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安擦完掌心的些许汗渍,轻轻将它抛回原处。
微提一口气,他伸出手,手背缓缓靠近窑炉。
每近一分,温度就高一分。
陆子安缓缓推进,手背被炽烤得逐渐滚烫,甚至后来已经感受到了痛楚。
他收回手,若有所思地探向窑炉顶端。
反复确定过后,他想了想,抬手加了一根柴。
一直盯着他的动作的众人顿时露出了一丝惊喜:莫非,这瓷器没事?
可是哪怕心里这么琢磨,也没人敢上前去问。
毕竟这事是他们的错,心虚啊!就一个字,怂!
众人你看我,我看看你,私下小动作做了一堆,就是没一个人上去问问的。
最后还是想拜师的青年脑子转得快,跑回去把陆子安的外套拿了过来。
陆子安回头看了一眼,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其实坐在这炉子边,温度高着呢,并不感觉太冷,顶多就是后背有点凉。
青年犹豫了一下:“陆大师,您准备一直在这等着吗?”
“嗯。”陆子安拿着根柴火掂了掂,呢喃着:“火候……”
眼看他重新沉入了自己的思绪,青年没敢再打扰,悄悄地退下了。
没有办法,哎,等吧!
陆大师总不可能一直在这等着的。
眼看着,天慢慢就黑了。
风吹得树叶呜呜作响,食堂工作人员把晚餐送到了这里。
陆子安端坐在小马扎上,时不时侧耳听一下,或增或减柴火。
“陆大师,您的晚餐。”
“谢谢。”陆子安就连吃饭的时候,也依然守在窑炉前,拒绝了他们让他去食堂的建议。
可怕的是,哪怕他就这么端着碗,坐在小马扎上吃饭,也比其他随便坐的人更有气度。
最后没有办法,他们给搬了张小桌子过来,陆子安爽快地坐了过来。
见他好像没那么生气了,老师傅终于鼓起勇气去和他道歉,顺便也问一问,到底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我没生气。”陆子安摆摆手:“但是现在情况的话,我也没法说,不确定。”
没有开窑之前,说什么都是白搭。
烧窑,最神秘莫测的就在于它的变化万端不可捉摸。
没有任何规律可循,成败只在天意。
因此陆子安这说法众人也没怀疑,只纷纷出言安慰着他。
陆子安神色淡淡,也没工夫寒喧,说了两句,就又坐回了小马扎。
咦,这是……
“陆大师,您不回去休息一下吗?”
“是啊……”
七嘴八舌的,众人都在劝说他先回去休息。
毕竟人也不是铁打的,这窑还不定要烧多久呢,总不能一直在这守着。
其他几位烧窑的师傅更是拍着胸膛保证会轮流看守,绝不会再出现先前的情况。
可是任凭他们说出了花儿,陆子安还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他声音平静,头也不回:“我相信你们的专业,但是我还是要等在这里,因为这窑瓷已经和平常的不一样了,无论成败,我希望我从头到尾都有参与。”
就算是赌,就算是这一窑瓷全毁,他也希望是干干脆脆毁在他自己的手里。
无论结果如何,只要是他全程经历,他都能够接受。
既然他这样说了,众人也就歇了劝说的心思。
毕竟先前出了事,陆大师没把他们赶走算好的,他们哪敢提意见。
说不清是为了什么,时间渐晚,却没有一个人离开。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地上,落在每个人平静的侧脸上。
屋里落针可闻,没人玩手机,众人安静地坐着,倾听着窑炉偶尔发出的轻微声响。
唯一悦耳的,可能是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
就在这样的静谧中,众人看着那道挺直的背影,忽然对艺术有了更深的感悟。
所谓热爱,或许就是这样的吧。
月光渐斜,余光消隐。
天边出现一抹金光,遥遥有鸡鸣声声。
有不知不觉睡着的人猛然惊醒,抬眼望去,却发现陆子安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为他准备的床更是没有任何变化,很显然,陆子安守了一夜,根本没有躺上去休息。
第二日。
有了前一天的经验,人们虽然面带疲惫,却也已经逐渐习惯。
没有任何人抱怨,也没有谁肯提前离开。
这一窑瓷,倾注了所有人的期待,与向往。
值得陆大师苦守一夜的瓷器啊,它究竟会带给他们什么样的惊喜呢?
第621章 红为最,紫为贵,天清月白赛翡翠
带着这样的想法,所有人都不肯离去。
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是,陆子安除了必要的清洁进食之外,几乎是寸步不离。
他仿佛不知疲倦,甚至越等越精神。
每每转过头,陆子安眼睛里都泛着光,明亮得让众人自惭形秽。
随着时光的推移,不知不觉中,又到了傍晚。
陆子安依然端坐在小马扎上,侧耳倾听着窑炉里的动静。
没有瓷裂的声音,也没有再冒烟,窑炉安静得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
陆子安满意地点点头:温度保持得非常好。
只要不出岔子,照这样下去的话,大概再三个小时就能出窑了。
他也没有瞒着人的意思,再有人来问,他干脆地给了出回答。
听说马上能出窑,所有人都来了精神。
守了一天一夜,众人精神都有些萎靡了,但这个好消息像是一针强心针一般,让所有人都瞬间精神了。
众人目光灼灼,盯着窑炉的眼睛里简直都在冒光。
陆子安却在沉静地思考着,他将自己接触瓷工艺以来的步骤全部回忆了一遍,总感觉哪里缺少了点什么。
到底,是缺了什么呢?
每个步骤都是对的,从成型,到素烧,每一步他都非常谨慎。
以他的缜密来说,也不应该出现什么漏洞才是。
这般思索着,陆子安盯着窑炉出了神。
众人也不敢打扰他,免得影响他的发挥。
一片寂静中,时光如沙漏,在众人期待、兴奋的眼神里,陆子安终于有动静了。
就是这时候!
他手中的干柴在地面轻轻一抵,声音沉静:“开窑。”
“开……窑!”有人吆喝着上前,所有人给他让出道路。
老师傅穿戴好护具,等炉火渐熄,才缓缓地,将窑门拉开。
热浪扑面而来,就连陆子安都不得不暂避其锋。
待这热浪渐渐消散,他才转过脸,看向窑炉内部。
好几层的柜子,里面的瓷器都还发红。
这是经高温烧制后的效果,说明它表面非常非常烫。
陆子安盯着那些瓷器,心里有几分紧张,也有几分期待。
而马上可以看到这些烧制完成的成品,在场所有人都感觉激动、振奋人心。
他们一个个都忍不住上前几步,探首往里头瞧,仿佛是自己第一次烧窑一样。
每一次开窑,在瓷工的眼里,都是火与土的新生。
终于,热气逐渐消减。
等到可以伸手以后,老师傅迫不及待地戴着手套,将里面的瓷器捧了一件出来。
第一件,是一个盘子。
进去时素净的盘子,出来后却已经染了淡淡的蓝。
蓝色很纯净,近看时甚至还有倒影,可惜盘子左侧有一道贯穿了整个盘子的黑色裂纹,破坏了整体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