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拙言和古六正坐在廊下下棋,看着两个小厮架着的李文山,呆了片刻才认出来,两人一起站了起来,同时出声急问:
“李五这是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都别急。”陆仪抬手止住吓了一大跳的金拙言和古六,看向李文山,“你别急,你这个样子,没法说话,让人先侍候你洗一洗,喘匀了气才好说话,不要急。”
李文山不停的点头,他不全是急,他是气急了。
小厮侍候着李文山沐浴洗漱,拿了套新衣服给他换上,洗好换好出来,李文山也喘匀了气,一眼看到秦王,就要扑上去赶紧说事,扑到一半被陆仪一把抱住,按在椅子上,“不要急,先把那碗宁神汤喝了。”
李文山几口喝了汤,长长舒了口气。
不等他说话,古六先着急的问起他,“你怎么过来的?门房说看着你一路跑过来的。”
“就是跑过来的,从书院。”李文山点头。
“啊!”古六眼珠都快掉下来了,“你疯啦?”
“今天一大早,郭先生过来找我,郭先生叫郭胜,是我阿爹新请的师爷。”李文山不理古六,看着秦王,抖着嘴唇,话说的很急。“郭先生说,他是连夜赶过来的,他说他昨天到紫溪盐场看脚夫和工役的事,路过溪口镇,见离镇子半里来路,有座不神不鬼的庙,就顺脚过去看了看,结果……”
李文山将五神送子的事说了,“……郭先生说他想来想去,没敢把这事告诉我阿爹,我阿爹是个老实人,也没什么本事,郭先生说他吓坏了,谁都没敢告诉,想来想去,只能跑来找我,让我赶紧告诉王爷,这事……怎么能有这样的事?这还是个人吗?怎么能这样?”
李文山说到最后,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干脆失声痛哭起来。
古六听了个目瞪口呆,那样子跟李文山不相上下。
金拙言紧绷着脸,目光灼灼的直视着秦王,秦王看不出什么表情,捏着折扇的几根手指都是一片青白。
陆仪看看秦王,又扫了眼目光灼灼的金拙言,再看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李文山,有几分怜惜,这个李五,倒是真正的赤子之心。
“别哭了,你再哭,我也想哭了。”古六拍着李文山,眼圈发红,这种淫祀祸害乡民的事,他从小就听说过不少,惊愕之后,也不过感慨几句,这会儿看到李文山竟然哭成这样,也跟着难过起来。
秦王慢慢呼了口气,迎着金拙言的目光,垂了垂眼皮,再看向陆仪,吩咐了两个字,“去查。”
陆仪微微欠身,转身出去了。
金拙言上前捅了捅李文山,“别哭了,哭有什么用,这样丧尽天良的恶人,犯到咱们兄弟手里,那就是他死期到了,别哭了,咱们商量商量怎么办。”
李文山不停的点头,从古六手里接过湿帕子,一把接一把,把一张脸擦的通红。
第89章 甩锅
陆仪出去安排下去,径直往太后住处大步过去。
金太后凝神听陆仪说了整件事,看起来十分感慨,片刻,轻轻吐了口气,“我知道了,这事我就不管了,让哥儿自己打理吧,要是有拿不准的事,你立刻来找我。这样的恶鬼……唉!去吧。”
陆仪欠身答应,垂手退了出去。
“老黄,你都听到了?”看着陆仪出去,金太后问了句。
帘幔后,黄太监闪身出来,垂手应是。
“哥儿入手,竟然是这样一桩案子,真是……”金太后看起来感慨万千。
“这是天命所归。”黄太监立刻接了句。
金太后没说话,沉默了好半天,“你悄悄看着,哥儿毕竟是头一回。”
“是。”
“去查那个郭胜,查清楚郭胜为什么去紫溪盐场,都做了些什么。从今天起,多派几个人盯着江宁府。”金太后声音渐冷,黄太监垂手答应。
………………
李文山总算平静下来,金拙言十分难得的又温言安慰了他几句,秦王让古六带着李文山到他们府上歇两天再回书院,请个大夫给李文山诊一诊脉,没病也最好开几幅安神的汤药吃吃。
古六带着李文山出了垂花门,金拙言看着秦王,笑起来,“这个李五,倒是员福将,这样的事都能让他撞到……”
“这事还没查清,等凤哥儿查清了再说。”秦王面色阴沉,“这件事要是别人首发,宪司衙门必定脱不了干系,盐官县令,横山县令,更脱不得干系。”
横山县令……金拙言皱起了眉,随即松开,“横山县要想脱出来容易,只是,如果林明生再因此事受责,这两浙路……就有些一支独大了。”
“我和阿娘避居在这杭州城,是为避灾星来的,宜静不宜动。”秦王好象没听到金拙言的话,沉在自己的思绪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折扇,好半天,才慢吞吞接着道:“既然不想一支独大,这件大事,就只能交到林明生手里了,由他首发,就算不得功劳,这罪责肯定不会有了。”
“嗯。”金拙言应了一声,眉头皱的更紧了,“放到林明生手里,就怕他要借题发挥,先从横山县揭起,把横山县令作为入手,扯李学璋下马,说不定还能打到明振邦身上,横山县……”
“不怕,这事是咱们放给他的,先手在咱们这里,一个横山县,总还是护得下来的。”秦王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折扇,“你听李五说了吧,他爹笨,没用,只要护下来就行了。”
金拙言想笑却没能笑出来,这个李五,这桩案子……
………………
郭胜一口气跑回横山县衙,把马牵到马房,刚往自己的住处走了两步,又忙顿住,转身往县衙进去,他昨天和李县令说舅舅有事,要去一趟杭州城,现在回来了,一来要先跟李县令打个招呼,二来,他还是先看看姑娘有什么事没有。
郭胜和李县令打了招呼说回来了,刚出签押房,就看到二门里,李夏跳着根绳,一路蹦跳出来。
郭胜急忙站住,拐个弯往茶水房,到了茶水房门口,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闪身从茶水房边上溜过去,从茶水房后面,闪进了二门里。
李夏正好跳到他面前,停下,“去一趟江宁府,就说五爷的话,阿娘请教大伯娘,该怎么准备送往京城伯府的节礼,立刻就去,立刻就回。”
李夏说完,甩起绳子,蹦蹦跳跳的又一路跳回去了。
郭胜咽了口口水,一口口水没咽完,就抬手猛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懊恼不已。他混帐了,竟然没想起来,还要姑娘提醒。
明涛山庄里,有的是精明到顶尖儿的聪明人。
五爷和王爷说了淫祀的事,明涛山庄里,只怕头一个,就得先查到自己头上,必定会查出他到了溪口镇,先打听的是老赵家,他是顺着老赵家,发现的淫祀那件事,他还去了桥头镇……这个锅,得有个人背起来。
郭胜直奔签押房,一脸懊恼倒正好用上,连连拱手和李县令告罪,说他急糊涂了,竟然把放着印信的荷包落在舅舅那里了,还得赶紧再去一趟拿回来。
李县令是个忠厚大度的,让他别急,今天来不及,就别赶回来了,明天再到衙门也行。
郭胜出来,直奔马房要了另一匹马,出了横山县,直奔江宁府。
………………
江宁府漕司后宅,严夫人正看着人挑年宵花儿,听说横山县五爷打发人来,请见她,忙命请进来。
郭胜一大早从杭州城赶回横山县,再从横山县一路快马急鞭赶到江宁府,风尘仆仆,热汗腾腾。
严夫人见他赶成这样,心就提了起来,赶紧让人递了壶温热的茶水给他,提着心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喝光了一壶茶。
郭胜喝足了茶,长舒了口气,站起来,先躬身谢了,才将李夏吩咐的话说了。
严夫人听完,直瞪着郭胜,“就这事?就说见我?没说见老爷?”
郭胜觉出一丝不对,垂下头,“五爷就是这么吩咐的。”
“您先坐一会儿,这事儿,我得问一问我们老爷,你也知道,京城伯府,老太爷是个挑剔的,这事,我们老爷最清楚,您请宽坐片刻。”严夫人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冲郭胜客气的笑着,出了花厅。
严夫人一口气走出几十步,转了两个弯,急叫人过来吩咐,“立刻去前衙,跟老爷说,请他立刻回来一趟,不管他正忙什么,立刻回来一趟。”
婆子急急去了,片刻功夫,李漕司就跟着婆子大步过来。
严夫人示意李漕司,几步进了旁边一间小暖阁,屏退了仆妇丫头,低低道:“老爷,才刚那个郭胜来了,说是奉了五哥儿的吩咐,请见我,说是,五哥儿的吩咐,让他过来请教我,该怎么给京城伯府准备节礼。”
李漕司眼睛瞪大了,严夫人看着他,“我也是,吓了一跳,小三房那份节礼,咱们备下,十天前就跟咱们的节礼一起送出去了,这事,早就打发人跟秦先生说过,难不成,秦先生没跟五哥儿说这事?”
第90章 我猜我猜我猜猜猜
“不可能!”李漕司断然否定,“这是一定要说的事,不然,横山县再送出一份节礼怎么办?”
“我也觉得不能不说,这……”严夫人往花厅方向指了指。
“人还在花厅?我去看看,你不用去了。”李漕司出了暖阁,直奔花厅。
严夫人站在暖阁门口,担忧的看着花厅方向。
郭胜坐在花厅里,略一思忖,就有了几分明了,这节礼,大约已经备下送走了,离腊月没几天了,这会儿再问,已经太晚了……
姑娘是什么意思?
郭胜正想的出神,李漕司已经到了花厅门口,郭胜急忙站起来,长揖见礼。
“果然名不虚传。”李漕司站在花厅门口,先上上下下将郭胜打量了几个上下,一脸赞赏,“先生气度不凡,果然是大才之人。”
“漕司过奖了。”郭胜揖了半揖,客气了一句。
“坐坐。”李漕司一边让郭胜坐,一边走到上首落了座,小丫头重新沏了茶上来,李漕司屏退众仆妇丫头,向着郭胜微微欠身,低声问道:“五哥儿到底有什么事儿?”
“五爷让在下过来一趟,请教夫人,往伯府的节礼该怎么准备才好。漕司也知道,这节礼的事,五爷这里,没经办过,不知深浅,打发在下走这一趟,也是一片孝心。”
郭胜神态自若,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李漕司坐回去,捋着胡须,看着郭胜,眉头渐渐拧起,郭胜淡定自若,端起杯子,细细品着茶。
漕司府的茶,确实比横山县衙门里的茶,强的太多。
“五哥儿最近可好?”李漕司盯着神态自若的郭胜问道。
“很好。”郭胜欠身答话。
“五哥儿这会儿在万松书院,还是在横山县呢?”
“在万松书院,在下昨天到杭州城看望舅舅,领了五爷的吩咐,到横山县换了马,就直接过来了。”郭胜答的很周全。
“王爷可还好?”李漕司眉头皱的更紧了,突然跳问了一句。
郭胜再欠身,“在下没看到王爷,也没听五爷提起。”
李漕司拧着眉头,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郭胜站起来,“在下今天还要赶回去,漕司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在下这就告辞了。”
李漕司盯着他,他来问怎么备节礼,这怎么备节礼,可还没告诉他呢,他就要走了……五哥儿让他跑这一趟,到底什么意思?或者,难道不是五哥儿……
郭胜看着李漕司越来越疑惑和冷厉的神色,垂下眼皮,片刻,直视着李漕司,拱了拱手,“差点忘了,五爷吩咐在下提醒漕司一句:过了年,就是皇上三十四岁圣寿了。”
郭胜说完,转身就走。
李漕司呆坐了片刻,突然一窜而起,一张脸瞬间煞白。
李漕司没再去前衙,径直回到正院,严夫人紧跟进屋,见李漕司神情不对,心提的更高了,屏退了众人,亲自沏了茶端过来,“老爷,没什么事吧?您这气色……可不好。”
“没什么事。”李漕司话说到一半,长叹了口气,“只能说,这会儿还没什么事儿。”李漕司端起茶,低着头一口一口喝了一半,放下杯子,又是一声长叹。
“到底出什么事了?政务上头?”严夫人见李漕司这样,脸色也有点儿变了。
“五哥儿让他来,递了一句话。”李漕司看着吓的脸色都变了的严夫人,伸手握住严夫人的手,轻轻拍了拍,“别怕,五哥儿说,皇上过了年,才不过三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