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过了年可不是三十四……”严夫人初一听莫名其妙,一句话没说完,眼睛就瞪大了,“这话什么意思?这话……”
“就是那意思,皇上,才不过三十三四岁,正当壮年,圣寿……还早着呢。”李漕司声音轻飘,带着丝丝说不清是懊恼还是无奈还是茫然或是恐惧。
“是因为前一阵子三哥儿到杭州城的事儿?咱们家和明家是世交,明尚书没做尚书前,两家就是通家之好,三哥儿跟着明家大爷来……”严夫人不知道想解释给谁听。
“我知道,不是这个……”李漕司顿了顿,“别怕,咱们也没做什么……五哥儿也就是来提醒一句,五哥儿跟在王爷身边,想必是听到了一句两句什么话……”
“什么话?”严夫人后背都僵了,就怕这样的事,背后被人中伤,还一无所知。
“不管什么话,都不怕,你看,五哥儿不是递话过来了?别担心,没事。”李漕司压下心里的七下八下,安慰着夫人。
严夫人担忧的看着他,“老爷,这句话,细想想,这后头的意思……太吓人了。”
“我懂。”这一句话,让李漕司心里的忐忑一下子又弹上来,好一会儿,才又压下去,“别急,五哥儿这样递话……不急,只是提醒一句。过几天,你打发松哥儿去一趟横山县,送点节礼过去,得赶在五哥儿休沐那天去,住一晚上再回来。
年前就算了,过了年,你打发人接五哥儿阿娘,还有五哥儿六哥儿他们过来玩几天,让松哥儿先说一声,到时候,有多少话都能问,这会儿,别急,没什么大事,从前,多少难处咱们都熬过来了。”
“好。”听李漕司一样一样安排下来,严夫人一颗心稍稍安定了些,紧挨李漕司坐着,两人低低说着从来经过的那些难关,从难关说到孩子,再说到更远的从前。
夜深了,严夫人睡着了,李漕司却辗转了一夜。
………………
郭胜出了江宁城,打马往杭州府,迎着风,将这件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又捋了一遍。
他到溪口镇打听老赵家这事,肯定瞒不过去,跑了这一趟,这锅就甩到了李漕司身上,可这一趟问这节礼这事,中间夹着个秦先生……这个漏儿,得补上……
姑娘的打算,他还猜不透,不过,姑娘既然要把这事放给明涛山庄,只怕她这会儿谁都不站,也是,毕竟,皇上只有三十出头……
第91章 堵漏
自己这是以人的想法忖度姑娘……不过她现在在人世,那就应该以人的想法来吧,入乡随俗么……
郭胜中间走神,想了半天姑娘到底什么来历,以及听说过的那些鬼怪仙凡的种种种种,好一会儿,才拉回思绪。
明涛山庄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肯定不会直接出手,那交给谁?横山县?只怕五爷不肯……李县令的才干,这样的小县都吃力,这事李县令不明白,五爷却明白……
得从大势上想,太后是个精明人,背后又有金相以及金家,她有个明年才行冠礼的幼子,为幼子计……一家独大对她最不利!
这桩案子,必定要放到宪司手里!
嗯,那他这个漏洞,就好补了。
郭胜又细想了两遍,能想到的都想到了,就这样了,下了决断,郭胜直奔杭州城,一夜狂奔,黎明时分,进了杭州城,直奔秦先生那个小院。
秦先生刚刚起来,正擦着牙,见郭胜一头热汗,满身风尘大步进来,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给我拎两桶井水,把你家先生衣服找一身。”郭胜先吩咐小厮,再和秦先生说话,“事是有点儿事,不过这会儿已经不急了,容我先洗一洗。这两夜一天,我从横山县到杭州城,从杭州城到江宁府,再从江宁府到杭州城,这汗……你看看,这衣服上全是汗碱,我先洗洗咱们再说话。”
郭胜只要井水,小厮拎来的极快,郭胜就站在院子里,脱的只余一条亵裤,大棉帕子拖满井水,连擦带冲。
秦先生洗好脸,郭胜这沐浴也沐好了。
“郭兄真是好体格。”秦先生羡慕不已,赞叹不已。
“习惯了。”郭胜穿了秦先生的衣服,略肥略短,勉强过得去,扣好腰带,坐到炕上。
仆从已经提回了滚热的小笼包子,生煎馒头,酥油饼,珍珠酒酿,三鲜鳝丝汤,几碗小面,葱烤猪软骨等十来样杭州城早点,摆了满满一桌子。
“我就不客气了,饿坏了。”郭胜招呼了一声,拿起筷子就吃,风卷残云,把满满一桌子扫下去七八成。
秦先生被他吃的馋了,比平时多吃了两个生煎一碗三鲜汤。
小厮撤了早饭,沏了茶,郭胜舒服的长舒了口气,喝了半杯茶,看着秦先生屏退了诸人,才低低开口道:“去江宁府,是我的主意,一时着急,就想了个借五爷名头,问怎么置办节礼的借口。”
“节礼……”秦先生脱口刚说了两个字,就急忙顿住,示意郭胜接着说。
“我自作主张,提醒了漕司一句:过了年,是皇上三十四圣寿。”
秦先生愕然看着郭胜,郭胜迎着他的目光,“出了件大事,不过不能跟先生说。唉。”郭胜难过的叹了口气,“这事,谁都不能说,可是又不能不提醒漕司。先生放心,这事儿,只要漕司警醒,必定平安无事。”
秦先生看着郭胜,张了张嘴却没能问出话,他先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还怎么问?
“我回去了,这一阵子,横山县衙里……唉,多事之秋!李县令那里,我出来已经一天了,这个节骨眼上,不瞒先生说,一天不在,我就不放心。先生这几天只怕见不着五爷,稍安匆躁,五爷好好儿的,我走了。”
郭胜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秦先生跟在后面送出去,看着郭胜上马走了,憋了一肚皮的疑惑不安,却全无着落处。
………………
明涛山庄的人手,和李夏指挥着郭胜一个人,那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傍晚,关于溪口镇淫祀的事,陆仪这里,就查了个七七八八。
陆仪理好了前后,进了秦王的书房。秦王坐在长案后,金拙言靠窗站着,凝神听陆仪禀报。
“到今天,一共算是两处半,横山县溪口镇这个地方,是第二座,头一座在盐官县桥东镇,盐官县三阳镇这座,三间堂屋前天才刚刚上梁,现在还只有个婆子日常守着。
溪口镇的所谓法师,俗名曹兴,现法号圆融法师,之前法名德清。今年三十一岁。
曹兴自小家贫,六岁那年,自己投到一间叫圣寿寺的庙里,圣寿寺说是当时只有三四个僧人,经常吃不饱,现在已经连寺都没有了。
到圣寿寺一年后,曹兴跟着师父流云,到金安寺挂单,三年后,流云死在了金安寺,一年后,曹兴离开金安寺,在外面游荡了两三年,投身到了定海寺。
长大后的曹兴十分俊美,能说会道,伶俐机敏,在定海寺很快就深得方丈喜爱,二十岁那年,就做了定海寺的知客僧。
隔年,曹兴和隔了一里路的空照庵里的尼姑道真成了相好,一年后,道真怀了胎,蓄发还俗,在明水镇上买了座小宅子,年底,道真难产,母子俱亡。
年后,曹兴离开定海寺,四处挂单,一年后,进了宁安寺,过了一年,宁安寺的知客僧得急病死了,曹兴就接手做了宁安寺的知客僧。
宁安寺是大寺,曹兴做了知客僧第二年,就给弟弟曹旺在白鹤镇置了宅子田地,年底,曹兴和离宁安寺五六里路的上溪村杨陈氏,有了奸情。
杨家家主杨俊是个秀才,杨陈氏丈夫杨庆当时已经考进了县学,杨陈氏嫁进门两年没有动静,婆婆急着抱孩子,张罗着要给儿子纳个妾,杨陈氏急的到处拜佛求子,在宁安寺,遇到了曹兴。
曹兴胆子极大,和杨陈氏在神像后奸合时,被一个小沙弥撞到,彼时,杨陈氏已身怀六甲。
宁安寺方丈空戒将小沙弥远远送走,以犯了不持金钱戒为由,将曹兴逐出了宁安寺。
半年后,曹兴改名圆融大师,号称通了天眼,以求子求福著称。
盐官县桥东镇的窝点,是杨陈氏拿了两百两私房银子出来,替他建造的,小半年后,曹兴这求子灵验的名声,就已经传遍了桥东镇,从桥东镇,往四周传的极快。
曹兴就招了弟弟曹旺过来,做了二法师,法号德融,溪口镇的那座,就是曹旺主持,三阳镇那家,是曹兴的表弟杨坎,杨坎两个月前刚刚拜到曹兴门下,说是正在习学法术。”
第92章 放下放不下
陆仪介绍的极其详细,金拙言听眼睛微眯,秦王闷哼了一声,“有哪些人家过去求过子?哪些得了子?”
“正在查。从曹兴做定海寺知客僧那年查起,不太好查,很吃功夫。”陆仪答了句,跟着叹了口气。
“这个杨陈氏,也是祸首之一!”金拙言咬牙道。
“这个案子,咱们要是出手,瞧在有心人眼里,就得成了干预地方政务,再说,这么肮脏的事,不犯着沾上咱们的手,这是宪司衙门的事。”秦王脸色不怎么好看。
“想办法捅给林明生,那个小沙弥,找到没有?”金拙言脸上透着怒气,眼神闪动间,杀气隐隐。
“怕是找不到了。”陆仪看了眼有几分出神的秦王。
“找不到,就安排一个!”金拙言错着牙,“蛇鼠一窝!”
“从那个杨陈氏身上揭出来吧,宁安寺在山阴县境内,杨俊是山阴县秀才?”秦王手指慢慢敲着沉重的紫檀木长案。
“是。”陆仪答应了,见秦王和金拙言,一个仰着头眼望藻井,一个眯着眼看着窗外出神,等了一会儿,正要退出。秦王又慢吞吞道:“死了就死了,不用活过来,死了也能说话,找一找家人,或者安排其它人,还有,把那个空戒……一块儿吧,一个是奸夫,两个也是奸夫。”
陆仪看了秦王一会儿,垂头答应,刚退了一步,秦王突然又吩咐了一句:“查查先前那个知客僧是怎么死的。”
“是。已经在查了,僧人死后都是火化,没有尸首,已经三三年过去了,怎么死的,只怕很难查出了。”陆仪忙站住答道。
秦王半晌才嗯了一声,陆仪等了片刻,才告退出去。
陆仪出了秦王院子,径直进了太后正殿,刚说了两句,就被金太后抬手制止,“凤哥儿,往后,哥儿手里的细务,不用再一一过来禀报了,哥儿长大了,这是他的事,往后,你就一心一意扶助他,我这里有什么事要问,就去寻哥儿。”
陆仪脸色变了,抬头看向金太后,金太后笑看着他,点了下头,“哥儿大了,不是小时候了。”
“是!”陆仪心里突然冲进股说不清的情绪,眼眶一热,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
哥儿长大了。
看着陆仪垂手退出,金太后慢慢吐了口气,站起来,出了殿门,沿着檐廊,慢慢走着,心神有几分恍惚。
一眨眼,岩哥儿就要长大了,过了年就能行冠礼了。以后,她不能再象从前那样,对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了如指掌,她把他握在手心里,他就长不大,永远长不大……
长大,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就曾经付出过,惨痛的代价……
金太后顿住,抬手抚了抚檐廊上挂着垂垂累累的吊兰,掂了一朵,看着那吊兰脚上已经突起的根芽,稍稍用力掐下那朵吊兰,掂了手里看了看,示意韩尚宫,“让花儿匠栽上,就放在我那屋里,我要看着这朵兰长成的象这盆一样。”
金太后指着眼前姿态优美、生机勃勃的那满满一盆吊兰。
韩尚宫小心的接过兰朵,亲自捧着,赶紧去找花匠。
金太后接着往前走。
这放下,她早就打算好了,他来问她那天,她就打算好了,可临到头上,她才知道,这一放心,是多么揪心!
金太后闭了闭眼,就这一会儿,刚刚松了手,她这心里,就已经忐忑的没有半分安宁,她这心里,怎么净想不好的事呢……
垂花门外,黄太监小步紧走,跨进垂花门,迎着金太后过来。金太后站住,看着黄太监,等他过来。
“娘娘,郭胜那边,查到了一点。”黄太监跟在金太后身后,低低禀报,“郭胜跟李县令说,要去查看紫溪盐场的工役,从横山县衙出发,直接去了溪口镇,到了溪口镇,就四处打听镇上一户姓赵的人家,这赵家……”
黄太监细细介绍了赵家,“……午时前后,郭胜离开溪口镇,去了桥头镇,进了桥头镇就打听胡家,之后,就回了横山县,隔天,一早进了衙门,就钻进了横山县堆放旧案卷的屋子,一直在里面呆到下午,到了给李县令幼子和幼女上课的时辰,才出了卷宗房。
下课之后,郭胜就从县衙借了马,就往杭州城来了,在城外马家脚店歇了一夜,第二天天没亮,到万松书院找的李文山。
郭胜从万松书院回到横山县衙后,换了匹马,就直奔江宁府去了。”
金太后一边凝神听着,一边进了正殿,在炕上坐好,黄太监才刚刚禀报好。
“让人去查横山县旧档了?”金太后眉头微蹙。
“是,已经在查了,那户姓赵的人家,扬州那边,也传了话在查,胡家老三胡明德和王大魁,也在查。”黄太监问一答十。
金太后嗯了一声,想了一会儿,十分困惑,“一个书办而已……”
“老奴也觉得奇怪,淫祀祸乱这事,老奴觉得,应该确是偶然发觉,可江宁府为什么要查这赵姓人家,十分奇怪。”
黄太监比太后更加困惑,下面报上来时,他再三追问,又重新打发了一拨人去查了,江宁府查赵姓人家,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这不是大事,记着留心就是了,哥儿那边,你多看着些,我放了手,可这心,总放不下。”金太后轻声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