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司衙门幕僚姚潜,半夜急病,没等大夫到,就一病没了。
这个消息,在姚潜刚刚咽了最后一口气没多大会儿,就报到了明涛山庄那间正殿里。
金太后眉头微蹙,“是岩哥儿?”
“不是,进来前,老奴拐个弯,先去问了陆仪,他还不知道这件事。”黄太监答道。
金太后眉头蹙紧了,“在查了?”
“是。”黄太监抬头看了眼金太后,“陆仪说,多半是郭胜,老奴也这么以为。
这郭胜,有仇必报,胆大包天。陆仪说,李文山看着忠厚老实,其实也是个胆大妄为的,横山县衙里先头两位师爷的事,王爷当时就让他查过,都是李文山的手笔,陆仪说,王爷颇为欣赏。
大约这郭胜不忿,昨天李文山回去,得了李文山首肯,就做下了这样的事。”
金太后脸上说不清什么表情,片刻,轻轻哼了一声,吩咐黄太监,“去查清楚。真是横山县出的手……你替他们好好看看,收拾干净。”
“是。”黄太监明了的答应一声,正要退出,金太后又吩咐道:“这件事,你去跟哥儿说一说。姚潜的事,不该等横山县自己出手,一来,李文山是他的人,他的人,他要护得住,要有所交待;其二,虽说为大局着想,不好太折损那一头,可也没有让咱们吃闷亏的理儿,要打到他痛,更应该放好后手。”
“是。”
“还有,递个信儿给那边,林明生太蠢了,换个人来吧。去吧。”金太后接着吩咐,黄太监答应一声,垂手退出去,先去找秦王解说这件刚刚发生的事。
………………
郭胜在杭州城里的一个小脚店里,听到了姚潜暴病而死的信儿,牵着马出城,直奔万松书院。
李文山刚进了书院,就被郭胜叫出来,俯耳低低说了姚潜暴亡的事,李文山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指着郭胜。
没等他说出话,郭胜看着他笑道:“姚潜是这一行里的老人了,自然懂得规矩,连累东家陷入如此境地,换了我,也要这样以谢天下。五爷一会儿见了王爷,只怕要提起这事,所以我特意过来先跟五爷说一声。五爷心里有数就行,王爷问起,只当不知道,我先回去了,县尊小病刚好,衙门里不能离了人。”
“哎!”李文山总算说出话了,“郭先生,你以为……这事,这样的事,你先跟我说一声,你得先跟我说一声!”最后一句,李文山带着恼怒,声音里带着了丝丝厉色。
郭胜一怔,随即松开缰绳,双手抱拳长揖到底,起身正色道:“是在下疏忽了,五爷教训的极是,五爷放心,下不为例。”
远远的,一队人马往书院奔过来,郭胜扫了一眼,赶紧告辞,“五爷,我得走了,五爷放心,必定没有下次,五爷记着,只当不知道。”
郭胜一边说着,一边急忙上马走了。
李文山站在书院门口,双手叉腰,苦恼万状的看着纵马而去的郭胜,他都知道了,还怎么当不知道?他倒是想当不知道,可他做不来这事,他瞒不过他们哪!
郭胜和李文山看到人马时,陆仪已经看到了郭胜和李文山,勒马靠近秦王,指了指示意,“郭胜,正跟李五说话呢,咦,跑了,跑的真快。”
“不是挺有胆子么,跑什么啊。”金拙言凉凉的说了句,秦王眯眼远眺着纵马跑的飞快的郭胜,脸色不怎么好。
一群人马速很快,几句话之间,就到了万松书院门口。
秦王等人下了马,长随牵着马退到旁边等着,秦王理了理衣服,摸出折扇在手里转着,走到李文山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
李文山被他看的莫名其妙,片刻,又有所悟,就心虚起来,抬手揉了下鼻子,再揉一下,目光躲闪,正想顾左右打个岔,秦王笑起来,“李五,看你这样子,也不象个心机深沉的,这么件大事,怎么前天没见你有一丝动静?我眼拙了?”
“我也是刚知道。”李文山话音没落,急忙接着道:“也不能算刚知道,我是说,是我……”
第110章 一群少年
“什么是你?胡说什么呢!”金拙言打断李文山的话,“跟你有什么相干?还有,我们拿你当兄弟,你怎么能这么见外?这样的事,你心里有气,就该当面说出来,咱们可没有让人欺负了,就干咽下去的理儿,你看看你现在算什么?打王爷跟我的脸呢?”
“没……我真……”李文山急了,刚要解释,古六从后面硬挤上来,“你们说什么呢?出什么事了?李五被人欺负了?谁欺负你了?你不是今天才到书院?你还没进书院呢?谁欺负你了?”
“你!”秦王没好气的在古六肩膀上捅了一折扇,“钟响了,赶紧走,晚了夫子又要长篇大论的教训。”
除了陆仪,一行人急忙往书院里跑。
上了一天的课,哺时前后,金拙言打发人找古山长替李文山告了假,也不管李文山怎么叫着课业拖的太多,无论如何都要用功了,揪出来上了马,直奔明涛山庄。
直了明涛山庄后园湖边的暖阁里,金拙言将李文山按到椅子里,劈头就问:“早上那是郭胜?”
李文山死活不肯来,要努力读书,就是因为怕金拙言和秦王追着问郭胜说的那件事,现在躲是躲不过了,硬着头皮,一脸苦哈哈的点了下头。
“你这个郭胜,怎么净惹事儿?”古六挤过来说了句,路上他问过陆仪,已经知道了是什么事。
“小古你别添乱。”秦王用折扇捅着古六,“那边坐着喝茶去。”
“我问你,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先跟王爷打个招呼?”金拙言冷着张脸,折扇点在李文山鼻尖上。
“我……”李文山被折扇点的上身用力往后仰,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怎么招呼啊?他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说!
“李五,你老实说,郭胜逼死宪司府那个姚潜的事,你是事先就知道,还是事后知道的?”秦王瞄着李文山那一脸说不出话的干急,慢条斯理的问道。
“我……”金拙言的折扇往后撤了撤,李文山头直起来,看着秦王,干张着嘴,还是说不出来话。
他说事先知道吧,世子那一问,他就得答,他想不出怎么答,说事后知道吧……那这事岂不全是全得由郭胜担责了?王爷和世子他们对他挺客气,对郭胜可就不一定了,不能说事后知道啊……
“说事先知道,想不好为什么没跟王爷打招呼,说事后知道,你又怕王爷怪罪那个郭胜,是因为这个难为吧?”金拙言弯着腰,看着干张着嘴就是说不出话的李文山,折扇一下一下捅着李文山的肩膀问道。
李文山唉了一声,猛跺了几下脚,还是没说出话。
“好吧,那我把话先说到前头。第一,林明生陷害你爹这事,我可没打算抬手放过,我是还没腾出手,你就先急眼了,好在你那个郭胜,还没把事情办的太糟,我本来也没打算让那个姚潜活着,五条人命,至少赵郑氏是全然无辜的,得有个交待。”
秦王挪了挪,坐正了,看着李文山,一脸严肃。
“第二,姚潜的死,是对那五条人命的交待,林明生这个宪司,也不能再当下去了,一是他德不配位,二来,他敢伸到到你阿爹头上,我不能忍,这是对你的交待;
第三,不管你事先知不知道,我都不会把郭胜怎么样,虽然我很生气。好了,你现在说吧,到底是事先知道的,还是事后知道的?”
“是……就……今天早上才知道的。”李文山只能实话实说了。
“你竟然……你果然!”金拙言猛一折扇拍在李文山头上,拍的李文山唉哟一声。
“啊?你今天早上才知道?郭胜告诉你的?他告诉你你才知道?你们俩,到底谁是主谁是仆啊?”古六跳起来了,兴奋的大叫,这一小圈人里面,总算有个比他笨的了。
“看看!”秦王看着陆仪,“我就说吧。”
陆仪看着李文山问道:“郭胜去江宁府,也是事后告诉你的吧?”
李文山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肩膀往下耷拉,垂了垂头。
“小古有句话说对了,你跟那个郭胜,到底谁是主谁是宾!”金拙言一脸的不敢置信。
“郭先生又不是跟我的,他是我阿爹的幕僚师爷,本来……”李文山有点儿急了,话没说完,古六先嘘出了声,“李五,你可真能瞎扯,就你爹,蠢的……蠢成那样……”
“你爹才蠢成那样!我阿爹他……他就是书生气了点,他二十岁就中了举人,他怎么蠢了?”李文山不干了,一句话怼了回去。
“哎!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爹蠢,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还说了不只一回,上回,你跟王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你爹蠢成那样怎么怎么样的,这明明是你自己说的,怎么,你能说,我就不能说了?”古六简直要跳起来。
“那是我爹,我说说……我那是谦虚!你说算什么?哪有这么说人家爹的?还说自己知礼,有你这么知礼的?”李文山跟古六可不客气,他又不怕他。
“唉你……你这人不可理喻……”
金拙言已经挨着秦王坐下,两人一齐摇着折扇,看着跳脚吵在一起的古六和李文山,秦王先叹了口气,金拙言跟着叹了口气,秦王又叹了口气,金拙言再叹一口,两人一替一声的叹着气。
………………
秦先生虽然不知道淫祀案的首尾,可溪口镇女尸案,他知道的一清二楚,现在林宪司身边最得用的幕僚姚潜死了,他将知道的那几件事连在一起,稍稍一深想,只觉得后背冷汗淋漓。
在屋里呆坐到将近中午,想了又想,出了屋,让人备马,他得去一趟江宁府。
江宁府,李漕司心事忡忡的吃了晚饭,靠在榻上,心不在焉的听严夫人说着给小三房准备了哪些节礼,以及节后准备请哪些人家过来等等琐事。
严夫人一边说,一边瞄着明显心事很重的李漕司,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一问,外面小丫头禀报,秦先生从杭州过来,请见老爷。
第111章 幕僚之责
李漕司听到秦先生三个字,一下子就窜了起来,急急的吩咐道:“快请!快请!”
严夫人手里拿着块绸料子,看着鞋没穿好就往外跑的丈夫,呆了好半天才恍过神。
一定是出什么大事了。
李漕司急步赶到花厅,秦先生已经让人端了盆热水过来,正弯着腰洗脸。李漕司看着秦先生后背那一片透出衣服的汗渍,一颗心不由又往下沉了沉。
秦先生撩着热水洗了一通,长舒了口气,李漕司看着他汗透的后背,和濡湿的前襟,连声吩咐:“让人准备热水来,把我的衣服拿一套,侍候先生沐浴……”
“拿一套衣服就行了。”秦先生打断李漕司的吩咐,“漕司,到书房说话吧。”
李漕司脸色一紧,忙站起来,一边示意秦先生往外走,一边吩咐小厮,“把衣服送到小书房。”
李漕司和秦先生进了小书房上房,衣服也送到了,秦先生换了衣服出来,小厮已经摆好了几样点心和汤水,垂手退了出去。
秦先生坐下,先倒了碗汤喝了,又连吃了几只汤包,再喝了一碗汤,舒了口气,“漕司见谅,路上赶得急,午饭也没吃,”见李漕司又要扬声吩咐,忙抬手止住他,“先不急,这些点心就很好,这笼汤包就够了,咱们先说话。”
李漕司见秦先生这么说,也不多让。
秦先生又吃了几只汤包,再喝了半碗汤,才开口道:“林明生林宪司身边的那位姚潜姚先生,昨天半夜里,突然病死了。”
李漕司瞪大了双眼,突然病死!
“本来,我没打算跑这一趟,有些事,是想等着年里年外,见了漕司再说,如今的杭州城,不算很太平。
没想到,姚潜突然死了,早上听到这个信儿,我……唉,姚先生……在京城时我就认识他,实在没想到,想来想去,我得赶紧过来一趟,这事,只怕小不了。”
秦先生神情黯然。
李漕司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等着他往下说。
秦先生伤感了一会儿,接着道:“我从头说吧,四天前,明面上说要跨县缉凶,横山县往杭州府衙上呈了一桩人命案。
横山县溪口镇赵宏庆的媳妇赵郑氏,横尸溪口镇外,赵宏庆继母赵孟氏说是赵宏庆的长姐胡赵氏和丈夫胡大杀了郑赵氏,胡大和弟弟胡明德,说是胡赵氏和赵郑氏争吵,失手杀了赵郑氏。
杭州府衙审的极快,判了胡赵氏斩立决,胡大和胡明德发配银矿十年苦役,赵孟氏发卖为奴。”
“这案子有什么隐情?”李漕司脱口问道,胡大和胡明德十年银矿苦役,明显过重。
“还不只这些,此案诸人,不等秋后,和宪司衙门,帅司衙门会同审理的一桩有伤风化致死人命案,一齐,审清隔天,已经行过刑了。”
秦先生看着李漕司,接着道,李漕司眼睛都瞪大了。
“横山县县尉吴有光,漕司知道他背景的,说是查实贪赃不法,昨天行文到横山县,已经撤了差了,听说,吴有光收拾东西,准备举家迁往京城。”
秦先生看着紧拧起眉头,两眼有些发直的李漕司,接着道:“这两桩案子审结隔天,吴有光撤差前一天,三老爷病了,我问了大夫,说是惊吓过度,心神失守。”
“这两桩案子,一而二,二而一?”李漕司的反应快而准。
秦先生看着李漕司,接着道:“昨天一早,五爷将梧桐交给了我,说梧桐不能再留了,让我留他条命,把他发卖的越远越好。
我就审了梧桐几句,梧桐说,有个叫连贵的找到他,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让他从县衙偷一张状子出来,状子后头,落的是赵宏庆的名字,他偷出来了,就在溪口镇发现女尸的前一天,隔天,他把状子交给了连贵。”
“这是个要构陷老三的局?”李漕司毕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听到这里,已经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