得顾青愚蠢,竟然还敢留下那个祸害,可现在看来未必就不是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