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座的十字形台面上,有一长方形凹槽,凹槽内侧一端呈半圆形,陆子安握着的伞杆尾端,正正好卡进这凹槽。
严丝合缝,没有任何错位。
听着那悦耳的一声“咯嚓”,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微微吁了口气。
但是陆子安接下来的动作,却又让他们的心紧紧地提了起来。
只见他微微弯下腰,在底座的右拱腿正侧面,组装的几个零件竟然露出了一个与前一个凹槽方向垂直的长形孔槽。
一半明槽,一半暗槽。
孔槽内陆子安装进了一个可以左右移动的曲柄销,销的外端带一圆形帽,方便手握持。
为了确定效果,陆子安特意试了试。
他拉动曲形销的时候,当它从暗槽中伸出,插入左拱腿的暗槽内时就把伞杠下端固定;
当曲形销收回,伞杠下端即可取出。
这,这是!
人群微微有些骚动,却是不少老学究恨不能爬进来亲自试试。
但是理智还是让他们保持着冷静,没有真的爬进来。
陆子安将伞杆插上去后,转头又将座杆的上部内侧面的铜环安装完整。
到了这一步,后面基本已经没太高的难度了。
“这个是更精妙的机关。”戴专家面容缓和了许多,心情也放松下来,也就有了心思给沈曼歌这个门外汉讲解了:“这其实是采用了一对互相垂直的楔形配合自锁机构,你看,当拉动侧面纽鼻内的铜环的时候,机关是不能打开的!”
伴随着他的声音,陆子安刚好拉动了铜环,机关瞬间卡死。
“只有先将顶端纽鼻内的铜环拉起,侧面铜环才能带动拉开半圆形构件,伞杠上部就能被取出来。”
这两个机关设计巧妙,机构简单,操作方便,即使车在行驶过程中受到震动和冲击,也非常平稳牢固。
这个青铜伞座以小见大,说明秦代在机械学、工艺学等方面已经有了很多发展,机械制造技术也已达到相当高的水平。
因此有人说,秦陵铜车马可以被称为华夏古代青铜工艺的顶尖代表作!
陆子安的左手已经拿出了伞杆的上部,听到沈曼歌萌萌哒地“嗯呐”一声,不禁勾唇一笑,淡淡瞥了一眼,将伞面晃动了一下:“知道这伞面叫什么吗?”
哎?不就是伞吗?
这个沈曼歌还真不知道,老老实实地摇摇头:“叫什么?”
“叫俾倪。”陆子安目光温柔地抚在伞面之上,声音很轻:“俾倪,同睥睨。”
睥睨天下吗?但这好像是出自郭沫若的文……沈曼歌若有所思。
但是这铜车马组建起来后的气势,当真称得上一句睥睨天下。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如此精致的战车,却弩机、剑、盾牌应有尽有。
因此,陆子安不仅需要装好车马,还需要将这些武器也装进去。
精致的弩机在他掌心飞速地组装完成,看着如同玩物,他随手对着桌面射一箭,扎进去很深。
过了几秒才听到其扎到地面发出的“卜”的一声声响。
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头皮发麻:这效果真是很令人震撼啊……
有人喃喃道:“原来这真的不止是观赏物啊……”
“39。”陆子安伸手,立即有人递上编号39的零件。
有人咦了一声,低呼道:“这么小的……是什么?”
虽然他感觉自己声音很小了,但是因为四周都很安静,他又不像市长他们站得比较偏,这句话顿时不少人都听到了。
他接收到了许多不友好的目光,脸都有些烧得慌。
倒是陆子安看都没看他一眼,平静地道:“这是飞軨。”
“飞铃?”这人却是误会了,眼睛一亮惊喜地道:“是作警示的吗?还是暗器一类的?”
比如发现敌人瞬间飞出去什么的……
在场不少人都不忍直视地看了他一眼,眼里写满了无奈。
这位兄弟,你脑洞是不是太大了?
第451章 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
神特么暗器,这么大的战车!
战车是什么?打仗用的!
谁跟你眉来眼去暗箭伤人啊,要的就是痛快厮杀,热血沸腾!
“车轴末端一般都系有这类似箭尾形的小旛,称之为飞軨,但它不会发出声音。”陆子安将飞軨装好,伸手:“277。”
他清冷的声音,用来作解说的时候,让人忍不住回味当初看过的那个记录片。
绝妙的工艺,伴着他平淡却又带着浅淡情绪的声音,不知不觉便将整个记录片都看完了。
不得不说,那可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啊……
就是不知道陆大师下一部记录片什么时候出,又会出什么技艺。
听懂了的,便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也有没听太明白的,不懂装懂。
但也有比较扎实的人,则迅速查阅资料。
既然陆子安没有深入讲解的意思,戴专家便接过了话头:“铜车马的飞軨是做的青铜质地的三片薄片,但实际上的物件原样,是帛质织物……”
一为装饰,二为缇油,另外就是等级的标志。
听说只是件装饰品,最初提出暗器说的人不禁有些失望。
还以为是件大杀器呢!结果是个软绵绵儿的物件。
这时的战车,整体已经渐渐成型。
车舆呈横长方形,前边两个转角处呈抹角弧形。
其基本结构是以舆底四周的四条较粗的轸为基础,在轸间纵向设作为舆底。
在轮上面立有车阑,构成整个车舆。
在车舆之内有一车伞,由伞座、伞柄、伞盖等部分组成。
伞下站着御官,双手驭车,前驾四匹马。
陆子安将最后一个零件装好,微微推动机关,马车便缓缓前行。
虽然很缓慢,但那车轮到底是在动的。
现场没有一个人说话,许多人甚至都屏住了呼吸。
一片寂静中,唯有车轮的声响,是那般清晰。
拂净历史的尘埃,这掩埋在陵墓中的绝技,终于又如此完美地呈现于人前。
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
那声音仿佛是车马行驶在众人的心头,胸口胀得发疼。
这是真正的化腐朽为神奇,每个人眼都不敢眨,生怕下一刻这一幕便化为了泡影。
不少老专家暗自红了眼,有的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拿袖子揩了下眼睛。
曾经为了修复铜车马所付出的青春与汗水,在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充实。
文物保护的工作从来都是孤独的,其过程不仅繁琐,而且很枯燥。
每做一个决定,他们都需要仔细斟酌,每做一步修复都反复思量。
他们要留给后代的,是最完整的文物,而不是一件面目全非的充满个人风格的作品。
敦煌被毁掉的壁画,是文物修复者心中永远的痛。
他们以此为耻,并用来警告自己不得步其后尘。
“其实,铜车马最开始是有颜色的。”陆子安的手指轻抚着伞面,有些感慨地道:“车体上绘有彩色纹样,车马也有大量金银装饰……”
“是的。”戴专家收拾了一下情绪,努力压抑着涌到眼角的泪,颤声道:“只可惜,出土后没有好好保护,暴露到空气中后,颜色就迅速褪色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
脑海中想到一个大胆的猜测,让戴专家不禁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陆子安。
对上他的视线,陆子安不闪不避,神情依旧轻松而自然:“可能戴老也听说过,我其实不止是对机关有所了解,漆艺……我也略懂一些。”
有所了解?
“这……叫有所了解?”戴专家又想哭又想笑,心简直都要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陆大师,是我想的那样吗?”
看着他生动的表情,陆子安不禁笑了,点了点头:“是,如果有需要的话,我认为可以将铜车马原本的色泽恢复,只要……留有它刚出土时的照片。”
“有的有的!”不等戴专家回答,市长已经激动地走了过来,他目光在铜车马上留连了几秒,慎重地看向陆子安:“陆大师,您为我西安所做出的贡献,我们永远铭记在心!”
所有人眉眼肃然,看向陆子安的眼神都带着崇敬。
百闻不如一见,直到今日,他们才总算是真正理解了何谓鬼才。
话音未落,市长已经向前一步,珍而重之地向陆子安伸出了手:“我代表西安市,想聘请您作为我市的文化传播大使,请问可以吗?”
文化传播大使?
陆子安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有这个名头的。
他倒也没直接拒绝,只微笑着道:“请问这个传播大使,可以兼任吗?比如同时做两个城市的大使什么的。”
“这个……好像不行……”市长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然后下一秒,陆子安证实了他的猜想:“那……很抱歉,我是馥安省的文化传播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