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夫人吓了一跳,连声答应:“好好好,我这就打发人,王爷到底怎么说的?真到这一步了?这简直……行了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我这就打发人去一趟。”
“嗯。”李夏站起来,告退出来回去了。
第417章 退一步
朱喜忙到第二天,稍稍有点儿头绪,傍晚,一身汗赶到陈江那间小院,陈江也刚刚回来,正坐在院子里那棵石榴树下吃饭,见朱喜进来,忙一边招手示意他坐,一边三口两口吃了饭,让老仆收了碗筷,自己亲自去厨房提了壶热水过来,朱喜已经摸出一小铁盒茶叶,放到茶壶里。
朱喜沏茶,陈江几步过去,关了院门,和朱喜对面坐下,低低说话。
“京城里做邸抄小报的,大一些的,有十一家,都兼做邸抄、升官图,还有赏花图什么的,都往京城外贩卖,其中七家在杭州洛阳福建等七八个地方都有分号,这中间,我到现在没能查清背景的两家,其余五家……”
朱喜话没说完,只听到身后上房发出半声铁皮响,朱喜忙回过头,陈江已经一窜而起,直奔上房扑进去。
上房里仿佛听到开场锣鼓的戏台,一下子热闹起来,家俱倒地的闷响,铁箱子的叮咣,以及纷杂无比的脚步声。
朱喜急忙跟着陈江扑进上房。
陈江的上房,中间连着东厢,做了书房,一眼看去,没有任何异样,西厢门口,陈江那个小厮团在一团,瘫坐在地上,看样子是晕过去了。
朱喜一步冲前,伸手掀起西厢帘子,冲眼而入的,是墙上那个和他迎面而对的大洞。
西厢极小,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架,别无他物,这会儿,床上,地上,到处都是纸张册子纸卷,一只大铁箱子斜倒在床前,陈江站在墙上那个大洞前,脸色铁青。
“这是?”朱喜简直不敢相信的环顾四周,手指点着从地上床上一直散乱到墙洞外的纸张卷册,点过去点过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胆子太大了!这洞……”
朱喜踮着脚尖,尽量不踩到满地的卷册,两三步走到陈江旁边,头往前伸出那个墙洞,扭头四下看,“这是哪里?这不还是你这院子里?怎么……”朱喜话没说完,就看到外面院墙一角,也有个差不多的墙洞,“这隔壁的人家,你查过没有?是从那家过来的……”
“查过了,不用查了,是我大意了,你说的对,这京城,魑魅魍魉!”陈江恨极错牙,“赶紧把这些东西收起来,看看外面有没有,你收屋里的,我去。”陈江一把将还在往外看的朱喜扯回来,一个箭步出了墙洞,一边仔细查看着四周,一边往往前,再出了院墙洞。
朱喜看着他迈出院墙,长长叹了口气,先扶起铁箱子,再蹲下,一件件捡起地上的卷册,扔回铁箱子里。
两刻钟后,陈江回来时,朱喜已经收拾好了,指着箱子,“只有半箱了,你看看少了多少。”
陈江没答朱喜的话,一头冲到床前,扬手掀掉席褥,趴在床框上,挨个查看堆在床下的铁箱子。
朱喜在他身后,伸长脖子看着床下的箱子,一二三的点着数。
陈江挨个细看了一遍大铁箱子,轻轻舒了口气,站起来,一步窜到那只被拖出来的大铁箱子前,弯下腰,伸手进去,翻了翻,又推了推大铁箱子,猛一把拍在铁箱子上,转头看着朱喜,忿忿道:“少了半箱子,这一箱子,我还没拆看过,这少的……”陈江又一巴掌拍在铁箱子上,悔怒交加。
“看出点儿什么没有?”朱喜叹着气,指了指那个大洞。
“那户人家三代同堂,家里一应物什都在,大概是被他们寻个什么借口,给了银子,指使出去了,都是老手,干净利落,院子那边,砌墙的土砖都备好了,要不是触动了我的机关……”陈江一阵后怕。
“这箱子,原来是满的?”朱喜弯腰看着只余了一半卷册的箱子,“都少了哪些,东翁可记得?”
“这一箱子我还没来得及看。”陈江被朱喜这一句话问的,脸色灰黯一片,他还没来得及看的卷册,他不知道的卷册,这些卷册,只怕他再也不可能知道了,陈江心里,猫抓一般难受。
“东翁,我叫几个人来,把这里收拾收拾吧,唉,你这里,只有这一老一小,没事的时候还好,现在,有这些东西,怎么看得住?这才几天?”朱喜话里透着隐隐的责备。
陈江青着张脸,片刻,点了下头,“从你家里挑几个老成可靠的。”
朱喜应了,出院门叫了老仆过来,低低吩咐了几句,转身回到上房,陈江已经一碗凉水喷醒小厮,正和老仆抬了块门板,暂时堵在院墙洞上。
朱喜家离陈江住处不远,十来个老成干练的仆从来的很快,收拾好东西,叫了工匠过来,连夜将墙砌起来。
陈江和朱喜坐回石榴树下的木桌子旁边,喝着凉茶,低低说着话。
“这案子,到底要怎么审,东翁还是要好好想一想啊。”朱喜一脸担忧愁容,“你看看,这简直就是光天化日之下,东翁又能怎么样?若是报到府衙,把这事闹起来,只怕有人要借机质疑东翁没有掌控这案子的能力,把这案子从东翁手里拿走,或是,再指一个几个人过来,这得失之间,可就大不一样了。”
陈江凝神听着,叹气点头,确实如此,这一场事,他也没打算报到府衙。
“要是照东翁的打算,这几天就闹到天下皆知,那东翁得先想好,怎么护得住这些卷册,怎么护得住全氏兄弟,还有,怎么护得住东翁自己?这害人栽赃的手段,可是防不胜防。”朱喜接着道,“我先前就劝过东翁,东翁这样的打算,只怕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陈江将手里的杯子重重拍在桌子上,脸上恼怒狠厉忿然俱全。
朱喜看着他,慢慢啜着凉茶,好一会儿,才悠悠叹了口气,“东翁的心情,我知道,眼里心里都容不得沙子,可这桩案子,这大小弓,我虽然不知细情,可只凭两样,这中间的利,和这事延续至今,已经三四十年,大动干戈,也有二十来年了,这案子有多大,牵涉有多广,可想而知,东翁要一网打尽……”
朱喜干笑连连,“东翁,你这是要一网打尽天下人哪,哪有这么大的网?”
陈江长叹了口气,“是我太贪心了。”陈江说着,站起来,进屋片刻,拿了厚厚一本册子出来,递给朱喜,“这是我前天理出来的,你看一遍,咱们商量商量,挑哪些,放哪些,该怎么办。”
“好。”朱喜接过册子,毫不掩饰满心的喜悦。
陈江看着朱喜那一脸的兴奋喜悦,眉毛挑起,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朱喜这份穷究之心,跟自己真是如出一辙。
长沙王府,唐家珊站在廊下,看着垂花门外,浑身的焦躁无法掩饰。
金拙言回来了,守在垂花门下的小丫头冲唐家珊打了个手势,唐家珊提着裙子,几乎一路跑着迎了出去。
金拙言还没到垂花门,唐家珊就已经急冲迎了出来,金拙言迎着一团焦躁的唐家珊,惊讶的顿住步,“怎么急成这样?”
“钦天监那边,能递进话吗?”唐家珊没理金拙言的问话,急急反问道。
金拙言皱起了眉头,“你妹妹的亲事还没定下来?”
“嗯。”唐家珊眼泪掉下来了,“我刚刚从那边回来,先前柏家递过话,那时候没挑人这事,阿玉又小,阿娘就拖着没回话,挑人这事出来,阿娘和玉姐儿说了,玉姐儿就哭了,就害怕柏小将军,阿娘……”
金拙言伸手揽住唐家珊肩膀,一边揽着她往里走,一边温声安慰她,“别太着急,慢慢说。”
“嗯,阿娘先头没回柏家的话,就是因为觉得阿玉不合适,阿玉性子娇,阿娘怕她担不起柏家这门亲事,后来,事儿就不大对了,阿娘就想赶紧定下来,去了柏家,谁知道,汪夫人带着柏湘去了山东,说是为了柏湘的亲事,到现在,还没回来。”
唐家珊眼泪一串儿一串儿往下掉。
金拙言从唐家珊手里抽出帕子,替她拭着眼泪,却没说话。
“钦天监那边,不是陆将军和那边一向交好?能不能?”唐家珊见金拙言眼皮微垂,一言不发,心里一片惊恐凉意。
“来不及了。”金拙言声音低低,“你先别往坏处好,你妹妹也不是没批过八字,都是怎么说的?这一趟,皇上是要挑极贵的命格儿,总不会……”
“阿玉的命格儿,批过三回,三回都不一样,头一回说是夭折,第二回 说是命格贵重,第三回一团乱,我……”唐家珊仰头看着金拙言。
金拙言避开了唐家珊的目光,“你先放宽心,明天一早,我和陆将军一起过去看看,不管怎么样,咱们这样的人家,你都要看得开。”
唐家珊呆了片刻,身子一软,头抵在金拙言怀里,痛哭失声。
第418章 流云
夕阳的余晖中,江延世白衣白马,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城门,众小厮长随纵马紧跟其后,直奔城外五六里处,江延世母亲魏夫人时常去住一阵的流云山庄。
管事迎出流云山庄半里多地,远远看到江延世,急忙催马迎上,再调转马头时,江延世已经越过他,冲出两丈多远,管事纵马跟上,直追到山庄门口,翻身下马,连走带跑赶上去。
“出事了?”江延世一边大步流星往里走,一边冷声音问道。
“是,抬到一半,绊到机关,惊动了陈江。只能一人抱着些撤走了。”管事愧疚无比的垂下头。
“陈江看到人了?留下什么线头没有?”江延世进了二门,转弯直奔离二门不远的一处精致小院。
“没看到人,是小的带人去的,陈江住处,和张家宅子里,肯定没留下任何东西,外围的线头,沈大留下了,正在清查清理第三遍。”
“嗯。”江延世这一声嗯,明显舒缓了许多,“莫先生到了吗?”
“刚到。”管事答着话,抬头看向小院,小院门口,莫涛江一件本白细绵布长衫,已经迎到院门口了。
江延世脚步更紧几步,离了四五步,就拱手笑道:“让先生等候,不该得很。”
“刚刚到,我又不用应卯当差,公子客气了。”莫涛江长揖到底,侧身让进江延世,两人并肩往里。
“先生看过东西了?”江延世随着莫涛江的步子,比先前慢了许多。
“还没有,刚刚细问了一遍经过,这个陈江,心细如发,且心思机巧,那个机关,简直防不胜防,着了道儿,真不能怪他们。”莫源江话里透着感叹。
“陈江走的是酷吏的路子,自然以心计见长。”江延世对陈江十分鄙夷。
“嗯。”莫源江应了一声,先让进江延世,自己再进了屋。
三开间的屋子全部打通,四周不是窗户就是书架,正中一张极大的书案,这会儿,书案上堆满了卷册。
“这些都是,拿回来不少。”莫涛江指着书案上的卷册,看起来十分满意。
江延世围着书案转了半圈,嗯了一声,看着跟进来垂手站在门口的管事问道:“一共有多少?”
“一共六只大铁箱子,都是一样大小,这是从其中一只箱子里拿的,一半的样子。”管事声音里透着紧张了怯意,莫先生刚刚夸了句拿了不少,他这话,就是打在自己脸上,只拿了这些,就翻了船,以后只怕很难再有机会了。
江延世脸色微变,莫涛江看着江延世,轻轻叹了口气,“六只箱子,这是六只箱子中一只的一半……”
“十二之一。”江延世冷声接了句。
站在门口的管事,跪到了地上。
“起来吧,我也没想到这么多,不能怪你,出去看着。”江延世示意管事,管事连磕了几个头,急忙站起来,垂手退出,守在了院门口。
莫源江已经拿了本册子,翻了几页,往后退了几步,坐到椅子上,看着江延世,“虽说只是十之一不到,咱们已经是幸运之极。刚才我细问过了,六只箱子,大小一样,他们都提起来试了试,轻重都差不多,就是说,咱们抢在最先,失了手也好,这次之后,咱们很难再有机会,别人,也一样。”
“嗯。”江延世从莫涛江手里接过册子,飞快的翻了一遍,轻轻抽了口凉气。看着莫涛江,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咱们,幸运之极。”莫涛江声音很轻。
江延世轻轻放下册子,点了下头,又点了下头。
“这几天,我留在这里,好好把这些东西理一理,真是天助公子,天助太子。”莫涛江看起来有些激动。
“辛苦先生了。”江延世坐到莫涛江旁边,眉头微蹙,“那个朱喜,先生那边查出来什么没有?”
“没有,朱喜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他的事,极好查,这个人能得陈江青睐,我和公子说过,我是觉得不怎么意外。他和陈江一样,有了奇案难案,陈江是不要名不要功,只求能掺一脚进去,解开谜团,朱喜则是案子越难越奇,他要的银子越少,甚至不要钱白替人家出力,这两个人,脾胃相投。”
莫涛江对陈江收了朱喜这件事,并不觉得奇怪,人逢其主而已。
“不瞒先生说,我一直想找个朱喜这样的,送到陈江身边,做个脾胃相投的朋友,这是一。其二,先生想想,陈江只有一老一小两个仆从,朱喜银子是不少,可他毕竟是混在下九流的讼棍,这六只大铁箱子,是怎么避过咱们的眼线,运进陈江那个小院的?”
江延世相信自己的直觉。
莫涛江皱起了眉,“陈江应该有这个本事,朱喜也不可小看,公子不要小瞧下九流。”
“嗯。”江延世沉默片刻,嗯了一声,不再多说,“先生这几天就专心整理这些卷册,我现在赶回去,要是来得及,晚上请见太子,这事得尽快跟他禀一声,还有陈江那边,也许明天早上,陈江就要有所举动了,看看他怎么应对。”
“嗯,太子那边,公子……”莫涛江话语含糊,江延世点头,“我知道,只是知会一句半句,不说不行,多说无益。”
“就是这样。”莫涛江笑起来,站起来将江延世送到院门口,转回去,埋头卷册中。
江延世走出几十步,脚步放慢,吩咐跟出来的管事,“朱喜那边,多加人手,一天十二时辰,时时刻刻给我盯死了!”
“是!”管事沉声答应。
江延世出了流云山庄,刚要上马,又叫过管事吩咐道:“挑几个靠得住,字儿写的工整的,带给莫先生,跟莫先生说,把那些东西抄一份出来,原件须另行存放。”
“是。”管事答应了,看着江延世纵马而去,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进了山庄,吩咐各处加人加岗,再亲自挑了四五个字儿写的好的,送给了莫涛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