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宇低头搓着衣角,神情间有些落寞:“我一直走,不知不觉就到这了。”
宜悠突然想起前世所闻,背负着不祥的名声,人又瘦小,邻村几个大孩子总是欺负他。看他衣服上的泥土,怕是一路摔打着逃到这来的。
伸出手,她掏出两块饴糖:“糖给你吃。”
穆宇吞吞口水,坚决的摇头:“我哥说不能随便要别人东西,二丫姐,你还是给长生吃吧。”
长生扑上来,一把抢过糖块,撅起嘴说道:“糖是姐姐的,不能给长生以外的人。”
沈福祥和沈福海走在前面,并没有注意后面动静。李氏跟上来,掰开长生的小手:“长生看穆家哥哥多懂事。宇哥儿吃吧,今天赶集你哥哥帮过我们家。”
穆宇睁大眼睛:“真的么?”
宜悠点头,微笑道:“是真的,你哥哥可厉害了,一下就抓住了造谣的坏人。”
听人说他哥哥厉害,穆宇比得了糖还要高兴。踩上鞋子,他接过糖:“那谢谢婶婶,谢谢二丫姐。长生,咱俩一人一块好吧?”
长生别扭着接过来,剥开油纸吞下去,露出开心的笑容。
主动牵起穆宇的手,他眯眼享受道:“好吃。”
一块糖让小哥俩迅速和好,宜悠在一旁看着,感慨万千。前世她究竟是多糊涂,才看不出这些人的好。诚然他们没有一副好皮相,也穿不起锦衣华服,但他们为人淳朴善良。单这一点,就比大宅门里那些画皮美人好千万倍。
“长生,你留在这跟穆家哥哥玩,等姐姐回来给做花卷吃。”
李氏已经完全适应了女儿的好,长生也趁机要求:“要小老虎的。”
“好,就在咱们村玩,不要跑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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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两个小家伙,宜悠挽着李氏的手,娘俩继续往族里赶。
回头瞅了眼一同踩水的小哥俩,她会心一笑:“娘,沈家这些哥儿们,被二伯家的春生带头,都有点排斥长生。”
“这倒是,我看宇哥儿就不错,长生跟着他准学好。”
手被李氏握住,宜悠又道:“穆家大哥今天在集上巡逻,中午怕是回不来。娘,要不我多擀一个花卷,让宇哥儿中午到咱家去吃?”
“行。”
娘俩达成一致,宜悠心里的愧疚放下一点。前世的错已经铸成,如今无从说起,她只能暗暗的,一个人去尽力弥补。
边说着娘俩也到了沈家祖宅前,相隔两天再次来,宜悠心情一点都不轻松。她那奶奶,可是个极为难缠的老太太。
即使有着陈家几年的宅斗经验,对待这种动不动哭天抢地的人,她那些软刀子似乎也没啥用武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重生后一路顺风顺水,这还是宜悠第一次犯愁。
不管怎么样,人都到门口了,总不能这当口打道回府。挽着李氏的手,在程氏晦暗不明的目光中,她迈进西侧间木门。
“娘”
“奶奶。”
跟着爹娘喊着,预料之中,炕上的老太太并没叫他们起。
房内有股老人身上特有的霉味,因为拉着布帘,光线有些暗。宜悠站在娘后面,听二伯和二伯母,一口口说着他们的不易。
“四弟一家可能对我们有些误解,娘,你别上火。”
程氏做总结发言,宜悠心中不停地算着。她奶奶也姓程,跟程氏姑侄二人几十年来沆瀣一气。这次他家抢了程家小儿子的包子生意,老太太心里肯定不高兴。
炕上人咳嗽一声:“老二媳妇别给他们说话,你们管着族里大小事,哪有那么容易。前些年你爹在时,我也经过这档子事。帮理不帮亲,不能因为跟你关系近,你就得忍着偏着向着。”
宜悠好悬才没笑出声,要不是知道前因后果,她真当奶奶是在教训二伯。
“老四,你说是吧?”
沈福祥攥起拳头,不做声。
程老太太抿抿发鬓:“怎么一副倔驴样,娘问你话都不答?”
宜悠看下她爹,无声叹息。老太太积威多年,他爹不可能一下从软面团变成硬石块。
“奶奶,爹推了一天的车,没歇息就来给你请安了。”
那头嗤笑一声:“哟,二丫不提我还忘了。老四,你没本事,交不上钱我们都为你急,替你千方百计想招。可娘万万没想到,你竟然动起歪心思,打压别家自己做包子生意。你这样,真是丢尽了沈家的脸。”
宜悠心火直往上冒,前后两世她都不是那柔顺好脾气的主,不然重生前也不会闹出那么多大事。
“奶奶,你是不是听别人嚼了什么舌根。”
程氏忙阻拦:“屋里大人在说正事,二丫你一个孩子,还是先出去好。”
李氏拉起闺女手,毫不犹豫的瞪回去:“二嫂,二丫已经十五了,不是十岁。”
“十岁”两字让宜悠心思一动,正是那年她模样初长开,被程氏哄得五迷三道,开始走上贪图富贵、与人为妾的不归路。
家中如今的境况,有爹懦弱的原因的同时,她也要负一部分责任。有些话娘不能说,但她做孙女的却可以“口无遮拦”。
“奶奶,离秋收还有四个月,我爹说了会在两个月之内凑足钱。耽误不了族学的事,这又有哪里不妥?至于打压别家,要我说包子又不是程家舅舅自己寻思出的主意,爹不偷不抢做个营生,哪里丢咱们沈家脸?”
李氏跟上:“娘,二丫说话急,您老也别往心里去。不过媳妇也是这么想的,我们行的正坐得直,卖个包子不会给咱沈家抹黑。”
宜悠握紧娘的手,死死盯住炕上。要来了!
果然话音刚落,老太太捂住头:“一个个都反了天了,哎哟,简直要气死我。有这不孝子孙,我还不如死了算。”
“娘。”
沈福祥立时跪下:“儿子不……”
宜悠头疼,她就知道爹一时改不了。话已经说出口,她就没想过再憋回去。
走到爹前头跪下,她抓住老太太的手:“奶奶,我的亲奶奶,你是要逼死孙女么?前几天我掉到水池子里,神志不清一脚迈进鬼门关。爹娘为了给我治病,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再不寻点别的营生,孙女真得一头撞死在你这炕桌上,也为家里省下那口粮食。”
一边嚎着,她边跪直了往桌上撞。
“二丫,你别做傻事。都是爹娘没用,连抓药的钱都没有。要死也不该轮到你,娘撞死在这。”
娘俩哭成一团,扯起嗓子嚎着。
老太太一时被吓住了,声音中带着点颤抖:“这、这、这,还威胁上了。都给我起来。嚎丧一样像什么话!”
程氏捏着帕子离远了些,她不信这俩人能真撞死。今早娘家弟弟送包子过来,对她好一顿埋怨。她还指望娘,摆平四弟一家。
一哭二闹三上吊,作为争宠必备,宜悠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奶奶心还真硬,爹也摆脱不了孝子的束缚,看来今天真得受点皮肉之苦。
松开和抱着的娘,她站起来:“奶奶,孙女可担不起这威胁您的骂名。家里交不起办族学的三贯钱,都是因我而起,今天我把命赔给你。”
说完她往后一撤,直直的一头往炕桌角上撞去。
“二丫!”
李氏阻拦不及,眼看着女儿这一撞不死也得伤,她张嘴忘记了干嚎。
宜悠闭上眼,控制好力道,哐当一声撞上去。剧痛传来,她一翻白眼,躺尸在炕上。手有意识的一伸,刚好打在老太太盘着的腿上。
“二丫,快醒醒。”见女儿毫无反应,李氏红了眼:“都是你们逼的,二哥,二丫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找根绳子半夜吊死在你家屋山那颗枣树上。”
程老太太完全被吓住了,抬着胳膊抖到她鼻子尖下探了探:“还有气,快掐她人中,老二家的,你来。”
论装晕的功夫,满屋子人加起来也不如宜悠一个。众人轮番上阵一顿掐,她依旧好好地躺尸在那。听着房内的动静,她暗自着急。都这样了,爹难道还抹不开那点孝道?
李氏上炕将女儿抱在怀中,摸着她头上青紫的大包一阵心疼。闺女被黑心肝的老二一家哄过去五六年,才清醒过来没几天,竟然又因为他们受苦。
“二弟说什么死不死的,孩子还有气,肯定没多大事。”
程氏的风凉话,压断了沈福祥心中最后一根稻草:“够了,娘,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你要是想收回去,直说一句就中。但二丫不行,她是我闺女,我想让她自在的活着,不像我一样从小被兄弟们欺负到大。”
宜悠鼻尖有些酸,她能理解爹受的夹板气。可奶奶这样,他必须得有取舍。
“不就是三贯钱,云林村沈家这么多口人,立时拿不出来的多得是。二哥,卖包子的又不止沈家舅兄一户,你能压住我,还能拦住所有人?”
沈福海摸摸鼻子:“四弟,你有些误会。”
“我不是傻子,误不误会咱们心里都有数,包子这买卖我做定了。我是没什么大本事,但这些年娘的话我还没忤逆过,云林村上百户人都知道沈福祥是老实人。我没什么大本事,今天我话撂在这,谁敢断二丫活路,我跟芸娘一块吊死在他家西梁上。”
☆、第十六章
有些阴暗的土炕上,宜悠鼻子被人捏住,耳边传来娘的声音:“死丫头,还装。”
“疼,娘你轻点。”
宜悠睁开眼,刚才成功镇住了奶奶和二伯一家,她被爹一路背回家。这会爹出去抽烟,只留娘一个人守着。
“我头是实打实磕的,碰一下真的很痛。”
脑袋处再次伸过来一只手:“知道痛你还撞,你缺心眼啊。”
宜悠挡住头,小声说道:“我不撞,爹能下这份狠心?娘,老话说得好: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爹不在,咱们娘俩说实话。母慈子孝,奶奶哪点都说不上慈母,那儿子不孝顺也是理所应当。”
李氏叹气:“话是这么讲,可……”
宜悠有些急:“你和爹由着孝道不好开口,我一个孩子却无人说三道四。咱们都忍了这么多年,还不是被人肆意欺辱。娘,咱们再忍下去,我真得去给县太爷做小,遂了那边一家的意,吹耳边风帮着春生进官学。”
“一个姑娘家,嘴上没个门。你当娘是傻得,你爹那脑袋跟你一样,一个大榆木疙瘩,拿铁锤敲都敲不开。”
脑门再吃一击,疼得宜悠嗷嗷叫。原来她误会了娘,她娘也是个剽悍的。
“娘,女儿这不知错了。你看在我差点撞成傻子的份上,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往昔种种。”
宜悠作着揖,虽然头上包疼着,心里却乐开了花。因为她的改变,娘也不像前世那样一味谦让。
“还疼不疼,我给沾点凉水捂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