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上前拉住她,示意她噤声。宜悠跟在巧姐身旁,不由的有些绝望。这么大一会已经有小厮回来通报,临近年关天寒,近处几名郎中全都被其它大户人家叫去诊脉,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这会又一个小厮进来:“夫人,百草堂那名郎中去了乡下祭祖。”
宜悠怎能听不明白,既然一切出自尹氏之手,那她自然有万全的把握。知州夫人想要调开全城郎中实在再简单不过,怕是等到昌哥儿死,云州城也找不到什么高明的郎中。
“还没来?”
梅姨娘神情恍惚:“鸡蛋、牛乳,拿鸡蛋和牛乳来。”
方才她的确心神激动,可梅姨娘也不是傻的。正如她骂出的那句,穆夫人与昌哥儿无冤无仇,凭什么要害死他为夫人和平哥儿铺路。刚才她想不通,这会一个个郎中没来,尤其是听闻医术最高超的百草堂没来,就如一盆冷水浇到了她头顶,直把她浇个清醒。
自夫人生了平哥儿,这府里的丫鬟小厮便对昌哥儿一日不如一日。她忍着,就是等回京那天。那些年她可没白伺候老夫人,她的儿子不比一般庶子,到京里自有陈老夫人为他们做出。尹氏那点手段,连她都斗不过,想都别想翻出老夫人的五指山。
“梅姨娘,万万不可。”
“难不成我儿子还吃不起个鸡蛋?用不起点牛乳?”
粗壮的妈妈朝尹氏看去,后者皱眉斥责:“没听到主子的话,还不快去拿!”
有鸡蛋和牛乳又怎样,她还从没听说,有人吃那么多砒霜还能全须全好的活下来。等过会那小孽种断了气,她连鸡蛋和牛奶的账一起算。
新鲜的鸡蛋很快被拿过来,而后便是一小桶牛乳。五州斋的牛乳,自是知州府里常备。宜悠拿过一只碗,将鸡蛋打在里面,均匀的倒入点牛乳,笑着对哭泣的昌哥儿说道:“喝下去,一会肚子就不疼了。”
鸡蛋本就腥,妈妈们拿的是未加糖的生牛乳,两种腥味混在一处,昌哥儿直接把嘴别开。
梅姨娘急了:“你倒是咽下去,郎中不来你又不喝,娘可怎么办?昌哥儿,你要是死了,娘也跟你一块去。”
宜悠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狠的誓言,以前在沈家老太太也常这般说。可老太太多是雷声大雨点小,话语中逼迫为主;但梅姨娘只是如唱摇篮曲那般轻声说道,可她面上透出来的决绝却令谁都无法起疑。
“我喝,娘不要死。”
闭着眼,昌哥儿一口气咽下去,味道实在太腥,没多久他一口喷上来。
泛酸的胃液喷了梅姨娘一身,本来稍带点黄色的牛乳,如今却是带着一股青黑。梅姨娘眼中有了光:黑的,她从没听过谁的呕吐物带黑色,肯定是那毒药。
“昌哥儿快喝,把这一桶全喝光,你就能好了。”
昌哥儿很是信任姨娘,听她这么说,即便他讨厌极了那味道,也大口大口的往下灌。可他毕竟身子太虚,喝不了两碗就要吐一次,宜悠忙将一旁倒茶水的净桶放在梅姨娘边上。
一次又一次,在一小桶牛乳见底的时候,昌哥儿已经不再喊肚子疼。
“太难喝了,娘,我不要再喝。”
眼见牛乳见底,梅姨娘拍着儿子背,刚想站起来命人再去拿一桶,没曾想这么久她腿太酸,一个趔趄撞到桌上,后腰的疼痛让她清醒过来。看着怀中的儿子,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小嘴边全是脏污,可他已经不再打滚。
“昌哥儿,你还疼不疼?”
昌哥儿也满是惊奇:“不疼了,娘,真的一点都不疼了。”
宜悠默默退回章氏身后,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经此一事,她不仅可以洗脱嫌疑,更是偿还了前世欠梅姨娘的债。从今往后,她与陈德仁间真真正正没了瓜葛,她也可以安心的对付这一家。
整个过程看着长,其实也就半个时辰。这会郎中姗姗来迟,诊脉后连声恭喜,直言大公子已然无甚大碍,只是那牛乳还得再用几日。
章氏的笑容要躲真心有多真心:“真是恭喜尹姐姐,虽然平哥儿身子骨不好,但你还有昌哥儿这儿子。”
宜悠也跟上:“是啊,虽然我完全不知情,但陈大人这些年只得两子,幼子体弱,若昌哥儿真出什么事,怕我后半辈子得青灯古佛,以扫平内心愧疚。”
两人说得都很客气,可传到尹氏耳中就只剩“平哥儿身子骨不好”和“幼子体弱”。郎中说过,她产平哥儿是毕竟已过三十,所以带着点弱病也很常见。心觉对不起儿子,她格外小心,如今却被人揭了逆鳞。
“穆夫人也活该青灯古佛,为了让陈府欠你一个人情,竟然自导自演这一场苦肉计。”
此言一出,直接打了宜悠一个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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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然坐在前院,陪着众位同僚喝酒,心里却在念着小媳妇。
男人间的争斗无非就是凭官职,可女人间却要分的更细致。就在方才,他已被人连番问候。诸如“穆大人如今可是不良于行?”的疑问、“脸上那倒疤怕是这辈子都去不了”的感叹、或是“穆大人年轻有为,怎娶一商户之女”的遗憾,悉数朝他涌来。
就连陈德仁,过来劝酒时都笑嘻嘻的说了声:“穆县尉,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裳就是再好看,等过几年蒙尘褪色,也就是那般模样。”
穆然皆哼哼哈哈过去,不反驳也不承认。他有多喜欢小媳妇别人肯定不知,而他的小媳妇有多好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本是内敛之人,并不打算将感情宣之于口。别人说什么,也不会改变他对小媳妇的疼爱。
喝到三分醉,眼见廖监军还没来,他却先看到了急匆匆赶来的翡翠。以如厕为借口,他将事情问个真切,却没有立刻说开。只要陈德仁还在,后面那群妇人还不会贸贸然动他的小媳妇,闹大了反而不好。
心下着急,连喝几杯酒,等到五分醉时廖监军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回来。而这会知州府小厮却来报:有人毒害大公子。
尽管来人说得含混不清,但他却一下想到了小媳妇。他们不敢对付陈县丞,也动不了他,所以就拿着小媳妇开刀。
“怎么回事?”
小厮哆哆嗦嗦的说道:“是穆夫人,大公子玩着穆夫人的手链,突然就中了毒。”
穆然一拍桌子,刚想站起来,却被廖监军拉住:“冷静,有我在怕什么?”
穆然急得如热锅上蚂蚁:“廖兄,贺礼乃是我与夫人一同准备,怎么会在这时候下毒。这会在云州,还请廖兄帮我。”
廖将军点点头,朝角门上的兵卒吹个口哨。院中一片慌乱,谁都没注意这一幕。
“走,去后面。”
小儿子病病歪歪,陈德仁早已做好的养不活的打算。不管嫡子庶子都是他的种,且对与他五分相且玉雪可爱的长子,他还是颇为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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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后面时,正逢尹氏吐出那句话。
穆然一步冲进去,挡在宜悠身前,看看她除了袍子上沾点脏污外,整个人都没事,他也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