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珠看着崔奕那副吃瘪了又说不出话的模样,噗嗤笑出声来:“殿下可真是眼光独到,先前不觉着,现在瞧着,还真是……”
坐在她们身边的好几位娘子都听见了,忍不住笑出声来,让崔奕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黑了几分,气呼呼地一拂衣袖大步走开去,口中一直小声念叨着:“不与女流一般见识,不与女流一般见识!”
只是这位小公主实在是让他再也忘不了了,几次三番都是与她对上了,也不知道是巧还是不巧。
在好几位夫人与娘子的簇拥下,一直骄傲得昂着头的周楚楚这会子却是安静了下来,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位殿中最为出色的郎君身上,许久都不曾收回来,里面满满是痴迷与期盼。
到这一刻,她越发觉得有了这样的郎君,旁人都如同地上之泥无法比拟,她又怎么能再去屈就别人。
只要韩贵妃登上后位,她又是韩贵妃身边最亲信的,又是带着长公主府的财富扶持贵妃登上后位的功臣,那时候她若是开口,想来韩贵妃也很乐意将她赐婚给崔临,也能借此拉拢世家,真是两全其美之事。
正想着,殿外的宫婢已经进来高声道:“贵妃娘娘到。”
殿中众人忙都起身来,整了衣裙到一旁躬身迎候韩贵妃,比之前来此时更是恭谨,毕竟众人心中都明白,过不了多久,这位贵妃就将成为国母,谁又敢冒犯。
韩贵妃带着宫婢款款进了殿来,在众人拜伏行礼之中含笑上了上席,笑着道:“诸位快请起吧,今日可是贤王殿下的好日子,可要好好贺喜圣人与贤王殿下才是。”
她又转头问着宫婢:“贤王殿下亲迎的车驾到了哪里了?”
宫婢轻笑着回道:“车驾已经到了和亲公主府,一会就该回宫来了。”
韩贵妃点点头,却又道:“该去请圣人了。”
她整了整衣裙,就要再起身来带着宫婢去太极殿请圣人,只是还未起身,却听见殿外有人通传:“圣人至。”
众人忙又起身来行礼,韩贵妃却是一脸惊愕,好一会才想起来,慌忙起身拜下。
只是她心里却是吃惊不已,明明圣人头风病重,这亲迎大礼尽数交给了自己,也该是她去请圣人前来才是,怎么圣人自己来了。
圣人一步步缓慢地走进殿中来,脸色却是隐晦不明,他看起来憔悴许多的脸上一双眼却是闪烁着厉光,扶着刘安的手挺直了身子步上上席,看了一眼拜在他跟前的韩贵妃,好一会才叫了起,却是再没有多说一句。
韩贵妃这会子不安起来,起身坐在圣人身旁的榻席上,勉强扯出笑容来:“臣妾正要去太极殿请了圣人前来,亲迎的马车已经到了和亲公主府了。”
圣人转过脸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没有往日的柔情,只是淡淡道:“朕已经得了回报,所以来替贤王主持亲迎大礼。”
韩贵妃不敢再多话,只好轻笑着道:“有圣人亲自主持大礼,想来更是妥当。”
圣人没有再理会她,却是与一旁的几位亲王说起话来。
韩贵妃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好也扯起笑脸与一旁几位亲王妃说着话,又有几位夫人搭着话捧捧场,总算是不至于就冷清了下去。
不远处的榻席上,崔临却是看了一眼韩贵妃与她身边围着的几位亲王妃皱了皱眉头,与崔奕道:“殿下随贤王前去亲迎了?”
崔奕点头:“贤王殷勤相邀,殿下便应承了。”
崔临望着他:“这些时日殿下都不曾回府,也不曾请你过去说话?”
崔奕摇头:“只说朝中事多,无法抽出身来。”
崔临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只是那笑容里诸多无奈与自嘲,轻声道:“看来殿下终究是不放心世家,还是想要培植自己的势力,不肯将希望放在你我身上。”
崔奕大吃一惊:“五兄为何如此说?”
“你瞧瞧韩贵妃身边的那几位王妃与命妇,是否正是先前殿下多方走动才能够结交亲近的宗室与贵府中人?”崔临轻轻一叹,眉宇间又恢复了淡然,“只怕殿下与韩家已经暗暗订下盟约了,才会有机今日的局面。”
崔奕看了几眼,也皱紧了眉头:“想来殿下是想借韩氏与韩家之力,只是……”
他隐约记起了崔临先前说起韩氏的话来,不由地心里一紧,忙望着崔临,“先前五兄曾说过,韩氏只怕未必能够如愿登上后位,那殿下岂不是……”
崔临已经平静如初,目光冷漠:“殿下既然与韩氏定下盟约,自然是要荣辱与共,只怕这一次是要被韩氏一族牵连了。”
第365章 突变(第一更)
一身绛紫大科海水云崖襕袍,头上束着赤金冠的贤王李裕带着一众亲迎的傧相大步上了玉阶来,后面跟着的就是一身朱红云纹鸣鸾翟衣,头上簪着赤金九钿凤钗,面上略带羞怯低着头手拿着织金鸳鸯团扇遮着脸的吉娜公主,她身边簇拥着诸多婢女,也都是盛装打扮,鱼贯而入。
进了殿的李裕向着诸多道喜恭贺的宾客们微微露了笑容,点头作礼,一路向着上席行来,瞧着彬彬有礼,只是那脸上的笑容却是难免有些僵硬,仿佛戴着个面具一般。
看着他向圣人贵妃行了礼,站在一旁等着吉娜公主进殿来,顾明珠垂下眼轻笑一声,这一世果然是不一样了,李裕最后娶得竟然是个番邦和亲公主,把他的那点深藏的野心打得七零八落,不知道他这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
当年是她身着这一身王妃吉服,满怀欣喜跟在他身后进了两仪殿,期盼着之后能够与他夫妻恩爱,举案齐眉,更是暗下决心要为他打理好王府,助他一臂之力,只可惜最后却是落得那样的下场,现在想起来顾明珠真真觉得一切恍若一场梦。
只是这场梦里她如同一个愚蠢的笑话,怕是早已落入了他的算计里了。
可如今这场婚礼,他才是那个人人皆知的笑话,不知道为什么,顾明珠觉得心头舒畅多了,连看着他那张藏不住郁闷的脸都觉得开心。
待吉娜公主含羞带怯到了殿中给圣人与韩贵妃行了礼,韩贵妃才轻声与圣人道:“该行同牢礼了,不如命人端了太牢与合卺酒上来?”
圣人冷冷嗯了一声,一旁的大监刘安忙不迭吩咐人抬了三牲送到殿中,一名盛装的司礼女官端了一只装满了肉食的金碗上前来,送到李裕与吉娜面前,请他们行同牢礼。
李裕看着那碗肉食,脸色不是很好看,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脸上这时候有些发白,他深吸口气,伸手从金碗中取出一小块肉食放进嘴里咀嚼了几口,干巴巴地咽了下去。
金碗被端到了吉娜公主跟前,隔着团扇她望着那碗肉食微微低了头,像是有些羞怯,也从袖中伸出手要去取那肉食,成了这同牢礼。
只是还没等她的手伸到金碗跟前,殿外却是闹了起来,不少人惊叫嚷嚷起来,更有小宦忙忙进了殿来,一脸惶惶地拜了下去。
“圣人,娘娘,不好了,不好了……”那小宦已经吓得脸色发白,“走水了,走水了……”
听闻走水了,殿中众人都是脸色一变,韩贵妃更是急急忙忙地追问:“哪里走水了?是哪一处走水了?”
殿中的王妃与夫人们也都脸色发白,惊骇地扶着案几要起身来,只要那位小宦说是这两仪殿走水,她们只怕就要顾不得脸面与身份逃出去了。
怨不得她们害怕,只因为这整座太极宫都是木瓦结构所建,一旦走水便势不可挡,顷刻便会化为火海,若是耽搁片刻都有性命之危,自然是顾不得其他了。
圣人这时候也绷紧了脸色,盯着小宦,厉声道:“快说,是哪一处殿阁走水了?!”
小宦害怕地低着头:“是,是太极殿与甘露殿……”
如同一声惊雷劈响在众人头上,震惊得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居然是帝后的寝宫同时走了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安平公主更是惊慌地站起了身来:“母后,母后还在甘露殿……”
天后让她与顾明珠先来观礼,自己晚些再来,却到这会还不见踪影,甘露殿又走了水,难不成她不曾离开?
顾明珠的心也沉了沉,却又想起了早上见到天后那一身正装打扮,微微蹙了蹙眉,伸手拉着安平公主:“殿下莫急,有圣人在,必然会让人去确保娘娘平安。”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上席的圣人身上,这样大的事没有人敢再开口。
脸色阴沉了下来的圣人这时候才开了口:“让人速去救,务必不能耽搁。”
只是救人还是救火他却没有说清楚。
殿中此时有人起身抱拳躬身行礼,高声道:“自本朝开国,太极与甘露两殿便是帝后寝宫,如同日月附照乾坤,地位尊崇,从未有过灾劫,更无一同走水之事,如今出了这样奇怪的事,还请圣人彻查此事,以防有人故意而为。”
圣人目光阴冷望向那小宦:“可查明白了?是否有人故意在太极殿与甘露殿纵火,意图谋逆!”
小宦愣愣地摇了摇头,有些结结巴巴:“走水之时并不曾见有人,而且走水的都是无人居住用来堆放杂物的偏殿,不知怎么就……”
他越说越害怕:“今日落了大雪,殿中半点火星子也没有,偏偏就无缘无故走了水,实在是怪异……”
这话更叫殿中众人一阵惊愕,难不成这走水还是什么怪力乱神之事?
就在众人的惊愕中,殿外有人高声道:“天后娘娘至。”
安平公主一直绷得紧紧的身子终于松懈了下来,吐出一口气来。
顾明珠却是抬起眼望向殿门处,嘴角有了一丝轻笑,果然这一切都是早有安排,天后怕是一直在等着这一刻,等着她再一次回到权力的中央,只是这样一来,那些先前另有打算的人怕是该害怕了。
果然,上席上韩贵妃脸色已经大变,不敢相信一般望着殿门外,那样的震惊与急切,以至于手中的酒盏洒出大半酒水来也都全然未察,只是瞪着眼望着。
她要看清楚来的人真的是那个女人,她不是应该在殿中垂垂待死,病得起不了榻,再遇上这一场火,应该是彻底丢了性命才对,可是为什么她会来两仪殿?
同样震惊的还有那几位一直围着她的亲王妃、夫人们,还有周楚楚。
周楚楚的长脸上这时候已经褪去了血色,惊骇地转头望向殿外,心中已经掀起惊涛骇浪来,把先前的得意冲得丝毫不剩。
不,不会的,天后已经病危,怎么会安然无恙来两仪殿,必然是方才走水之时被人抬出了甘露殿,这会子不过是强撑着过来,不可能有别的缘故!
只是她心里的惊恐却已经说服不了自己,慢慢转过脸望向顾明珠,难道真的有什么不对?
第366章 凶兆(第二更)
席上众人神色各异,惊愕,害怕,怀疑种种交织着,却都将目光投向殿门处,要看着那个人进来。
直到天后扶着徐司言的手一步步走进了两仪殿,所有人的抽气声此起彼伏而起。
她虽然看着略有些憔悴,却是精神奕奕,步子也稳健,哪里是病危的模样!
韩贵妃的脸色彻底白成了一张纸,脆弱不堪地挂在面上。
“圣人安好,”天后看也不看殿中那些不知该做如何表情的人们,上前屈膝给圣人请安,微微昂起头:“今日真是险之又险,若非臣妾想着要来看看二郎的亲迎大礼,才发现了走水,让人及时救下。”
看着她安然站在眼前,那张美艳的脸上带着轻柔的笑容,圣人神色复杂,只是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几分,点点头开口道:“起来吧,你既然来了,就坐下吧,二郎怕也盼着你能来。”
李裕听了这话,忙不迭上前躬身道:“母后平安就好,儿臣实在是挂心母后的身子,只怕这婚事扰了母后静养,所以一直不曾……”
天后看着他,淡淡笑了笑:“好,你有心了。”
却没有再多跟他说一句,只是转过头望着圣人:“走水之事只怕不寻常,方才那势头极大,却只烧了小半间殿室就被扑灭了,瞧着很是怪异。”
她正说着,外边又有人送了消息进来:“太极殿与甘露殿的火势都已经被扑灭了,只是烧了间偏殿与一些杂物,不曾伤了主殿,也无人受伤。”
这倒是怪事,莫名其妙起火,又莫名其妙地灭了,闹得那样厉害却只烧了些杂物,实在是说不出的怪异。
韩贵妃身子抖了抖,挤出笑容来,向着主位上的圣人扯出一丝笑容来:“想来是圣人与娘娘洪福齐天,便是有这样的走水之事也都消弭了,自然是闹不出什么来了。”
她不是愚蠢之人,到这会子还看不出不对来才奇怪,一直抱病在甘露殿养病不出的天后突然出现在两仪殿,分明安然无恙没有半点病危之色,又忽然在亲迎大礼上闹出了走水的事来,就算看不出是要做什么,也知道怕是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只能想办法转移众人的视线,盼着能够圆过去。
只要过了眼下,她就能另外安排,以韩家如今的地位与她执掌六宫所安排下的人事,未必就不能与天后拼一拼,至少不会轻易地被人收拾了。
只是天后这时轻轻叹了口气:“若真是如贵妃所言,圣人与我又怎么会先后病倒,想来还是有些不对的。”
殿中此时也都有了议论之声,这件事的确是有些不对,先前天后病倒,不久圣人也犯了头风病,待今日又是太极殿与甘露殿都走了水,若说是巧合,这一切也太过凑巧了,教人不由地怀疑起来。
韩贵妃忙接口道:“明日臣妾便亲自去明光寺,抄经礼佛,为圣人与娘娘祝祷平安康健。”
只是她的话圣人并没有留意,只是皱起了眉头,目光扫过殿中众人,又瞥了一眼一脸担忧的韩贵妃,越发冷了下来。
他冷冷开口:“此事诸位可有什么说法?”
殿中宗室与朝臣都面面相觑,却都不知该说什么,明明是来观礼贺贤王亲迎大婚的喜事,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韩彦几人更是有些惶惶,他们毕竟是武官,不是久经世故的文臣,看不出这里面的关节,只是看着天后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而上席的韩贵妃神色闪烁,眼中难藏不安之色,心里也跟着担忧起来。
在殿中一阵教人不安的安静之中,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臣工起身作礼,结结巴巴地道:“臣,臣有一奏,请,请圣人,准奏……”
圣人看了一眼,皱了皱眉:“杨荀,你有什么说的?这又不是你的天象历法,这是太极宫中之事,你能说出什么来!”
众人也都稀奇地看着那老臣,此人倒也是朝中人人皆识得,是钦天监六品官正,二十岁便任了七品灵台郎,年过六旬却是依旧只是个官正,只因为他虽然精通天象历法,却生来结巴又是固执,不识得巴结上峰笼络属下,所以一直未能再有升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