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歌优雅地收回脚:“别惹我,明白?”
明白明白,很明白了。
众人非常期待,陆子安也就没客气,想了想就挥毫写下【高山仰止】四字。
笔是书社准备的狼毫笔,手感极好。
狼毫用的并不是草原的狼,而是黄鼠狼的毛,这种笔比兔毫稍软,弹性较大,写出来的字苍劲有力。
他写的是行草书,行草书讲究的就是一个气势,书随心动,笔由心发,方能显示行草的那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陆子安行笔沉着而痛快,借助于八面出锋,自然地显示出墨色浓淡,湿中有干,干中有湿,浓中有淡,淡中有浓,简简单单一幅字紧密却又互相揖让,竟仿佛拥有千万般变化,极富节奏感。
“好字!”旁边一老者一抚掌:“笔速急掣,狂狷一路,好!”
另一个连连点头:“果真是妙啊!于变化中有呼应,动中有静,静中有动,这才是墨趣!”
“一气呵成,笔速快而精,于细微处见笔力,确实不错,陆小友习字有二十来年了吧?”
陆子安微笑着点点头。
“难得,确实难得,年纪轻轻这般沉稳,果然是后生可畏。”之前抚掌夸赞的老者点头赞叹,忽然话锋一转:“小凯,来,过来,你也写一幅。”
正在查看自己拍摄效果的邹凯僵住了,面容有些扭曲,嗫嚅道:“爷爷,我,我不会……”
邹老爷子眉头一肃:“邹凯,我平常怎么教你的?作为一个男人,说话要有魄力,要有胆识,畏畏缩缩像什么样!”
邹凯脖子一梗,壮了壮胆子,大声道:“老子不会!”
“哎哟你个小兔崽子,我还治不了你了,你给我下来!”邹老爷子来火了,直接拿了条戒尺就过去了。
邹凯吓得哇哇大叫,直接往门外蹿。
陆子安看得很是兴味,看来,邹凯这性格是遗传啊。
其他人显然早就习惯了,对这一幕视若无睹,重心全放在了他的字上。
沈曼歌悄悄摸摸的走过来,低声道:“子安哥,你有没有发现,邹凯挺怕他爷爷的。”
“嗯,正常吧,怎么了?”陆子安随口问道。
沈曼歌弯唇一笑:“嘿嘿,他上回不是说你给他写的字被人抢了嘛,你再给他写一幅吧。”
咦,这么好?
陆子安斜睨着她:“邹凯拿什么贿赂你了?”
“没有。”沈曼歌压低声音:“就给他写他想要的那幅字【天下第一帅】。”
看着她眼底的促狭笑意,陆子安大概明白了点什么,失笑道:“邹凯得罪你了?”
“哎呀没有,就逗他玩玩儿,写嘛写嘛。”沈曼歌扯了扯他的衣角,心里头想着邹凯总是嘴贱,就该治他一治,哼。
她难得提个要求,陆子安当然得满足她。
于是邹凯好不容易把老爷子哄开心了,一进门看到那幅字就震惊了。
“啊啊啊,就是我想要的,天下第一帅,陆大师你太棒了!”邹凯兴奋不已。
是的,为了让他能看懂,陆子安写的行楷。
第70章 心中有丘壑,自然万物生
邹凯还在兴奋,邹老爷子一戒尺就抽过去了:“不学好,长得好能当饭吃吗?让你学,让你学点东西天天就知道瞎玩……”
于是邹凯一阵鬼哭狼嚎又逃出去了。
沈曼歌表示很满意。
刚才闲聊的时候,邹凯各种吐槽他爷爷,基本把底都给抖光了。
他爷爷最欣赏的是满腹经伦的人,最讨厌的就是拿长相说事的人,尤其厌恶邹凯夸自己长得帅。
更不用说邹凯还让人给他写幅这样的字,老爷子不打扁他才怪,这一回邹凯应该没那么容易把他爷爷哄好了,嘿嘿。
他们正说话呢,韩哲过来了,温和地道:“陆小友,谢谢你赠给书社的这幅字,我们会把它裱起来好好收藏的,为了感谢你的赠送,我代表书社所有成员想邀请你进入藏书阁观赏。”
藏书阁?
看这书社的规模,能在东林市这样大的园林里建书社,尤其参与者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书法爱好者,能被他们珍而重之珍藏的绝对不是凡俗之物。
陆子安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增长见识的机会,当即就点点头:“那就多谢了。”
韩哲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去里间取了钥匙,便领着陆子安他们出去了,屋里众人犹自盯着墨迹未干的字欣赏品鉴着。
藏书阁位于书社左侧,为三层楼房,楼上通为一间,楼下分为六间,取“天一生水,地六承之”,意在防火。
园林布局也十分精致,四周种了非常雅致的竹林,如果不是有人带路,还真不一定能迅速找到藏书阁的位置,足可见其隐蔽。
开门进去,里面有人迅速走了过来,韩哲跟他比划了一下,他便折身打开了一间房门。
韩哲解释道:“他是聋哑人,现在打开的这间里面收藏的是一些名人书画。”
房间里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全都是字画,或裱或框,或卷于架案。
陆子安一张张欣赏过去,最后在一幅名为《江山揽胜》的画前停了下来。
这画笔力劲挺,笔墨恣肆却遵循法度,画风清逸潇洒。
其风韵集合了众家之长,却又在表现手法上有所创新,体现了对传统的传承和创造性延伸到人文理念。
但却并不是单一的取法某家,亦非东拼西凑以示丰盈,这是在古今涉猎之后的取舍,是在自己风格追求之中的博观。
这种审美体验极具个性特征,虚实得体,浓淡相间,静动结合,表现出一种宁静、纯情、空灵和美的气氛,观之依觉意犹未尽。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脑海里思绪飞转,却始终抓不住那最重要的一点。
“陆小友有没有觉得这笔锋很熟悉?”却是韩哲微笑着道:“笔力遒劲,并不一定就得凌厉,运用得当它其实也可以温雅绵长。”
对。
就是这个!
陆子安眼睛一亮,他的短处正在这里!
有系统的帮助,他的技艺确实一日千里,但是思想境界却没有跟上,以至于做出来的作品美则美矣,却不够空灵宁静。
那次雕琢竹根雕狮子的时候,他就有这种隐约的感觉,只是那一次有沈曼歌的帮助,他化险为夷顺利度过了那个难关,但是却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他喃喃道:“书画可取万家之长融为自己的风格,那,木雕呢?”
韩哲没想到他悟性如此之高,赞许地点点头:“天生万物,不离其宗,木雕技艺博大精深却又与各行各业相辅相成,书画能创造新的风格,木雕自然也能。”
“天生万物,不离其宗。”
的确如此!
韩哲引着他往外走:“我与卓大师交往甚繁,对木雕也算小有涉猎,小友昨日的作品虽气势磅礴,雕工精湛,我却只看到了它的凌乱无章,我们讨论一番,觉得问题出在你的心境上。”
是的,真正的大师当心胸宽广,心中有丘壑,自然万物生,所以他们的作品才能温和从容,淡雅而宁静。
陆子安认真地点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谢谢您,韩大师。”
“哎!不过是朋友之间的探讨,谈不上谢。”韩哲连连摆手,带他在一楼二楼转了一圈。
陆子安感触颇深,很多时候甚至往画前一站便是半个小时。
这时候沈曼歌和韩哲都是自行观看其他作品,耐心地等待着,这个过程对陆子安来说非常重要,不能打扰。
三楼是间阁楼,就不是书法字画了,而是各类木雕竹编。
韩哲一边引路一边解说:“这些都是我们社员这些年四处搜罗收集的一些木雕,木雕技艺源远绵长,流派众多,可惜如今很多都已经败落,甚至连冬阳白家都已失传,实在可惜。”
这里面的木雕类型丰富,风格众多,陆子安一路辨认过去。
冬阳木雕,黄杨木雕,荃州木雕,金漆木雕,龙眼木雕,远京宫灯,朱金木雕,剑川木雕,东林木雕船……
他在阁楼中来回往复,时而皱眉时而欢喜,整个人如痴如狂,有时甚至忍不住拿起一支笔在空中挥舞,仿佛正在雕刻着心中的作品。
有时他会低声吟唱,沉浸在这些作品唯美的意境之中,时间的长河在他眼前缓缓流动,以作品为基石,他与这些创作者进行着灵魂深处的交流。
当他走出阁楼,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得到了一次升华。
他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庄重地给韩哲鞠躬行礼:“谢谢韩大师的指点,我受益良多。”
“不用不用,不必谢我,其实这是卓大师的意思,他觉得如果他直接指点你,你可能也会理解,但是到底不如你自己领悟来得直接,所以才会让我带你来这边。”韩哲笑笑,关上门带他下楼。
陆子安这才想起沈曼歌,不由四下张望道寻找。
韩哲连忙解释说因为担心沈曼歌一直站着等会无聊,所以他让她取了些书籍在二楼静室休息。
静室其实就是一间普通的房间,里面有几张桌椅,是书社的人进来看书的场所。
但是陆子安的目光却不自觉被角落里摆着的一个大木桩所吸引,木桩形状端正,下粗上细,呈宝塔形状,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应是极为难得的沉香木料,怎么没有雕琢,就这么放在角落里?
韩哲给他倒了杯茶,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便笑了:“这块沉香木料啊,其实是上一届社长楚大师捐给书社的,本来是想请卓大师雕琢成藏书阁的模型,但是卓大师已经封刀,后来也寻不到合适的人选,便只能搁置一边。”
他给陆子安添了盏茶,才微笑着看着他:“楚大师一直引以为憾,说让我寻找合适的木雕大师……”
第71章 一点即通
像韩大家这种身份的人,就算有求于人,也会先将自己的诚意摆上台面。
他们说话讲究留一半,并不完全点明,留回绝的余地,不会让人感到为难,这才是说话的艺术。
原来是这样……
陆子安指尖微动,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神情坚毅地道:“韩大师,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试一试。”
对于他们的帮助,他非常感激,刚好他也想知道心境开阔之后,对自己的木雕技艺有多少提升效果。
韩哲立刻就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你们休息一下,我去给你拿工具上来。”
“好。”
沈曼歌想了想,站起来走到他旁边:“子安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