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确定要去珐国,那么她后面也就不需要再回校了。
吃早餐的时候,沈曼歌咬着筷子道:“子安哥,我能跟你一起去看看吗?”
“嗯?”陆子安看了她一眼,想了想,点点头:“可以。”
于是当他来到工作间的时候,许多人的目光都不禁被这个青春洋溢的女孩子所吸引。
沈曼歌的美不是那种眉宇间的轻愁,也不是娇柔婉约,而是充满阳光自信的风采。
看到她的人,情不自禁地便会被她的开朗所感染。
她也非常懂分寸,没有凑得很近,找了张椅子乖乖地坐着等。
今天的人比昨天更多了,有些甚至是陆子安不曾见过的面孔。
陆子安只是微笑着与和他打招呼的人点点头,便站到了工作台前。
磨错。
这是最后的环节,也是最危险的环节。
取出玉瓶的半成品,场中半数人的目光已经若有若无地投了过来。
陆子安指腹在瓶身轻轻摩挲着,金丝虽然镶得很稳固,但是表面却还是不够柔滑的,有高低起伏,因此才需要精细打磨,将其与玉瓶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他取过一块细磨砂纸,慢慢地对没有镶金丝的瓶身进行着细致的打磨。
薄胎的坯体薄、强度低,制作过程中极易破裂,可以说,磨错其实就是挑战极限的过程。
经过打磨的玉,会呈现出温润的光泽。
陆子安将玉瓶内部打磨光滑后,也做出了手感,才慎重地开始对镶嵌了金丝的瓶身进行打磨。
这技艺对匠师的心理承受能力也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如临深渊的感觉常使人知难而退,这和赛车、攀岩等极限运动所经历的心理压力很像。
抱着要把它磨破的态度,但又不能真的磨破它,要达到“在手疑无物,定睛知有形”的境界很难。
陆子安的打磨手法又与其他人不一样,他并不会专注地对某一点进行打磨。
而是通过点、线、面的方式,对一大块瓶身进行划分。
而且打磨的时候仿佛毫不顾忌会不会用力过度,瓶身会不会碎裂,盯着那一处从各种方位一直对其进行打磨。
他的这个举动,让现场很多人都感到惊恐。
惴惴不安的情绪,像蛛丝一样,轻轻地、粘粘地纠缠着每个人的心。
应轩甚至产生了幻听,仿佛听到了玉裂的声音,紧张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沈曼歌情不自禁慢慢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陆子安。
打磨得多了,手指会泛红,指尖会有灼热的感觉。
做到此刻,陆子安完全是凭手和心的感觉在衡量其是否达标。
一处金太多了没关系,轻轻擦拭过后,便会呈现雅致的线条。
哪怕有时都听到玉瓶的响声了,他依然没有放弃。
不疯魔,不成活!
不到极致不罢休!
如果裂了,那就重头再来!
他绝对不会让不达标的作品从他指间产生!
带着这样的信念,他磨完了一个又一个面。
终于,在所有人紧张恐惧的目光里,他磨完了最后一个面,轻柔地将玉瓶放正。
轻描淡写地扫了眼沈曼歌:“成了。”
第343章 玉瓶沽美酒,数里送君还
那一眼,看似只是陆子安的随意一瞥,但是在沈曼歌眼里,真的是一眼万年。
他专心致志地做一样精美到极致的作品,做完后,看着她说:“成了。”
啊啊啊,少女心简直爆蓬好吗?
陆子安却已经收回了目光,仔细端详着玉瓶。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在聚精会神地盯着这双耳玉瓶仔细欣赏。
这个金银错双耳玉瓶,线条简约流畅,但其精妙复杂与艺术性甚至远胜于名家的画作。
因为在它的身上,既能欣赏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又能触摸到陆子安的匠心与灵魂。
狭小的设计空间内,却有海纳百川,容天下之大的设计感,真的非常难得。
通过陆子安独具匠心的创作与雕刻,整个玉瓶透出晶莹润泽的光华,格外吸引人。
“这……这花纹看似有点像是西汉时期的几何云纹?”有人低声问道。
另一个摇摇头:“又不大像,比那云纹更加雅致。”
有人按捺不住,直接问陆子安。
陆子安略微思忖片刻,点点头:“这的确是几何云纹,但不同的是,我将这种纹路进行了修整,既不具象,亦不抽象,徘徊于有无之际,斟酌于形神之间。”
难怪会让人看着第一感觉就是西汉时期青铜器上的几何云纹,但仔细研究后又会觉得自有其特色。
“这种手法倒是挺独特的……”
陆子安只是谦逊地笑笑:“金银错从传统中走来,还要向未来走去,我将古典元素与时尚元素相结合,效果还是不错的。”
这个说法给了很多人启发,众人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其他花纹或许也可以用这种方法……
杨大师关注的,却不是云纹,而是这真正薄如蝉翼的瓶壁。
他慎重地量了一下,看向陆子安的目光复杂难辩:“陆大师,你知道你的瓶壁厚度吗?”
“0.8毫米。”陆子安胸有成竹,神态轻松自然:“对吗?”
“……对。”
这也正是让杨大师所不能理解的一点。
如果说一处能达到这个薄度,他可以接受。
但是这整个玉瓶晶莹剔透,厚薄均匀……他无法想象。
如果真的通体都是0.8毫米,那么陆子安这件玉瓶一旦现世,恐怕真的会引发大浪潮。
杨大师让人看好这玉瓶,与黄大师对视一眼,再次将陆子安带进了凉亭。
“陆大师,你真的决定现在把这玉瓶的模样宣传出去吗?”杨大师神情凝重。
黄大师也眉头紧锁:“这件金银错玉瓶,真的是我所见过的最优质的一个,如果……”
他们没有说出口的话,陆子安都懂。
他做到了。
虽然之前很多人都不相信他能做到,认为他是借着峰会的手在打压他们。
认为他陆子安沽名钓誉,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其他人死活。
认为他,不可能能做出如马爷那般的惊世绝技。
可是,他真的做到了。
这件玉瓶一旦面世,遭受重大打击的,必然是马征大师的师兄弟们。
两相对比,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不想被这股浪潮掀翻扑倒,他们必然会拼命反扑。
陆子安神色从容,在石桌前飘然落座:“两位大师觉得,如果不发出去,他们会放过我吗?”
不可能。
现在他们已经联合了一众观念老旧的老匠师们,去门前静坐的全换成了老人。
论年龄,论声望,陆家无一能敌。
他们也是吃准了这一点,逼迫陆子安认输。
见杨大师和黄大师僵住,陆子安微微一笑:“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但是人家都打上门了,我又有什么必要藏头露尾的?”
杨大师手指在桌上重重一敲,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不明白,你现在根基不稳,去做这般意气之争没有必要,重要的是稳住状态,尽量做出更完美的作品,才是重中之重!”
“我能做出更好的作品。”陆子安面上依然带着笑意,但眸光也逐渐幽暗:“不仅更好,更精美,而且还会有更多的绝世技艺,我今日让一步,他日就会要让一丈,退一步海阔天空不符合我此时境遇。”
杨大师还想说什么,黄大师使了个眼色制止了他。
“陆大师,你的技艺我们的确非常认可。”黄大师有些踌躇,叹了口气才道:“事实上,如果你是我的子侄,我也会赞同你的想法,但是……还是那句话,你根基不稳,小心使得万年船啊。”
这的的确确是掏心窝子的话了。
而他们的弦外之音,也非常清楚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陆子安顶上没有人。
如果他爷爷还在世,那么没问题,想怎么闹怎么闹,他爷爷出面一句小孩子不懂事轻描淡写就抹了。
可眼下他父亲声势低微,陆家靠他陆子安撑着。
众大师给个面子,称他一声大师,但是和那种世世代代传承的家族依然有距离。
“谢谢二老对我的提点。”陆子安慢慢握紧拳头,坚毅地道:“我知道这事难,但,我非做不可。”
“好!”杨大师猛地一掌拍到桌上:“有你陆子安这句话,这玉瓶的事,就还是由我来公布!”
陆子安怔了怔,起身深深一躬:“多谢。”
最后二老还留在亭中谈事,陆子安便先行告别。
看着他挺直嵴背渐行渐远的背影,杨大师喜笑颜开,拍着栏杆道:“所谓坚守,就是拾起传统!所谓突破,就是走出守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