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苏城照得格外悲壮,阳光将建筑物的阴影打得很远很远,仿佛这样好像模糊了悲伤,净化了空气,战争和天灾过后的苏城仍然是之前的苏城,没有半点变化。
祁白便是于这种情况下来到苏城的,三天,这里发生的事情足以传到祁城,更何况他一直在留意着叶辞的动态。
得闻她从龙背上掉下,消失在爆发的火山附近,崔东徽前往寻找数天仍然没有找到,他心神实在是不宁,不管不顾,便让赤火载他来到苏城。
事实上,他的情况也十分糟糕,虽则是有苏卷耳赠予的方法可以缓解体内毒素的蔓延,然而终究是无法阻挡他身体恶化的趋势,他能强撑至今天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本来想着,就算要死,也不要死在叶辞面前,然而当听见她很有可能身死火山口中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做到那般坦然,他根本就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不顾祁家的阻挠,他还是不管不顾地来到了这里。
他赶了好几天的路,身心俱疲,在战争废墟之中先是找到了苏楚,却是没有问到她的下落,只是指了一个方向让他寻找。
苏楚也是几天几夜没有休息了,他的状态不比祁白好上多少,而且青龙受伤,就算它再强悍,一时半刻它也是无法再起来战斗了。
整个苏城,像是完全失去了庇护,被大喇嘛有机可乘。
“苏楚,歇一歇,别太累。”祁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从头至尾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他整副身体已经完全变至半透明了,连脚步都是虚浮的。
苏楚听了他的劝,却是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是没拍到什么有如实质的东西,禁不住一愣,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的装扮,难以置信道:“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空荡荡的一片,可他又是能撑起这一身衣服,目光也是飘拂得不似活人。
“诚如你所想的,我大概命不久矣了。”祁白苦笑了一声。
“叶辞那丫头特地进了悲鸣墙给你找大玉兰花治病你知道吗?”
苏楚突然说道,他并没有想到祁白伤得这么重,在虚无之境,身体开始消失,那是代表着这个人真的命不久矣了。
“我……不知道。”苏卷耳只告诉他其一并没有告诉他其二,他在事后也是逃也似的回到了祁家,根本没有详细打听过她有要进悲鸣墙的意向。
苏楚忍不住扼腕叹息,“你们……她失踪三天了!是整整三天啊!崔东徽疑似叛变了虚无之境,哪知道他找到叶辞的话,会对她做出一些什么?”
“我现在就去找她。”祁白说道,而后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往前走,去往那片融化成废墟的地方寻找。
叶辞并没有如他们所猜想的死在火山爆发中,可是她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因为,她算是间接害死了崔东徽。
三天之前,在她出事之后,第一个找来的不是谁,而是崔东徽,原以为他找来这里是要杀自己的,却是没有想到他要带自己出去。
可是那时候火山已经开始爆发了,她从青龙上掉下来,一下子落到了火山口的边缘,温度高得几乎可以烫死一个人的地方,她当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就连雪魄为了保护她也被烧焦了皮肉,最后只能躲进蜻蜓眼里。
那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回忆,在又一轮熔岩喷涌出来的时候,崔东徽及时赶到,而他却是用他的生命换了她的,将她从火山口的边缘给救了下来,然而他整个人却是彻底被熔岩淹没,再也寻不到任何的踪迹。
这世间再无崔东徽,不论他做了好事还是坏事,不论他是否真的和大喇嘛勾结,这世间真的再无这个人了。
叶辞心中悲戚,又是怀着这般伤心的心情与火山附近的异物争斗了将近三天,他们大概是真的要将她置于死地,招招出击都毫不留情,大概是为了死去的崔东徽报仇,所以才不断上演车轮战,弄至她身心疲惫,体力不支。
第三天黄昏,雪魄大概稍微好了一点儿了,也从蜻蜓眼里出来强撑着出来帮她,她怀里始终紧紧护住那朵千年大白玉兰花,可是一直没有动静的大黑蛇此刻也禁不住出来提醒她,这已经是从悲鸣墙里出来的第三天了,再不将花给有需要的人使用的话,这朵千年玉兰也只能枯萎凋零,药效尽失。
叶辞心中着急,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被困在这里三天,苏城的火山很大,她所在的地方又是特别偏僻的一处,就算现在她赶回去也是来不及了,她辛辛苦苦采回来的花他连见都没有见就要消失不见吗?
叶辞心中悲愤,连日来的孤身奋战已经让她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她的双眼已经睁不开了,可是眼前的敌人还是那么多,仍旧在源源不断地增加,心中那股绝望逐渐从她脚底漫溢至头顶,让她无法反抗,无能为力。
“雪魄,你别管我,将花带走,去祁城,去祁城找祁白。”叶辞心慌得不行,痛恨自己拖了这么久,拖到第三天,万一她赶不及,药效真的失效那怎么办?
他们两人都要死吗?
明明……还有许多事情都没有完成啊,明明……他还能有机会活下去啊。
叶辞很不甘心,这股淹没了她全身的绝望逼得她眼角流出了泪水,她明明是不想哭的,她明明还是要抗争到底,可是现在她真的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祁白,我真的很累了,我坚持了三天,足够了吧?足够的话,你也要撑住啊。
叶辞逐渐在那群犬孩和尸鳖面前倒下来,那些阴物看见负隅顽抗多时的敌人终于体力不支倒下,立即欢呼一声上前想要噬咬她的尸体,在她的尸体消失之前,将她的尸体给啃噬殆尽,也是增加它们体力的方法之一。
更何况,五大家族之人的尸体对于它们来说就是至宝,它们觊觎已久。
叶辞几乎要被这群阴物给淹没了头顶,她实在是太累了,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到来,像发了疯那般噬咬她的身体。
“嘤——”
叶辞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人在临时之前会出现幻觉,她居然听见耳边出现了赤火的鸣叫。
雪魄本来按照叶辞的吩咐走远了很长一段距离的了,听到头顶的鸣叫之后又返回来,驱赶叶辞身前的阴物。
赤火终于和祁白赶到了,看到底下有这么多尸骸的同时,又看到叶辞周遭还有一大堆虎视眈眈的,只能先以鸣叫示警,再用火来吓退它们。
叶辞身上伤了不少地方,意识也不清醒,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身上也没有力气爬起来,直至最后她落入至一个空落落的怀抱里,鼻端萦绕着他熟悉的气息,她才逐渐回过神来,往身后一望,望了很久之后才不确定道:“祁白?”
祁白看着这样的她心痛至极,他已经不能完全触摸到她了,也不敢伸出自己那双将近透明的手摸她的脸,怕她发现端倪,只能在斗篷之后轻应一句,“是我。”
简单两个字说出口,他觉得自己舌尖都要打颤,几乎说不完整。
“是你就好,是你就好,”叶辞喜极而泣,根本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能语无伦次地说道:“我给你找到了药,找到了药,你要不要试一试?你的身体还好吧,没事吧,我赶得及吧……”
在没有看见他之前,她还没有那般害怕和无助,可是人真是很神奇的动物,在看见自己心心念念最想看见的那个人之后可以连最引以为傲的坚强都全部舍弃,在他面前失礼也不管不顾。
“先别说话,我暂时没事,还能撑得住,我们先离开这里好吗?”祁白生怕这里的阴物持续围攻他们,他不敢在这里多作逗留,便抱起了她,唤来了赤火,让它载他们走。
赤火在半空中盘旋一圈,然后在低空打转,让祁白和叶辞赶紧上来,那些阴物很快就会卷土重来了。
叶辞浑身再也没有力气,任由祁白抱着她上了赤火的背,然后往高空处飞去,远离这里的战火。
“雪魄,花呢?花在哪里?”叶辞看着远处地平线上还剩一线的天光,心中愈发紧张起来,也顾不得身上的伤,让雪魄将那朵保存良好的花给拿出来,让祁白解毒。
雪魄立即将花给捧至叶辞面前,只见那朵硕大的白玉兰还在透明的容器中静静地开放着,仿佛真的避开了岁月的蚀刻,永远花开不败。
祁白看着这朵大白玉兰花,发现这朵花只有三瓣花瓣,又是装在这样的容器之中心中有些好奇,但是并没有问她,因为时间无多,问她的话,她又要解释一番。
而事实上,叶辞好像又有一些懵,她并不知道这花是怎样使用的,是涂在伤患处还是直接服用?
“嘶嘶——”
此时那大黑蛇忽而发声了,说了一连串的服用方法,听得叶辞都有些一头雾水,在听完全部说法之后,祁白发现她的脸色不知为何红润起来,害怕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关切问道:“阿辞,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很难服用?”
“……也不算是,”叶辞心中犹豫,但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对他说道:“就是有些麻烦,你待会儿别介意。”
“嗯?是怎样麻烦?”祁白不愿意她难做,如果真是很麻烦的话,她只要将全部方法告诉他就行了,其他的不需要她再操心。
“需……需要我用嘴嚼烂了这花瓣然后喂你。”叶辞飞快地说出这句话,觉得这句话真的是羞耻至极,可是大黑蛇告诉她,她只有大概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过后无论她是否采取行动,这朵大玉兰花都要枯萎。
而她并没有搞明白为什么要她将花嚼烂再去喂他?这和他自己食用有什么区别吗?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也不敢抬头看他,又听不见他的回应,只得继续小声问道:“祁白,你愿意吗?是不是嫌弃我脏……唔——”
不等她将话说完,祁白的唇齿便堵了过来,堵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他身上始终带着那种风霜烟尘的味道,其实也有绿洲之水的清冽,这个吻并不十分确定,但是她感受到唇上决绝的意味,他也仅仅是亲了亲她便放开了她,“我愿意。”
“咳——”
叶辞被他弄得无所适从,本来浑身就无力,这样被他一弄,更加是提不起一丝力气,但是还是强撑着,将透明容器打开,摘下了第一瓣花瓣,然后含在嘴里咀嚼,大玉兰花的花瓣她还是第一次吃,味道有些涩,但接下来又有些许回甘,其实也不需要嚼这么烂,只需要稍微嚼几下就可以了。
她觉得咀嚼的程度差不多了,便看向祁白,倾身凑到他的唇边,示意他张开嘴巴,她给他喂下去。
在这般庄重紧张的时刻祁白本不应该笑的,但是看着她憋红了一张脸,想要专注地看着他又不敢看的模样儿,他又有些感慨,微微抬起她的下颌,将她整张脸都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之下,他微笑覆上了她的唇齿。
……实在是有些羞耻。
叶辞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却是发现自己依然摸到空荡荡的衣物,禁不住问道:“你……的身体……”
“先专心喂药,我待会儿再告诉你?”祁白含笑问道,他这么浅淡又别有深意的一笑让叶辞又不敢看他。
有了喂食第一块的经验,她很快就照本宣科喂了第二瓣、第三瓣,每次她都紧绷着一张脸对着他,但是每次触碰到他的笑容,她总是落荒而逃。
祁白脸上的笑容愈发地多了起来了。
最后三瓣花瓣他都吞下了,叶辞立即紧张地观察他身体的变化,赤火还载着他们在高空中兜风,一圈又一圈地来回转着,暂时远离了战火。
“祁白,你那个伤口好了点吗?要不让我看一看吧,好让我心里有个谱啊。”叶辞盯着他看了良久好像都没有发现他有什么明显的变化,禁不住问已经幻变回本体的大黑蛇,“他服用了花瓣之后怎么还没有变化?”
“嘶——嘶——”大小姐你真以为这是神药吗?起码要一晚吧,明天你再看看情况吧,还真没有想到你这位伤得这么重,还真的是迟一瞬这朵花的效用就没有了。
“嗯……我也没有想到他会伤得这么重。”叶辞小声答道,她摸了他的胸膛两次,两次都没有摸到实物,那说明什么?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很可能不知道在哪一天就消失不见了。
他原本是想自己找个地方度过人生的最后时光,然而她还是将他逼出来了。
这次见面之后,她不会再让他逃的了。
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她不能失去祁白,也不能看着他受伤。
第464章 【已替换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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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白,你服了花瓣有没有觉得好一点儿?”
叶辞说着便伸手握住他的手问道。
她十分认真地看着他, 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感情, 轻声问道。
“好很多了。”祁白说着便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好像真的药到病除,他已经完全好起来。
“你这话也太假了,”叶辞嗔他一句,她摸着他的手还是半透明的, 已然没有了以往的温暖, 即使他的笑容很温暖,但是她还是禁不住感叹, “你如果觉得不舒服的话,不需要在我面前逞强,这样不值当。”
“我是觉得好了很多,这是真话。”他说着目光便落到了她的唇上,意有所指。
“……”叶辞想起刚刚的疯狂举动, 还在几千米的高空上接吻,光是想想都让人脸红心跳。
“我们现在回去苏城看看吗?”她了结了一件心头大事, 整个人都轻松了一点儿, 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明确的起色,但是她相信苏卷耳。
祁白的事情有了眉目之后她才有心思去管别的事情,比如苏城这次的遭难, 也是来得太凑巧了,完全没有让人意想到。
对方好像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提前掌握在手上那般,他们进行到哪一步, 对方就穷追不舍到哪一步,再加上天灾,苏城在劫难逃。
他们的状况比叶城的还要糟糕上很多。
大喇嘛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崔东徽的死对他打击太多,折损了他的一部分羽翼,是以他并没有恋战。
然而,饶是如此,整个苏城已经被他弄得岌岌可危,再也寻不到半点心机。
苏楚看着眼前焦黑、千疮百孔的城池,脸上尽是麻木的神色,他也是战斗几天几夜,身体已经累至麻木,完全转动不起来。
可是当他看到祁白和叶辞平安没事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眸子才出现了一丝光亮,“你们回来了?”
“嗯,我们回来了。”叶辞看着苏楚这般憔悴的模样,心中浅叹了一口气。
大家都是同道中人罢了。
“叶辞,祁白你们两人没什么大事吧?”苏楚看了他们好一会儿之后才忍不住问出这句话,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句话是有多么心酸,“怎么没有看见崔东徽那小子?他是逃跑了吗?”
说到最后已经是咬牙切齿了。
“他……死了,死在火山爆发的烟灰中,为了救我。”叶辞言简意赅地答道,说至之后也有些感伤,甚至说是自责。
“叶辞你是开玩笑的吧,崔东徽死了?”苏楚简直难以置信,“他那样的人死了?明明……搞乱了镜城的局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