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钟嬷嬷要送姐姐给人家做妾这事,阿娘还不知道呢,你把这事告诉洪嬷嬷,再跟洪嬷嬷说,阿爹的脑袋已经长在钟嬷嬷脖子上了,咱们只能指着阿娘,阿娘要是再这么下去,从你到我,都得死在钟嬷嬷手里。这是实话。”
李文山不停的点头,不是从他到阿夏,而是从阿爹到阿夏。
………………
洪嬷嬷从屋里出来,往上房走了几步,转身往后园去了。
她这会儿心里百感交集,心情激荡的厉害,她得先静一静心。
洪嬷嬷脚步极快,一直走到后园那块菜地旁,蹲下来,看着眼前绿油油的小青菜,心潮澎湃,百感交集。
她是在徐太太定了亲之后,才到徐太太身边侍候的。
徐太太四五岁时,母亲难产,一尸两命,两年后,父亲春闱时淋了雨,放榜后也就半个月,就一命呜呼,留下徐太太一个孤女,和一个同进士身份。
徐家虽说也算得上书香门第,可也就是个书香门第而已,既不贵,也不富。
徐太太定亲永宁伯府,虽说是庶子,又有些传闻,可跟徐家比,还是高攀的厉害,定亲之后,徐太太的祖母霍老太太,就把自己的丫头洪嬷嬷一家,给了徐太太做陪房。
洪嬷嬷对徐太太情份一般,可从山哥儿起,这四个孩子,都是她手把手带大的,特别是山哥儿和冬姐儿两个,她从襁褓抱起,眼看着长到这么大,她看他们,跟自己亲生的孩子没什么分别。
钟嬷嬷要祸害山哥儿这事,她当时眼花缭乱的还没顾上生气,就得了山哥儿那一番私下交待和一包银子,浑身上下,就只有对山哥儿竟然如此出色如此不一般的激动和欣慰了。
这会儿,她气的浑身发抖,原来那钟婆子还想着祸害冬姐儿,要把冬姐儿送给人家做妾!冬姐儿多好的孩子,她怎么下得去手?她还是个人吗?!
洪嬷嬷只气的胸口一阵接一阵的闷堵。
不能生气,太太不争气,老爷混帐,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不跟他们生气。她看着山哥儿呢,看着冬姐儿呢,还有那两个小的,她不生气……她不用生气!
洪嬷嬷站起来,背着手围着菜地转了几圈,如今不是从前了,山哥儿长大了,这样明白,这么有本事,她还生什么气?她能动手了,还生什么气?
山哥儿说的对,得借着这事,让太太刚强起来,太太要是能从此刚强起来,那最好,要是这样的事,她都刚强不起来……
山哥儿说的对,那她就帮着山哥儿,护着哥儿姐儿,让他们自己护住自己!好在哥儿姐儿都大了,好在,哥儿姐儿后头,有座侯府……
洪嬷嬷理顺了心气,顺手拨了一把青菜,先将青菜送到厨房,打听着钟嬷嬷又出后衙说话去了,出了厨房,径直往上房进去。
上房里,徐太太正和李冬挑徐太太和李县令的旧衣服,以及王同知送的那些衣料,已经八月中了,夹衣棉衣该动手做出来了。
第49章 拉李冬出来用用
洪嬷嬷进来,帮着挑了几件料子,看着徐太太,心平气和的问道:“我刚听说了一件事,不知道太太知不知道。”
“什么事?”徐太太随口问了句,她正发愁夹衣冬衣的事,别的都好,山哥儿的衣服不能凑和,可不凑和,全做新的,哪来的银子?唉,那一大箱子衣料……
“听说,钟嬷嬷给冬姐儿寻了桩好亲。”洪嬷嬷说到“好亲”两个字,气儿又要涌上来,赶紧吸口气压住。
“冬姐儿去厨房看看。”听洪嬷嬷说的是这事,徐太太赶紧打发李冬。
洪嬷嬷伸手拉住红着脸转身要走的李冬,“这事,还是让冬姐儿听听的好。”
洪嬷嬷这句话里的愤然和讥讽,徐太太和李冬都听出来了。
徐太太疑惑中带着几分惊惧的看着洪嬷嬷。
李冬瞄了眼徐太太,见她没再发话,挪了挪靠到炕沿上,看着洪嬷嬷,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钟嬷嬷给她看中的亲事……肯定不是好事!
“什么亲事?我还不知道。”徐太太声音都不怎么稳了。
“说是,钟嬷嬷跟老爷商量着,要把冬姐儿送给杭州城那位王同知做妾。”洪嬷嬷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
“什么?”徐太太一声惊叫,头脑里嗡嗡作响。
李冬腿一软,顺着炕沿往下滑,洪嬷嬷伸手拉起她,“姐儿别怕,你有阿娘,有你阿娘呢,你怕啥!别怕!”
“阿娘。”李冬看着徐太太,泪如雨下。
“真的假的?老爷……”徐太太一把抓住洪嬷嬷,浑身发抖。
“太太!”洪嬷嬷提高了声音,“你看看你!你得稳住,姐儿还指着你呢!”
洪嬷嬷一边说,一边倒了杯茶,塞到徐太太手里,“你得先稳住!才刚商量,八字还没撇呢!吸气!再吸一口,把茶喝了。”
徐太太几口咽了茶,双手紧握着杯子,跟着洪嬷嬷的话,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
李冬倒比徐太太镇静多了,赶紧挪过去,一下一下用力抚在徐太太后背,给她顺气。
“是这么回事,”见徐太太略略平静下来了,洪嬷嬷这才接着道:“那个王同知,送了咱们好些东西……”
“是……”徐太太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洪嬷嬷打断,“太太先听我说。钟嬷嬷就说,王同知是上官,凭什么给咱们家送东西?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听说的,就跟老爷说,冬姐儿那趟去杭城,和王同知见过面,两下里都看中了……”
“她胡说!”李冬急的眼泪都下来了。
“当然是胡说!那趟去杭城,我从头到尾都跟姐儿在一起,哪见过什么王同知?青天白日就敢这样胡说八道的,也就是这位老太太了!这样的胡说八道,说一句还能听一句的,也就是咱们老爷了。”
洪嬷嬷啐了一口,说不清是啐钟嬷嬷,还是啐李县令。
“老爷……这是冬姐儿!他闺女!他亲生的!”徐太太又急又怒又怕,一边流泪一边哆嗦。
李冬看着洪嬷嬷,眼泪倒不怎么淌了,洪嬷嬷跟往常好象有点儿不一样……
“这事儿,我就听到这里,后头不就生了山哥儿那些事,大约这事就先放下了,冬姐儿命好,我今儿听到了这个信儿……
唉,冬姐儿这命是好还是不好,谁知道呢,听到了又能怎么样?那位老太太拿定的主意,老爷什么时候驳回过?老爷点了头的事,太太什么时候说过不字?
唉,冬姐儿可怜,老爷太太……唉,姐儿是个有爹有娘的苦命人。”
洪嬷嬷抹着眼泪,她对徐太太,是真的失望伤心。
“阿娘,您得救救我,你不能……”李冬好象琢磨出什么味儿了,拉着徐太太的袖子,一边哭一边往下跪。
“她敢!他要是敢……”徐太太两只手抓着李冬,想把她拉起来,身上却一丝力气也没有。
“他要是敢……我就跟他拼了!”随着一个拼字,徐太太手下力气骤生,一把扯起了李冬。
“太太别急,先顺口气,冬姐儿,你别哭,有你阿娘呢,快给你阿娘顺顺气!”
徐太太发狠发的额头青筋突起,洪嬷嬷就心平气和了,赶紧再倒杯茶递给徐太太。
“阿娘,您顺顺气,阿娘,您不能……五哥,我,还有六哥儿和阿夏,都靠阿娘……都指着阿娘,都只能指着阿娘了……”李冬一下一下给徐太太顺着气,语带哽咽。
“太太得稳住,哥儿姐儿全指着你呢,当娘的,要是不刚强,那孩子可就可怜了,唉,太太三从四德,不管老爷对不对,都三从四德,太太这名声倒是有了,可怜几个孩子……
我就是没想到,老爷为了孝敬那位老太太,连自己的骨肉也能不管不顾,这还不是亲娘呢,就这样要埋儿奉母了……”
洪嬷嬷絮絮叨叨,也不知道是劝呢,还是拨火。
“阿娘,我宁可死……还有阿夏,以后只怕……她肯定也要把阿夏送给人家当妾……”李冬虽然不是十分明白,凭着直觉,她觉得她得跟上洪嬷嬷。
洪嬷嬷抬手一下下抚着低低哭个不停的李冬的后背,十分欣慰,太太和老爷虽然糊涂的没法说,山哥儿和冬姐儿,可真是难得!
“你放心……放心……”徐太太这回没喝茶,紧紧攥着李冬衣袖的手慢慢舒开,深吸了几口气,看起来好象平静了不少,“冬姐儿,你放心,除非阿娘死了,不然……谁也别想祸害你,还有山哥儿,谁也别想!”
“别人也就算了,都好说,要是老爷……唉,太太三从四德……唉!三从四德。”洪嬷嬷拖着个德字,猛叹了口气。
徐太太脸色泛白,“夫妻敌体,我敬他……那是我敬他!他要是敢把冬姐儿送……送……”徐太太没能说出那个妾字,“我就跟他拼了!我就拼了这条命!”
“太太,这事不能光说狠话,这不是拼命的事,太太先稳一稳。”洪嬷嬷又倒了杯茶递上去,徐太太接过,这回,仰头一口就喝光了。
第50章 没有无缝的蛋
“太太你先稳住心神,这事,我只听到她跟老爷商量这事,老爷什么意思,还不知道呢。”
徐太太听到这句,心里一松,老爷肯定不能答应这样的事!
“老爷也是个疼孩子的,只怕不肯答应,不过,”洪嬷嬷顿住,长叹了口气,“这么些年,太太也知道,老爷心里眼里,那位老太太千好万好,没一丝不好。万一有一丝不好,那也是老太太一时思虑不周,绝不是老太太不好。
那位老太太什么性子,太太最知道,说一不二,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她既然打定了这个主意,老爷一回不答应,二回不答应,到第三回 呢?
退一万步,她说不动老爷,干脆瞒着老爷和太太,使上手段,坏了冬姐儿名声,或是一顶小轿,直接把冬姐儿送到哪个男人床上呢?太太,这事,防可是防不住的。”
听到送到男人床上这句,徐太太一张脸瞬间青灰,额头一片冷汗。
李冬一脸恐惧,洪嬷嬷说的,都是实情。
“还有件事,”洪嬷嬷挪了挪,靠近徐太太,“咱们刚到县衙那天,那位老太太让扔出去烧了的那一大箱子衣服料子,头面首饰,梧桐扛出去,送进了当铺子里,换了银子,送到了那位老太太手里,梧桐说,这是从到太原府就有的旧例了。”
“这事,老爷都知道?”有送李冬为妾这事在先,这一件事,徐太太就听的很淡定了。
“梧桐说老爷不知道,就是知道又能怎么样?老爷眼里,老太太对他比亲娘都亲,指着老爷……冬姐儿和夏姐儿都得给人家当小妾,一个也跑不了。”洪嬷嬷极不客气的回了句。
“阿娘。”李冬挨着徐太太,惊惧的低低叫了声。
“把她赶出去!”徐太太浑身紧绷,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这句话。
洪嬷嬷眼睛一下子亮了,暗暗松了口气。
“非得把她赶走不可!老爷……她不走,我走!我带着山哥儿……我带着孩子,我走!咱们……咱们……”
“咱们回京城!”见徐太太不知道往哪儿去,洪嬷嬷飞快的接了句。“正好,山哥儿也该考童子试考秀才了,太太带着他们兄妹四个就回京城去住着,山哥儿今年十五了,大老爷就是象山哥儿这么大时开始撑家的,我瞧着咱们山哥儿比大老爷还强几分呢。”
“好。”徐太太深吸了口气,神色渐渐回复,“他要是不赶她走,咱们就回京城,咱们……”
“太太,老爷是个疼孩子的,虽然糊涂是糊涂极了……”洪嬷嬷见徐太太这决心下了,心里一宽,开始认真出主意,“就是太糊涂了,那钟婆子是个什么东西,大家都看的一清二楚,就是他猪油蒙着心,太太又是个只知道三从四德,事事顺着他的,他说好,太太也跟着说好……说远了,我是说,要是老爷能看清楚那婆子是个什么东西,也许他心上蒙的那层猪油,能化了也说不定。”
“怎么让他看清楚?都这份上了,还不清楚?还想怎么看?”徐太太这会儿对李县令的怨忿如山似海。
“钟婆子那张嘴多会说,又不要脸,我是想着,要是能让老爷亲耳听到那钟婆子说几句心里话,老爷也许就能看明白了。”洪嬷嬷接着道。
“钟……她现在多谨慎,怎么肯说心里话?”李冬先接了句,一句疑惑没说完,立刻就转了话风,“嬷嬷有什么好主意?”
“前儿我跟太太说过,那钟婆子跟衙东巷杨婆子,经常喝着酒,一说就是半天一天的话,刚刚又去了,听说她们早就认识,都是扬州那种人家出身。”
“一说半天一天的话,就算有几句真心话,谁知道什么时候说?哪能那么巧,老爷正好听到这几句话?”徐太太一脸苦笑,这是撞大运的事,“还是带着山哥儿他们回京城……”
“阿娘,事在人为,总得试试。”李冬看着洪嬷嬷,隐隐察觉到点什么。
“冬姐儿说的对,先尽人力。咱们先好好理一理,这件事难在哪里,有没有法子解决……”洪嬷嬷接过话,一句切转,入了正题。
商量了小半个时辰,洪嬷嬷掀帘出来,站在廊下,长长透过口气,远远看见脸颊微红,明显有了五六分酒意的钟嬷嬷,瞄着她掸了几下衣襟,从另一个方向,往后角门去了。
………………
横山县那条对着衙门口、最热闹的大街上,立着横山县唯一的一座两层茶楼。
茶楼二层,秦先生和郭胜临窗对面而坐,郭胜三十来岁,皮肤麦色,瘦高精壮,穿着件本白细布长衫,端正坐着。
秦先生一眼又一眼的看着他,头一眼看他不起眼,可越看,越觉得他出色不一般,七八眼看过去,秦先生看的心折,也有几分心凉,这样的人物,只怕李家留不住,五郎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