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宜悠松开衣袖,将黄色方帕捏在手心。这可是她在程氏身边五年中最大的收获,前世她与祖宅这边一个鼻孔出气,自然会帮他们保守秘密。而如今,这件东西反倒成了利器。
“沈家虽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但也世代耕读传家、明礼守信,有功该赏有错该罚。老身就是再疼福祥,也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而置全族安危于不顾!”
掷地有声,说完后老太太起身,双目朝天流下两行浊泪。即使被说的人是她亲爹,宜悠也忍不住要为她这份功力喝彩。就是放在前世陈府中,老太太一番唱念做打也能数中上。
“娘……”沈福祥起身,宜悠后退一步摁住她爹,给娘使个眼色。
李氏会意,忙扯住丈夫和儿子。事到如今,他们一家只能选择相信二丫。
“奶奶先别哭,您说得有理。不过在处置我爹之前,咱们得先弄明白,究竟是天煞孤星,还是奸人作祟蒙蔽视听!”
将刘海拨弄起来,她瞪大眼睛,挺胸收腹提高音量,整个人精气神立刻提了上来,神情中也带着几分不怒自威,让人不由信服。
“宗族大会,哪有晚辈抢长辈话的道理!”向来于沈福海全家走得近的一位堂叔厉声呵斥。
“堂叔难道跟奶奶一个辈分,在她面前如此旁若无人大声嚷嚷?莫非是侄女听错,或是您这话有所针对。”宜悠眯起眼镜问道,据理力争,气势上先压此人一筹。
“奶奶刚才也说过,沈家最是明理。我虽年幼且备份小,但不代表我说的全是浑话。今日站出来,着实有些疑问。在场诸人,可记得这方手帕?”
捏着帕子一角将其展开,鹅黄色手帕边角绣着一圈滚边,绣工很是精致,只是中心那抹醒目的黑褐色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站在角落里,一个鬓角斑白的汉子站起来:“这……这是娘的东西!”
哭泣的老太太瞪大眼,朝这边看来,就连程氏也变了脸色。
“大伯,您仔细认认,可确定是柳姨奶奶的东西?”
若是沈福江的“娘”还有些含糊,宜悠的柳姨奶奶则是确定了话中人的身份。沈老太爷当年的真爱,在程氏进门前产下长子沈福江的小妾,正是沈家祖宅原丫鬟柳氏。
其实那段往事,仔细说起来也不能全怪哉一个人头上。今时不同往日,四十年前兵荒马乱,眼瞅着家中壮丁不知哪天就会被征兵去前线。这一去,定是生死不知,作为沈家嫡长子,老太爷当然会尽可能早的留下子嗣,以防绝后。可偏偏,娶进门的程氏和爱妾柳氏都是心大的。最后开国皇帝拨乱反正,确立嫡长子继承制,东风压倒西风,沈福江和沈福海二子之间才有了今日天壤之别。
老太爷去世没一个月,柳姨娘亦因“忧思成疾”跟着去了。至此,存在了二十载的妻妾之争,以正妻大获全胜落下帷幕。
“这,这东西的确是娘以前最喜欢的一方手帕,她最喜欢用这种滚边不绣花的手帕。你看这线,当时还没有现在这种又细又白的新棉花,绣花的线颜色比较暗,粗细也不均匀。一定是的,这一定是娘留下的东西。”
因宜悠前几日刚推行了新的绣法,如今云林村正掀起一股绣花狂潮。所以此时,多数年长者心中也大概有数。不过每个人都有疑问,这种场合抬出已经作古的柳姨娘做什么。
“大哥,还真的是?”五叔沈福瑞也跟上来:“二丫侄女,这是你从哪儿找出来的。”
“前几年二伯母疼我,我常到沈家祖宅来玩,这是在后罩房那个废弃的院子一个咸菜坛子里找到的。”
宜悠抬手指向柳氏原先的院落:“就是那个院子,奶奶一直不让人进,说里面闹鬼。我有次好奇,偷偷一个人溜了进去。”
这句话的信息量可大了,众人看向老太太的眼神一变,柳氏是真的喊冤阴魂不散,还是老太太嫉妒恨不得她永世不得超生?总之事情到这,沈福祥是天煞孤星这件捕风捉影的事,已经暂时被人压倒了脑后。
“闹鬼……”柳姨娘的两个儿子,都是同她一起对抗过老太太,因此娘仨之间的感情不是一般深。他们同一直爹不疼娘不爱的沈福祥不同,享受过生母庇护下的无忧且富足,二人更怀恋往昔时光。
“娘,我娘都死了,你还不让她走得安心,非得日夜诅咒她?”
宜悠环胸,看面前两个程家女人变了脸色。这样就受不了,那她准备的后招,哪里还会有用武之地?
“大伯、五叔,奶奶身体不好,本来这事我不想说。可咱们沈家虽不是世家大族,但也是家风清正的诗礼传家。如今我更是戴罪之身,瞒着大家反倒罪加一等。”
程氏直觉不好,赶紧从背后掐老太太。只要她晕倒,今天这出就能躲过去。至于那帕子,都这么多年过去,柳氏的骨头都被野狗给啃没了,他们还能看出点什么来不成?
“老身……哎……”
老太太向后倾倒,宜悠勾起唇角,还真就怕她不晕。如果她不晕,她塞给郎中的那上百文钱可不就白花了。
“爹,快去请郎中。”
还没等程氏松一口气,昨日被宜悠预知,今晨巳时要来沈家祖宅为老太太诊脉的郎中已经被请进来。
“老人家上了年纪,情绪太过激烈就易晕厥。歇一会,好好调养便是。”
郎中的诊断,让程氏变了脸色。今日他怎么说实话,不对,从这次宗族大会开始,事情已经脱离了原本的控制。本来她想发借二丫之事发难,将四弟一家驱逐出族,收回原先交付的田地和家畜,同时为四丫出一口气。
前面明明好好的,可一切都被二丫那方帕子打断了。电光火石间,她想起帕子中间那片青黑。当年之事,难道她已经知道了?
“春妈妈,你送送郎中,多给些诊金。”
程氏心里吊着,宜悠余光扫向她,伸手拦住郎中:“趁着二伯母多给诊金,我想再劳烦郎中一次。”
“应当的,小姐但说无妨。”
宜悠拿过帕子:“我总觉这方手帕上青黑来源太过怪异,不瞒大家,当日捡到后我将其随手搁置。再寻出来时,却见其上躺着一只死老鼠。”
郎中皱眉,接过帕子闻闻,而后揉一揉:“这……依小老儿看,帕子上沾着的,乃是砒霜!不过年份有些久,砒霜与帕子融为一体,其中又夹杂些呕吐物,故而有些难以分辨。”
“什么!”
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怎么可能是砒霜?”
在程氏难看的脸色中,沈福江和沈福瑞大着嗓门,将声音传至宗族大会的每一处角落。
躺在炕上的老太太,听到这番话眼前一黑。当年的事,怕是捂不住了。果然算命的说得对,只要老四起来,她日子就会不顺遂。
宜悠放下刘海,默默降低自身存在感,走到爹娘身边。至此,第一步终于全数走完。奶奶、二伯母,且看你二人如何应对。
☆、第32章
“娘,你这是怎么了!”
沈福海惊慌的跪到床前,摇着昏迷不醒的老太太肩膀,程氏也跟着跪坐下。以往这时候,正房中全数人均会忙做一团,任何争执都会被搁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