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好处,我跟你一样,想喘口气,透一口气,就是这样。”江皇后伸手摸到杯子,捏了下,却又松开,“那年他病重,我以为要熬出来了……不过是件安排送东西撒银子的事,你不愿意,随便叫个幕僚过去。”
江皇后的声音渐渐冷厉,也渐渐平缓,“这样邀买人心的事,又是顺手,不宜错过,太子……靠着冰山,站在冰上,你多费心吧,她把老四老五老六都拉出来了,这不正合了你的心意?有这一条,我举你出去,好处就足够了。”
江延世垂下头,片刻,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转身走了。
江皇后看着他出了殿门,伸手摸到茶,端起来,抿了一口,扬手砸在了地上。
李夏从宫里出来,回到永宁伯府,直奔过去寻严夫人,将金太后让她统一调度赈济这件事说了,“……太后说,让你帮一帮我,还说,到我去找一趟秦王,从他那里要几个人,帮忙打理。”
“你这里,这就算领了太后的口谕了?江公子和三位皇子那边,这会儿皇上的口谕送到了没有?”严夫人一下子精神起来,先问口谕的事,这样的事,头一条,先要明确了旨意。
“嗯,江公子和三位皇子那边,听太后的意思,她还要先跟皇上说,皇上再传口谕下去,不过肯定也快得很,我得去一趟秦王府,太后既然交待了,而且,这样的事,从秦王府要人,比用咱们的人好,咱们这边,这件事儿该怎么做,我一点头绪也没有,全靠大伯娘了。”
“这没什么,象这样的天灾,就是太后不牵头出面,这城里差不多的人家,也都要施药施粥施银什么的,这一回不过是太后出了面,再让人统个总,我看这样,你既然已经得了太后的旨意,咱们这会儿就去请各家老夫人夫人们,不宜下帖子,就是口信儿,这是太后的意思,必定都来的,等人来了,先让大家自己报,是银子,是粮食,还是医和药,统个总,再看看要多少粮多少银,调度上,你就交给江公子,和三位皇子。”
严夫人腰杆儿笔直,脸上眼里全是笑,边想边说,“……你去寻王爷说说,我赶紧去一趟唐家,还有大嫂,让家瑞去一趟长沙王府,先商量商量,你去吧。天儿不早了,我也得赶紧过去。”
严夫人一边往外走,一边想起来什么赶紧吩咐下去,和李夏一前一后两辆车,出了永宁伯府,一个往秦王府,一个往唐家去了。
第397章 旧事的缝隙
秦王没在府里,李夏等了大半个时辰,秦王回来时,脸色不怎么好。
“怎么了?”李夏仔细打量着秦王的脸色问道。
“你从宫里出来,就过来了?”秦王没答李夏的话。
“嗯,娘娘把统总赈济的事派给我了,让我过来找你讨个主意,再要几个人用。”
“赵贵荣贪腐的案子,已经委给了御史陈江,陈江这个人我认识,我看他很有几分郭胜的品格,百无禁忌,只是才干上,比郭胜差了不少。”秦王话题一下子又抛的很远,李夏看着他,等他往下说。
“交到陈江手里,赵贵荣案,必定要牵出大小弓这件事,大小弓的事,你听说过没有?”秦王看着李夏,见李夏点头,露出几分意外。
“赵贵荣贪腐的案子,还有都水监的案子,都是郭胜挑起来的。”李夏看着秦王道,秦王眉头微蹙,却没有什么意外,这个,他知道了。
“郭胜之所以挑起这两个案子,就是为了大小弓这件事。”李夏接着道,秦王惊讶而意外的看着李夏。
“最早,是从阮十七身上起来的。”李夏将阮十七巡查刑部大牢,发现十九人案的事说了,“……阮十七就找到郭胜,说这件事他既然知道了,如骨梗在喉,没办法置之不理,而且,大小弓并行,这是乱政,祸乱之源,但是,这件事,只怕牵涉到朝廷中每一个人,甚至是每一个大族富户,每一个得利的人,阮十七这个人,你知道的,看似莽撞,其实滑头得很,他和郭胜两个,就转了这么大一个圈。”
秦王呆了片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疑心过阮十七,问过他一回,阿凤也问过他好几回,他铁齿铜牙,一字不认。”
“他只跟郭胜说这件事,是郭胜告诉我的,不过,阮十七大约不知道郭胜告诉了我,我又告诉了你。”李夏笑起来。
“这件事,确实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就到此为止,不能再容第五个人知道。唉。”秦王轻轻叹了口气,“这大小弓的弊端,当初在杭州时,我就听说,也亲眼见过几起,刚刚,阿娘和我说了大小弓的来历,阿娘说,小弓改大弓,是当年的金贵妃,也就是端敬皇后,给先皇提的建议,先皇用了。”
李夏眼睛都睁大了,“端敬皇后?”
“嗯,先皇极宠金贵妃,阿娘说,金贵妃当初极爱干涉朝政,倒不是为了权势,她只是要让皇上看到她的才干,那时候连年灾荒,朝廷拿不出赈灾的钱粮,金贵妃不知道从哪本书里看到大小弓,就给皇上提了这个荒唐蠢恶的建议,皇上采纳了,密旨密州知州孙学仁,在密州试行,推行不到一个月,就出了十九人暴动造反的案子,朝臣反对之声极其激烈,说是先皇的乱旨,害了孙学仁等人,以及密州这十九人。”
李夏听的专注无比,她要是没记错,金贵妃好象就是在密州案那一年死的。
“阿娘很生气,罚了金贵妃,金贵妃娇弱,一病没了,先皇伤心过度,心神失守,逆着所有朝臣,执意不肯取消这份旨意,以及,下罪已诏,门下中书也将这份旨意封退,后来,就不了了之,就当这份实际已经废弃,只是没有收回的旨意不存在。直到皇上即位,全具有想起……他大约从来就没忘记过,把这份旨意又拿出来,先在皇庄,后来,又借此祸乱天下,谋利无数。”
秦王说到最后,声气都有些粗了,李夏却呆呆看着秦王,怔怔忡忡的出了神。
从前她敢动手,是因为她确定了一件事,皇上不是太后亲生骨肉,确定这件事时,她已经如同刀贴到脖子上的鸡鸭,除了求生,无力顾及任何其它……
之后,刀从她脖子上移开了,可她站到了地狱一般的修罗场上,四面八方,都是枪刀,偶尔,她会想一个两下,皇上竟然不是太后的骨肉,后为,她就极少想起来这件事,因为她极其不愿意想起那个皇上。
现在,她知道是谁生了皇上,这份愚蠢和恶毒,一脉相承,不是全具有记得这件事,而是,皇上身上那股子血脉,象磁石一样,在这份蠢坏恶的大小弓上,一见而融,由皇上,她可以想见这位金贵妃,甚至可以想见先皇。
太后那样的人,怎么会嫁给了先皇?
“阿夏?阿夏!”秦王连叫了好几声,才把想的出神的李夏叫回了神,“啊,想出了神,原来大小弓是这么来的,我就说,这么蠢坏的政令,先皇是怎么想出来的,不过也跟他自己想出来的差不多了,人以群分。”
秦王听的眼睛都睁大了,瞪着李夏,李夏迎着他的目光,想露出几分怯意,露到一半又放弃了,摊着手笑道:“你难道不觉得这什么大小弓,蠢到极处,坏到极处?这么个又蠢又坏的贵妃,先皇还能爱若掌珠,因为她自作自受死了,能空虚后宫将近二十年,还幽禁了娘娘,难道不是人以群分?”
秦王抬手按着额头,片刻,嘿了一声,“也不能全以群分,还有阿娘呢。”
“阿娘原本就跟他们不是一群啊,那个金贵妃,听说也是金家女?旁枝?那金家这一枝还有什么人?全具有既然是金贵妃的旧仆,怎么不是金家的家仆,倒成了皇家的了?”
李夏一问一串。
因为金拙言,她对金家知道的最少,或者说,几乎一无所知。
“金贵妃姓金,却不是金家人,是金相极少时候,七八岁,或者只有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回出城,碰到金贵妃和她奶娘,以及全具有,说是姓金,到京城寻亲的,金相就把金贵妃主仆三人带回了长沙王府,后来,好象是没找到金贵妃要找的金家,金贵妃生的极好,也极聪明伶俐,就留在了金家,当金家姑娘养着,只不放族谱,不论排行。”
秦王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李夏微微侧头斜着他,古家当初收养了先李太后,这金家,大约觉得他们收养的这个,是又一个李太后?只看这大小弓一件,这位金贵妃,跟李太后的差别,云泥都不足以形容,这样的人品德行,这样的小聪明大愚蠢,她生的孩子,怎么能入了金家的眼?入了金太后的眼,在这位金贵妃死后,成了金太后的长子?
因为先皇?
魏国大长公主必定是知情人。
第398章 没有小事
说了没几句话,小内侍进来禀报:御史陈江求见,秦王匆匆交待了几句,李夏出来上车回去,秦王吩咐请陈江。
回到永宁伯府,严夫人还没回去,李夏站在二门里想了想,吩咐富贵往徐家去一趟,见了太外婆霍老太太,说了太后要出面赈济的事。
“既然点了你统总,这事儿就得办好,你说吧,太外婆出多少银子?”霍老太太爽快的笑道。
“一来,京城有的是有钱人家,二,这事儿,虽说我统总,可就是挂个名,咱们不用出这个头,不前不后最好。太外婆,我刚刚从秦王府回来,王爷说,邱大当家和霍二当家的差使,这几天就该有旨意了,大约在增设个什么军,肯定驻在东南海边一线,至于到底是平江还是哪里,王爷说还在议,王爷说,差使派下去,只怕邱贺和霍二爷要艰难几年。”
李夏靠近霍老太太,带着笑道。
霍老太太长长松了口气,“沿着海就好,艰难不怕,再怎么难,也不能比这一年再难了,唉,这一年里,邱大他们,连后事都备好了,这就好,回到南边,还有什么艰难的?”
“嗯!我来是跟太外婆说这件事的,我走了,大伯娘晚一晚就该到处派帖子请人了,我得赶紧回去,怕大伯娘忙不过来。”李夏站起来。
霍老太太心情极好的摆着手,“快去快去,请客那天,我早点过去,找你娘说说话儿。你们府上再忙,你娘也是个闲人。”
李夏一边笑一边曲膝告退。
再回到永宁伯府,严夫人刚刚从二门进去,李夏紧跟其后,直奔严夫人的院子。
蔓青等人正侍候着严夫人净面净手换衣服,李夏跟着净了手脸,喝了半碗汤,严夫人才笑道:“咱们府上承办这样的大事,这可是头一回,我请了你舅母,还有唐家太太那天过来帮忙招待贵客,又请了随夫人统总,随夫人说,从前也有过几回这样的事,也委过宫外统总的人,都是委的大长公主,没想到这一回竟然委派到了你头上,随夫人说,既然点了三位皇子和江家公子协理,这事儿,就不能全算是内宫和宅内女眷的事儿了,她让我先回去,一是先看看王爷是什么个章程,二来,她晚上问一问唐尚书,请唐尚书拿个主意,到明天,再定章程,这事儿,不能急,急中就要出错。”
严夫人一口气说完,李夏笑道:“王爷说,委派我这里,跟委派到他手上,没什么分别,让咱们只管和各家商量筹银子筹粮筹药的事,至于怎么分派,怎么清点派送,他让人和江公子,还有三位皇子商量安排,不用咱们管。”
“那就容易了。”严夫人舒了口气,“那咱们要顾的,一是这帖子都要派给谁,这跟咱们家请客不一样,可不能按跟咱们府上亲疏远近的派请帖,还有就是那天的座次招待,相熟的人家容易,可毕竟头一回到咱们家的人家比相熟的多,几家要紧的,象江家,请谁招待……这个我得细想想,还有。”
严夫人呼了口气,“抬头的人家容易,一来不多,二来,都是送张请帖的,跟咱们差不多的人家,还有要略低一低头的人家,我的意思,最好先放个话,看看人家的意思,要不然,咱们一张帖子请来了,银子多的也就算了,真要是十分拮据的,那就不好了,毕竟这是做善事,不是摊派,再说,这一场善事,银子只有多的,不犯着让人家觉得是搜刮,这话该怎么递……”
严夫人手指敲着杯子沉吟,李夏听的连连眨眼,大伯娘想的太周到了,怪不得娘娘让她找大伯娘帮忙,大伯娘想的这些,她真没想过,她就没请过这样的客,从前她有资格请客的时候,已经不叫请了,叫传召。
李夏一脸仰慕的看着明显兴奋多于烦恼的大伯娘,听着她不住声的盘算,抬头的人家要怎么样,家里谁能派得上什么用处,外头谁能请过来用一用,差不多的人家哪家如何,哪家这两年困窘的厉害,这样的事,怎么才能让人家又得了脸面,又不至于过分艰难,那些低头的人家,谁比较熟,应该请谁过来主事帮忙……
李夏听的不停的点头,她觉得她只有点头的份儿了。
严夫人一边盘算一边不停的往外派差使,还没盘算完,李家五奶奶唐家瑞就从长沙王府急匆匆赶了回来。
严夫人不停唐家瑞净好手脸,就急急问道:“见到闵老夫人没有?怎么说?”
“见到了,我和大姐姐说了九姐儿领了这差使,大姐姐立刻就带我去见闵老夫人了。
老夫人旁的没说什么,只是说,这样的事儿,从前先郑太后在的时候,也有过好几回,都是大长公主统总安排的,虽说是有成例,不过这一回跟从前哪一回都不一样,京城从来没象这一回淹成这样。
这一次娘娘派了九姐儿,也是应有之理,也是应该让小一辈多出来当差办事儿了,毕竟,大长公主六十多岁的人了,哪还能操心这样的琐细烦心事儿。”
唐家瑞直入正题,严夫人舒了口气,从前都是大长公主出面统总,这一回换了九姐儿,她心里不安又不好说,闵老夫人这话在理,确实如此,大长公主六十多岁的人了,哪还能张罗这样的小事?
“老夫人说,九姐儿年纪小,又是头一回张罗这样的大事,大长公主张罗了好些回,驾轻就熟,又是长辈,老夫人说,最好让九姐儿悄悄走一趟绥安王府,当面跟大长公主禀说这件事,再请教大长公主,别多说,只请大长公主指点一二,宴席别急在明天,后天也行,晚一天没事,急中出错,一定安排好了,还有,老夫人说,宴席那天,要是能让大长公主出面带带晚辈,那就最好不过了。”
“那你赶紧去一趟绥安王府,这会儿天还早,来得及。”严夫人急忙看着李夏道,李夏点头,也不回去,让人拿了衣服过来换了,要了车,赶紧往绥安王府,请见魏国大长公主。
第399章 捧场
李夏很快就从绥安王府出来,上了车,就心情愉快的笑起来。
魏国大长公主态度之好,在李夏意料内,又出乎在她意料外。
大长公主不但答应的极其爽快,还十分的热情体贴,主动要在那天一早就过去,还要出面请几位几乎不再出门走动的老封君,接着又是一番指点,极其尽心尽力。
这让李夏心情轻松之下,十分愉快。
魏国大长公主这一辈子,天之骄女四个字,名符其实。
先郑太后只生了先皇和她这一子一女,世宗皇帝活着时,对魏国大长公主的疼爱,远在先皇之上,诸公主中,她是最受宠的那一个。
从先皇到皇上,她都是最受爱重,最有权势的长公主、大长公主。
她死的时候,也算高寿了,风光大葬,皇上因为她的死,辍朝三日。
这样一位天之骄女,对她好到这样,不是因为她是李夏,而是因为她是秦王的未婚妻子,因为秦王是金太后的遗腹子,是太后亲生的儿子,是因为太后。
她一定是心怀愧疚,才会对她好成这样。
有愧疚就好。
有了魏国大长公主的尽力支持,严夫人这场宴席就更加顺当了,照闵老夫人和随夫人的建议,宁缓匆急,这宴席放在第三天,严夫人从严家和徐家借了人手。
前一天,严夫人不怕麻烦只怕不周到的又挨家说了一遍,京城这会儿遍地灾祸,大小街道都没清理出来,车多人多了只怕不便当,大长公主那天说是一顶两人小轿过来。
诸人心知肚明,京城这样的情形下,虽说这是场筹集善银做赈济的宴会,可若是奢车华服,喧嚣热闹聚集一堂,好事没做,只怕先成了坏事。
都是聪明人,宴席那天,从大长公主起,都是一顶两人小轿,几个随从,毫不引人注目的进了永宁伯府。
永宁伯府里,这几天全府上下比李文山成亲那天还倾尽全力,这会儿早就从大门以内,到花园各处,全部清理干净,粉饰一新,火烤香熏的清新非常。
李夏和李文楠、李文梅站在二门里,恭敬的迎接每一位到府的女眷,从大长公主到吴推官的太太,一样的恭敬有礼。
这场宴席,说是宴席,更象是茶会,能体贴周到的地方,都到了极致,奢华却半点没有,不过几杯好茶,几碟子上好的点心。
魏国大长公主的支持,不是说说而已,到的极早,最后大包大揽,“……九姐儿放心去做,不拘哪里,银子粮食什么的,不够了都是我的,大家都知道,我那庄子封地,多得很呢。”
有大长公主和闵老夫人,随夫人等人的全力支持,江府来的是江延世的母亲魏氏,安静坐着,几乎没说什么话,银钱上大方的简直令人目瞪,苏广溢的夫人谢氏性子温婉,几乎和所有人都交好,说着路上看到的惨状,叹息连连,悄悄问了严夫人,钱粮药哪一块略少,听说药上不算多,忙包揽下来,她娘家最早是药材起家,现在也是数得着的药材大商。
忙了大半天,一一送走诸位老夫人夫人太太们,严夫人长长舒了口气,眉开眼笑,“总算是顺顺当当!蔓青呢,赶紧去趟帐房,数目字儿出来没有,要快,得赶紧让九姐儿报进宫里,还有王府,江公子,三位皇子,都得送一份过去。”
“大伯娘辛苦了,我给大伯娘捶捶腿。”李夏忙凑过去,一脸讨好。
李文楠紧跟其后,“阿娘辛苦,我给阿娘捏捏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