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说了,等将军气消了,夫人就去求将军,就能放你出去了。”
罗坤几乎要骂出声了:“那个贱人!她就是想要让我死在这监牢里吧,一定是了,她以为这样我就会任由她摆布?”
他咬牙切齿:“她可别忘了,我可是知道她所有的丑事,别忘了那人还是我亲手……”
他话说了一半,忽然想起了这里是监房来,又戛然而止,只是犹不甘心地恨恨道:“她只要敢有什么心思,就别怪我不顾什么兄妹之情,必然要把所有的事说给这里的狱吏府尹知晓,那时候大家就一起别想好过!”
外头那个人像是被吓到了,沉默了一会才轻声道:“大夫人说了,那件事事关重大,大郎君可不能胡说,不要坏了她的名声才是。”
罗坤啐了一口血沫在地上:“名声?她这会子想起名声来了,当初背信弃义心狠手辣的人现在还来谈什么名声!只要我把所有的事说出来,她只有死路一条了,她以为顾大将军还会要她,还会救她?”
他说着愤愤道:“不必多说了,你去告诉她,要是她不想法子赶紧把我接出去,我就把那件事抖出来,大不了一起死,我还能怕了她!”
外边的人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留下了罗坤一人坐在监房的黑暗里,又痛又气地熬着时候。
东市典当行那间雅间里,崔临与崔奕相对而坐,面前摆着的是一张密报。
气氛一反常态的凝重,连素来没有正形的崔奕这一回也是脸色严肃,盯着那张密报:“京兆府的探子回报说顾青让人将罗家大郎送进了监房里了,还特意吩咐了不许他开口胡说,让他们狠狠收拾了一番。”
他思量着道:“罗家大郎是大夫人的亲兄弟,难道真是为了钱银的事就送了他去京兆府?”
崔临淡淡道:“顾青这许多年来从不过问将军府内府的事。”
他们早就已经打探到了消息,自从宣阳大长公主过世这十余年来,顾青便再不过问府里的事,哪怕明知道将军府里已经乱成一团,完全没有规矩了,他也一直不曾过问,戍守在边防甚少回来。
那么为什么对罗坤的事这样看重?
崔奕低声道:“先前使了去罗家打探消息的探子回报,那一位之前的确与将军夫人罗氏有来往,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再没了消息。”
他又望向那张密报:“可是罗坤在监房里说漏了嘴,也提到了一个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那一位。”
崔临慢慢将那一张密报在一旁的灯上点了,看着它慢慢燃尽成了一小撮灰烬:“让探子好生盯着罗大郎,还有将军府里的对那位夫人也好生留意着,想办法查清楚究竟是不是那一位。”
“若是当时那一位真的没有死,那么他就是唯一知道实情的人,不能不弄清楚他的下落!”
第211章 郑大娘子的热情(第一更)
荥阳郑家在长安买的府邸是在舞阳坊里,那一处市坊里都是长安皇家府邸所在,当年的齐王、秦王府都是在这胡同里,连当今圣人的潜邸邺王府邸也在这里,寻常贵府想也不敢想能在这里置办宅子,可是不过月余的光景,郑媛就已经带着崔宁在这里的郑府住下了。
顾明珠的马车进了舞阳坊胡同里,看着青瓦灰墙上垂下的碧绿藤蔓,探出墙头的高大碧叶梧桐树,她目光淡然如水。
不愧是世家,不知道花了多少钱银买到了这一处宅院,又用了多少心思整肃出这样一幅模样来,短短几十日的光景已经有了百年世家的景象。
世家最讲究的就是底蕴与积累,关陇世家为首的崔、郑、卢、王几大家无一不是有数百年传承的,族中子弟优秀者皎皎如星,才能繁盛至今。
相比之下长安贵府不过是一时权势,有如昙花一现,即便是贵极人臣也不过是世家眼中的贫庶,全然无法相提并论。
所以世家自来有规矩,不许与平庶通婚,便是皇室公主,也不能嫁与世家嫡子,更不用提长安贵府中人。
顾明珠看着郑府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目光慢慢冷清了下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涩意,他们终究与她不是一路的。
只是才到郑府门前,婢女已经殷勤地迎了上来:“顾大娘子安好,娘子吩咐婢在这里候着,请大娘子随婢进府去。”
顾明珠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并不见很多宾客来,不是要大摆宴席宴请长安贵府的郎君娘子们吗?
婢女看出了顾明珠的疑惑,笑着掩嘴道:“娘子说今日设宴是请了几位相熟亲近的郎君娘子来府里小坐,明日是七夕,摆了大宴在曲江池边,请了长安的郎君娘子们一起乞巧放莲灯。”
顾明珠心里吃了一惊,郑媛今日竟然只请了几位郎君娘子来,崔临与崔奕自然是不会少的,可是不知道为何还会请了自己来,明明她们只是见了一面,也不是什么故交,为何偏偏待自己如此亲近特别。
正想着,婢女已经微微笑着:“请娘子随婢入府吧,崔家郎君与崔小娘子已经在府里了。”
难道只有崔临、崔奕与崔宁,还有她被请了来,不知道郑媛究竟是为了什么。
顾明珠只好点点头,带着阿碧随婢女进了郑府去。
虽然是新置办的府邸,可府里的摆设景色却是没有半点簇新的模样,小桥流水假山堆叠,绿树成荫亭台俨然,瞧着更像是古朴的世家庭院。
顾明珠一路随着婢女进来,越往里走越是心中惊叹,这样的景色不止是说明郑家下人心思精巧,只怕郑媛这位声名远播的郑家嫡长女也是名不虚传了,才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有了这样的布置。
只是婢女引她去的地方,却不是什么厅堂,而是向着府里的后园而去,穿过一丛丛的花丛,转过几处花池,停在了从一片盛放的合欢花树荫下淙淙穿流而过的小溪旁。
“顾大娘子来了,快来这边坐。”坐在树荫下的郑媛远远就看到了顾明珠,欢喜地招呼着,眉眼弯弯地笑望着她。
与她一处坐着的崔宁也睁大眼转回头看向顾明珠,只是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没有郑媛那样的热情,反倒有着一丝潜藏的戒备。
她们的榻席边上坐着的就是崔临与崔奕,听到郑媛的话也望了过来。
一身藏青织银云纹圆领长袍的崔奕见了顾明珠顿时笑了起来,向着顾明珠招了招手:“可算是把你等来了,不然我这兰陵醉也没有人帮着品鉴品鉴了。”
他身边坐着的崔临却是一身玉色素面大袖长衫,更衬得他丰神俊朗,有如谪仙一般。
他也望向顾明珠,那张看不出什么神色的脸上,目光深沉而又幽暗,像是藏了许多心绪在其中。
郑媛热情地让婢女请了顾明珠过来,笑着指着另一边的一张空着的榻席:“早就备下了榻席,还怕大娘子不肯来。”
顾明珠微微笑了笑,在榻席上坐下了,心里却是更冷了几分,若是当初郑媛说清楚了只请了他们几人,顾明珠不会来,她不想再与世家中人有太多来往,可是郑媛并没有。
她目光扫了一眼她的榻席边,那里还有一张空着的榻席,难道还有人来?
只是还不等她多想,郑媛已经笑着与她道:“自打上次在府上见了大娘子一面,就觉得一见如故,很是亲近,所以就冒冒失失请了大娘子来府里一起小聚。”
她笑面如花,满是歉意地望着顾明珠:“大娘子不会怪我吧?这里也都是自己人,我没有恶意的。”
她说的那样坦然,像是已经知道了顾明珠心里的怀疑和芥蒂,毫不遮掩地就挑明了,反倒让人生不出恶感来。
顾明珠淡淡笑了:“郑大娘子一番美意,我自当心领。”
郑媛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是顾明珠再露出什么别的意思来,只怕落在别人眼里就是不识好歹,小肚鸡肠了,何况今天这个宴请来也来了,一时也走不掉,就坐下看看郑家大娘子的美意吧。
她从善如流地在榻席上坐下,接过了婢女奉上的酒盏,酒盏里微微晃动着的琥珀色琼浆,一股醇厚的酒香味扑鼻而来。
“的确是好酒。”顾明珠索性放下所有心思,闻了闻那酒味,笑着道:“我虽然不擅饮,却也闻过不少,就连宫中御赐的剑南春也及不上这般酒香馥郁,闻之都觉得熏熏然。”
她的话说得崔奕更是脸上大放光彩,兴起之时一拍案几:“你果然是知音,光靠闻都能闻得出这酒的好处来,快,快饮一口,那才真能知道好呢。”
见他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郑媛不禁用团扇掩着嘴笑了起来:“七郎君还是老样子,记得幼时我去府上小住,你就是悄悄偷了世伯藏了的好酒吃了,吃得醉了还非不依不饶地要让我也尝一尝,还是临郎护着我,让人给你灌了醒酒汤送了你去歇着,才肯作罢。”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望向一旁不言语的崔临,笑容如同头上绽放的金合欢花一般,微微泛起的红晕染红了脸颊却又满是说不出的柔美。
崔奕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一般:“我那是年幼胡闹,五兄是怕我被阿爷责罚,现在可不会胡闹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不自在地笑了笑,也不敢再劝顾明珠,只好自己端起酒盏来一盏饮尽:“是我不是,这一盏算我给媛娘赔个礼。”
一旁的崔临皱了皱眉,没有开口,目光却是不经意似的掠过对席上坐着的顾明珠。
而他眼中的顾明珠却是面色淡然,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郑媛,只是望着那酒盏里的美酒,目光随着那摇曳的酒浆粼粼而动。
第212章 另有安排(第二更)
郑媛看着崔奕那副不自在的模样笑了起来,用团扇点点他:“七郎又何必这样生分,我们自小就相识,伯母不是还让我过来好好劝着你,好好听临郎的话,莫要胡闹。”
她抿嘴笑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伯母的。”
温和宽厚地如同长姊对待不听话的小弟一般。
崔奕这才笑了起来:“多谢媛娘,阿娘还是不放心我,有五兄在这里,我哪里敢胡来。”
他可不是说谎,崔临平日里那副冷得像冰山一样的模样,崔家的小辈们谁见了都怕,也就是崔宁这个小家伙年纪小,又是崔大夫人的心肝宝贝,还不知道厉害,其他的都如同小鼠见了猫一般。
他一直以为崔临就只有那种冷冰冰的模样了,毕竟对着谁他都是一副刻板冷静的模样,直到来了长安,见了顾大娘子的时候才有了些变化……
他不由地又看了一眼顾明珠,又有些好奇起来,这位娘子还真是特别,不仅崔临,连他自己都觉得她很是不一样,可究竟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
正思量着,小婢又引了一人过来,笑着道:“陈留王殿下到了。”
顾明珠这会子是真的吃惊了,原来那张紧靠着她的榻席是留给陈留王李念的。
只是还不等她想明白,郑媛拉着崔宁,与崔奕崔临一起起身来笑道:“殿下。”
顾明珠只好也跟着起了身,垂手立在自己的榻席上,掩饰住自己心里的吃惊,屈了屈膝:“殿下。”
李念依旧是温和的笑容,上前来与他们道:“不是请了我来品尝美酒,怎么还如此客气,快请坐下吧。”
又一眼望见了顾明珠,笑道:“顾大娘子。”
郑媛笑着道:“殿下与大娘子看来倒是相熟,那便好了,我还怕顾大娘子与我们生疏,在这里不自在呢。”
李念笑得自然得体,在顾明珠身边坐下:“我与顾大娘子也见过几面了,前些时日也与顾大将军一起随驾去了东都,倒也算是相熟了。”
他坦然望着顾明珠:“前几日去府上给老夫人贺寿,还与大将军倾谈许久,说来与大娘子也算是亲故……”
顾明珠若是这时候还不知道这宴席是什么意思,只怕就是个傻子了。
她慢慢抬起眼来,目光掠过对席上坐着的崔奕、崔宁、郑媛,还有已经冷了脸皱着眉的崔临,这才望向李念,淡淡笑着:“殿下是皇族血脉,身份贵重,我岂敢妄谈亲故。”
李念对着她那副生疏的模样却是完全不恼,倒是笑得温和:“我虽然不曾见过宣阳姑母,但宣阳姑母与我阿娘却是相熟的,只是如今她们都已经亡故,这些年来虽然我不在长安,却也是知道大娘子的。”
他说着,微微感伤地皱了皱眉,又很快雨雪初霁一般笑了起来:“前次在庄子上见大娘子一身胡服骑着马,不知大娘子平日有什么喜好……”
他的语气亲和,笑容得体温柔,即便是有意攀谈也让人生不出恶意来。
那边的崔宁看得眼睛骨碌碌转着,拉了拉郑媛的衣袖,笑着与她道:“陈留王殿下对这位顾大娘子倒是真好,他就不曾问过我们的喜好……”
她的话清清楚楚传进了几人的耳朵里,郑媛不由地抿嘴笑了,伸手点了点她:“你又胡说,你又不曾见过几次殿下,殿下又怎么好问你的喜好,偏生就你话多。”
崔宁笑得吐了吐舌头,却是没有半点在意。
崔奕瞧了瞧李念,又瞧了瞧顾明珠,蹙了蹙眉端了酒盏吃了一口,神色有些复杂。
只有崔临,他脸色一如平常那样冷漠沉静,只是目光里不知何时染上了暗色,他望了一眼李念对着顾明珠那副温柔的笑脸,那抹暗色就越发深邃。
他慢慢放下了手里的杯盏,突然地开了口:“今日博陵还有密信要送来,我先走了。”
说完连等待东主郑媛的反应都没有,起身便向着外边走去,把一众人都看愣了。
崔奕嗳了一声,忙不迭起身来跟了上去:“五兄,这就走了?”
还不曾坐上一个时辰,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告辞了,实在是不像是崔临的行事作风,他平日虽然瞧着冷漠,却是行事有礼有节,不知为何会突然这样失礼。
坐在席上的李念与顾明珠几人也吃了一惊,有些不解地望着起身走了的崔临,不知为何他忽然就要告辞。
顾明珠的脸色却是松了几分,她也起身来:“既然如此,我也告辞了,府里还在摆寿宴,只怕还有许多事要安排打点,不好耽搁了。”
她向着郑媛屈了屈膝:“多谢大娘子美意,改日再请了娘子去府里小坐。”
说着,带着阿碧脚下步子不停地往府外走去。
李念饶有兴致地看着转身离开的顾明珠,他没有看错,顾明珠居然没有半点想要嫁入皇家的心思,甚至还很是回避着,方才对着他也是心有戒备,这样的娘子在长安贵府却是从来不曾见过,至少她对荣华富贵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