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这样最好,老四老五太安静了,姚贤妃也太安静了,要是能想想办法,推他们起来就好了。”江延世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拍在手掌上,凝神细想,“这事让我好好想一想。”
雨从开酒节那天晚上起,一直下到全具有出殡那天,没停过,也没转小。被急着考恩科跃龙门的士子们一遍又一遍催促的李文岚,捧着折子走在最前,后面跟着在折子上联了名的一百多士子,先聚集在贡院,拜了圣人,沿着朱雀门街转上御街,列着四五队长队,个个神情严肃,看起来颇为庄严肃穆的往宣德门走。
全具有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西角楼大街,转到潘楼街,在转上御街时,伏跪在地,领受了皇上遣内侍的路祭,再缓缓启程,一路上领受着从金相到六部小官凑成一台两台的路祭,队伍最前已经铺到了龙津桥,最后还有一堆车辆仪仗挤在全家门里没能出来。
李文岚领头的士子队伍,在龙津桥前,就迎面撞上了全具有这支浩荡的出殡队伍。
第383章 一场遭遇战
整齐庄严的士子队伍,一个照面,就被出殡队伍最前的开道家丁们给冲的七零八散。
李文岚急忙扬手招呼众人聚到一起,让大家在龙津桥一侧角落里人贴人挤着,他们的事再要紧,死者为大,让一让也是应该的。
可全具有这支出殡队伍,浩荡无比,缓慢无比,士子们等了大半个时辰,僧尼的队伍还没过完呢。
“六爷,你看看这架势,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再耽误一会儿,等咱们走到地方,这递折子的时辰就要误了!”有人耐不住性子了,踮起脚尖,扬声催促李文岚。
李文岚往前挤了挤,伸长脖子,看着后面绵延不尽的雪白队伍,也有点儿急了,转头看向跟在旁边的长贵,长贵紧挨着他,紧皱着眉头道:“看这样子,没有两三个时辰过不完,要不,咱们贴着边挤过去?或是,绕个道?大家说呢?”
长贵一边说,一边环顾着众人问道。
众人都是中了举的,从前在家乡,多多少少都自是个有身份有地位,有点儿份量的,到了京城,这待考举人身份,也是处处敬重,人人恭敬,这会儿正办着大事,却被户他们都没怎么听说过的人家挡了路,这气儿早就上来了,这会儿听长贵问,七嘴八舌的发表意见。
“绕路怎么绕?咱们这是国事!这是哪家出殡?这御街这么宽,他们能全占了?”
“绕路不吉,咱们这是大事,有讲究的。”
“这是哪家?这样出殡,得花多少银子?这样的富贵人家,全?哪个全家?朝报上没看到过。”
“就是,这是京城,这家人也太张扬猖狂了,全具有是谁?皇庄管事?一个管事?”
“走走走!皇家的家奴也是奴,避了这将近一个时辰了,仁义尽至,咱们走咱们的!”
……
士子队伍很快达成了一致,他们上书请加恩科这事,跟出征也没什么分别,这是国事,再怎么死者为大,避让这半天,也仁义尽至,现在该他们行国事了。
李文岚被大家推着,长贵紧跟其后,从角落里出来,四列是排不成了,其实队也排不成了,在庞大的出殡队伍的挤压下,大家团成一团往前挤。
刚挤出没几步,骑着马前后照应护卫的家丁就鞭梢指着厉声呼呵,“让让!快回避!说你们呢,找打呢!”
“猖狂的奴儿!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爷是……这些都是,待考的贵人,是你能大呼小叫的?识相点,给爷滚,让开道!”长贵指着家丁,比家丁气势粗壮太多了。
“贵人?一群酸丁,滚!别给脸不要脸!”家丁哪把什么待考的贵人放眼里,猛的甩了个鞭花,啐了一口。
“混帐!这是李家六爷,永宁伯李家,永宁伯府!”李文岚身后一个士子跳脚狂叫,李文岚听的目瞪口呆,转头看着那个士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他说的清清楚楚,这是他自己出面,和永宁伯府无关,他怎么能这么叫?这是要害死他吗?
家丁明显一个怔神,气势下落,勒马往队伍中间奔过去。
高叫着永宁伯府的士子颇为得意,迎着李文岚不敢置信的目光,嘿嘿笑道:“六爷,举大事不拘小节,这帮小人,眼里只有权势,哪有斯文?”
李文岚脖子生硬的拧回头,闷头往前走。
长贵回头看了眼那个士子,一边紧跟上李文岚,一边扬手招呼众人,“快跟上,别万一隔开了,没有六爷,只怕你们要吃亏。”
众人呼啦啦紧紧跟上,往出殡队伍里迎面挤过去。
一百多虽说是读书人,可年青气盛之下,力气不见得小多少的士子迎面挤上来,原本整齐肃然的出殡队伍顿时乱了起来。
“李六爷是哪位!”刚刚跑往队伍中间的家丁跟在一个管事后面,厉声呵问。
“这就是!”长贵反应极快,一把揪住刚才扬声亮永宁伯府招牌的那个士子,往前推出示意管事。
管事猛啐了一口,一边拨转马头,一边挥手给了家丁一巴掌,“李六爷出了名的金童转世,你没长眼?驱散!”
管事话没落音,就催马急奔回去,今天这出殡,千头万绪,大爷又再三严令,决不许出任何岔子,他忙的都恨不能三头六臂了,这群混帐还敢给他添乱。
家丁挨了一巴掌,又得了吩咐,管事话音没落,就厉声吩咐:“把这帮酸丁给爷赶走!统统赶走!扰了老爷在天之灵,都是死罪!”
全家的家丁,多数是跟着全家几位爷在皇庄上当差,以对付皇庄的佃户为主,如狼似虎惯了,得了吩咐,纵马上前,毫不客气的挥鞭就打。
长贵一声尖叫,护着李文岚,一边唉哟一边尖叫:“我等是国之栋梁!读书人……唉哟!姓全的奴儿,竟敢……唉哟!奴儿戏子之流,都敢殴打我等有功名的读书人!这是什么世道?唉哟!一个管皇庄的奴儿!一个奴儿……”
李文岚被长贵护着,还是挨了几鞭梢,疼的他眼泪都下来了,一片混乱中,长贵的声音分外清晰,一句句管皇庄的奴儿,奴儿戏子之流,由一人声混乱成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声音。这边叫的越响,那边打的越凶。
这是打了天下读书人的脸面啊。
苏烨陪着父亲,刚刚路祭好,就得了李文岗率众士子上书,和全具有的出殡队伍迎面撞在龙津桥,被全家家丁打了的信儿。
苏烨听了个目瞪口呆,全具有今天出殡这事,谁不知道?怎么挑了这么个时候上折子?还正正撞在龙津桥那里,避无可避,这是要干什么?这求开恩科不是为了求开恩科?
“我去看看。”苏烨看向父亲。
苏尚书点头,“快去,挨几鞭子也无所谓。”
苏烨会意,急忙要了马,绕道往龙津桥奔去。
江延世知道的比苏烨还要早一丁点儿,呆了片刻,嘴角慢慢往上,挑出丝丝笑意,李文岚这份折子,越来越有意思了,刚一出手,就先打在了全具有的棺材上,全具有死了,全家,就是可以揭可以打的了,打全具有,指向哪里?皇庄?这是太后的意思?要把皇庄收到她手里?
江延世出了一会儿神,叫过枫叶,低低吩咐:“去请见太子,把刚才的事禀给太子,和太子说,静观其变。”
枫叶答应了,江延世骑着马走出一射之地,拨转马头,直奔回府,得让阿娘走一趟,提醒娘娘,太后真要伸手皇庄,她最好旁观不动,太后拿的越多,越好!
陆仪得了信儿,立刻命承影去寻郭胜,自己急忙进去和秦王禀报了。
“六哥儿伤着了?”秦王脱口问道。
“还不知道,说是混乱的厉害,有十来个士子掉进了汴河,都捞上来了,全家这边,也有十几个人掉进了河里,也都捞上来了。”陆仪说不上来什么心情,掐着这个点儿,又在龙津桥这个地方,这肯定是郭胜的主意,他想干什么?
承影回来的极快,小厮说,郭先生疯了一样冲出去,说是去龙津桥了。
陆仪愕然,疯了一样?他不知道?这怎么可能?
“承影赶紧去看看,多带几个人,去跟李五说一声,让他赶紧过去。你晚一晚再过去。”秦王吩咐的极快,“让人去跟阿娘说一声,留心宫里,还有,看着苏烨和江延世。”
承影答应一声,急忙退出去急奔往龙津桥,陆仪打发人带李文山也赶紧去龙津桥,再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上马赶往龙津桥。
陆仪赶到龙津桥时,承影已经带着人隔开全家家丁和众士子。
出殡队伍和大雨一样,是不能停的,继续缓缓前移。
众士子被承影带去的小厮护卫围在离龙津桥不远的一家包子铺门口,周围到处都是淋着大雨看热闹的人群,连汴河上,都挤满了看热闹的船,船上挤挤挨挨全是人。
陆仪急冲赶到,勒停马,看着或躺或坐了半条街,浑身雨水泥水血水的众士子,这简直就是一场遭遇战之后的惨败之相,也确实是一场遭遇战。
“六爷怎么样?”陆仪跳下马,看着迎上来的承影,先问李文岚。
“伤的……还不知道,六爷半截身子全是血,象是晕过去了,小的到时,郭先生已经到了,看郭先生那样子,快急疯了,说了一句,就带着六爷骑马狂奔回去了,把这里托付给了苏公子。”
承影一脸苦相,他赶到时,六爷已经被抽的两肩膀全是血了,他还没看清楚,郭先生就抱着六爷,骑上马一路狂奔回去了。
“快急疯了?”陆仪皱着眉头,承影忙欠身答是。
陆仪嗯了一声,心落了回去,六哥儿真有什么事儿,郭胜肯定是不会快急疯了,托付给了苏公子……嗯,他这是怕六哥儿跑的不够快吧。
“陆将军。”苏烨迎着陆仪过来,看起来是肩膀上挨了一鞭子,从肩到后背,衣服绽开了一长条。
“苏公子也伤着了!”陆仪惊讶叫道。
“没事没事,我赶的有些急了,没能避开,唉,这里离贡院近,先把大家送到贡院吧。”苏烨烦恼的和陆仪商量道。
这乱相比他想象的更严重。
士子中间,掉河里的有十几个,清明前后,汴河水还冷的刺骨,都是文弱书生,已经晕过去了三四个了,还有十几个,好象都断了骨头,至于皮外伤,好象人人都受了伤,有几个,伤的很重……
这是比上开恩科折子大得多的大事。
紧跟在陆仪后面,京府衙门的吴推官也跑的一头热汗赶到了,黄府尹紧随其后,也到了。
众小厮护卫和衙役们,借了门板推车,清空了贡院旁边一间客栈,将诸士子安顿进去,赶紧先请大夫熬药,余事再说。
第384章 一个开始
郭胜抱着李文岚纵马往永宁伯府,长贵从小厮手里接了匹马,上马紧跟在郭胜后面,和李文岚的小厮们一起,呼呼啦啦往永宁伯府回去。
李文岚一早上出去,没跟严夫人说去哪儿,他是个省心的,不比李夏和李文楠,正烦恼的看着下起来没完的雨烦恼的严夫人,听说李文岚受了重伤,浑身是血,被郭胜扛回来的,连愕然都顾不上了,一边急忙往前院赶,一边连声吩咐不停。
信儿先传到明萃院,李夏急忙赶往明安院,接了徐太太,一边拉着她往李文岚院子里去,一边和她说出了什么事儿:“没什么大事,阿娘别急,六哥跟一群士子过桥的时候,跟哪家出殡的撞上了,两边都不是省事儿的,六哥挨了几下太平拳,肯定没事儿,阿娘不用担心。”
“你六哥?”徐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六哥儿多乖的孩子……
“池鱼之灾,几个小厮一直护着,肯定没大事,郭先生赶过去的,郭先生这个人,阿娘也知道,不肯吃亏的,就是六哥没伤,他也得让六哥装着伤得重,一会儿见了六哥,阿娘先别急,伤的怎么样,得等大夫诊了脉才能知道。”
李夏接着劝道。
从前这种事都是姐姐的,这会儿姐姐出嫁了,她接手安抚劝慰阿娘这事,竟然有一种无从下口的感觉。
“我知道我知道。”徐太太脚下越来越快,一头冲进李文岚上房,一眼看到端坐在外间,正听长贵禀报经过的严夫人,眼泪哗的下来了,“岚哥儿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这几个孩子,就数岚哥儿最懂事……”
“没事没事,你先坐一会儿,外头又是雨又是泥的,里头正侍候六哥儿擦洗换衣服呢,别急。”严夫人起身拉过徐太太,按着她坐到自己旁边,李夏急忙捧了茶递上去。
“你接着说。”严夫人一只手按在徐太太膝盖上,转头示意长贵。
“是,因为在龙津桥上,前后人都挤不动,小的们实在没办法……”长贵垂着头,接着回话。
徐太太定定的看着长贵身上那件干净无比的斗蓬,突然上前,伸手掀起斗蓬,斗蓬下,长贵衣服后面几乎烂光了,后背上横七竖八全是渗血僵起的鞭痕。
“太太。”长贵急忙伸手拉下斗蓬,往后连退了两三步,“一点儿皮外伤,抹两天药就好了。”
“这是哪家?这是疯了?还是土匪?哪有这么打人的?那岚哥儿……”徐太太嘴唇抖个不停,岚哥儿是不是也伤成了这样?
“胡太医到了。”外头婆子的禀报声传进来,严夫人忙着起来,示意请进。
胡太医脚步很快,冲严夫人和徐太太微微颔首,径直进了东厢。
严夫人拉住徐太太,两人等在外面,没多大会儿,李文松出来,看着徐太太道:“胡太医说了,一点儿皮外伤,抹几天药就好了,还有就是受了点儿惊吓,一会儿他开幅药,吃上三五天就能好了。”
徐太太长长舒了口气,这样的话她听过好几回了,说三五天好,三五天是必定能好的。皮外伤没事儿,这一条,她是知道的。
见徐太太安定下来,严夫人松了口气,吩咐屋里多放几个炭盆,又让胡太医顺便给长贵等人看了,送了胡太医,拿了药,听说李文岚睡安稳了,才和徐太太一起出来,说了几句话,送走徐太太,严夫人就让人去请郭先生过来。
郭胜已经擦洗干净,换了衣服,进来见了礼,不等严夫人问出来,就先拱手道:“这件事是我疏忽了,这几天秦王府那边事儿多,十七爷又有一件要紧事托付在我这里,六爷这里,就疏忽了,夫人也知道,六爷一向省心。
前儿加恩科不恩科的,六爷和我说过一回,我没当回事,没想到他们联名写了折子,要递到御前求开恩科,今天这是往宣德门送折子的路上,撞上了皇庄总管事全具有出殡的队伍,两下里呛了起来。
夫人,六爷虽说受了些皮外伤,可在下觉得,这是好事,总比把那份请开恩科的折子递上去的好,那折子上,六爷的名字,写在头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