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身声音软绵,还带着几分奶气,此时刻意压着嗓子,控制音调,有的尖细有的轻飘,配上童音特有的调子,更显得鬼气森森。
许赖狗一家动都不敢动了,其他村人也吓得骤然停住,本还有想跑的,也不敢跑了。就怕这一跑,把这鬼娃娃招进家里去。
有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婆子对着向辰跪下,不断磕头求到:“大仙儿啊,您有啥要求只管说,您放过我们吧!”
向辰身体不动,脖子缓慢扭到那边,又突然扭回来,吓了众人一跳。
他没理对着他跪求的老婆子,依旧盯着许赖狗老婆。村人看出苗头,立刻改口道:“大仙儿啊,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你你找谁啊!”
许赖狗一家子被她说得齐齐一抖,许赖狗老婆想扑上去抓挠,又在向辰的眼神盯视下不敢动弹。
“我好冷啊!”向辰突然张口道:“我好冷啊,你为什么拿走我的衣服?你把我扔在山里,活活冻死,我好冷啊……”
他话一出口,所有人齐齐色变,大致都猜到了“他”的身份。许赖狗老婆更是吓得脸色煞白,抖得跟筛糠一样。
他身后,宋文彬瞬间流出眼泪,他恍恍惚惚地看着面前的孩子,心痛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许恒洲双手握拳,他知道向辰在做什么,但是看见向辰脸上的血迹,冻得发白的脸,他多想把他抱进怀里,擦干他脸上的血迹,问他哪疼,哄着他护着他。
但是他不能这么做,许大山惨死的妻儿需要一个公道,他和向辰都欠了许大山家一份恩情,他们必须替他们报仇!
向辰还在演,他的一双黑眸里似乎含着泪,又仿佛有无尽地怨恨,他看着许赖狗老婆,尖声催促:“说呀,你说呀,我衣服呢?还给我!还给我!”
许赖狗老婆抖得几乎要咬舌头了,村人见他一副发怒的表情,立刻有人去催许赖狗老婆:“快说啊,惹怒了大仙儿,不要命了!”
许赖狗老婆涕泪横流,她边哭边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是故意扔你的啊,你生下来你娘就死了,我到哪儿找奶娃娃吃得东西啊!真是养不活啊!你的衣服给我家屎蛋做了条裤子,我回去就找给你,你放过我吧……”
“你撒谎!”向辰尖叫:“都是你,都是你害死我娘,你害死她的!”
村人哗然,许赖狗老婆眼神躲闪,但又不敢对向辰说谎,只能哭着道:“不是呀,我没想害死她,我就推了她一下,谁知道她就摔了,我真没想害她啊!”
“那我哥呢?”向辰声音一下子轻了,他眼角流下泪水,冲过脸上的血迹,仿佛淌着血泪:“他把我放在怀里,真暖和,可是你们把他打死了,把他打死了!”
他的脸色变得扭曲而狰狞,仿佛从地狱里爬上来的鬼童子,村人吓得尖叫声四起。
许赖狗老婆吓得一个激灵,身下泛起一阵恶臭,她摇摇晃晃,抖着嗓子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打他头,他不是我打死的,不是我……”
向辰立刻扭头去看许赖狗的两个大儿子:“是你们咯?”
许大毛和许二傻在向辰的目光中齐齐摇头,默契地指向许赖狗老婆,他们的亲娘,异口同声道:“不是我们,是她打的!”
许赖狗老婆不敢置信,她扭头看着自己疼宠了许多年的两个儿子,仿佛在看什么怪物。
没多久,她惨叫一声,顾不得向辰还在一旁虎视眈眈,朝着两个儿子扑过去:“你们两个白眼狼,我打死你们!”
许大毛和许二傻躲了几下,被他娘打了几下重的,顿时不耐烦了,几下制住许赖狗老婆,压着她对向辰跪下,自己也跪下,磕头恳求道:“大仙儿,都是我娘做的孽,你要找就找她吧,放过我们吧。”
许赖狗老婆破口大骂,又对向辰道:“是他们打死你哥的,我打他那么多回,哪回打死了?他们打了头,你哥才死的,你找他们啊大仙儿……”
向辰扯着嘴角,露出一个鬼气森森的笑,他冷声道:“写下来,你们一家子。”
他又扭头看向村人们的方向:“还有你们,我要你们所有人的供词,我娘,我哥,还有我,都是怎么死的,在我爹娘坟前,我请阎王来断,冤有头债有主,该偿命的,一个都跑不了!”
众人纷纷色变,村人还好,听他说冤有头债有主,想来找不到自己身上,都愿意写那份“给阎王看的”证词。但是他们大都不会写字,只能推了个人出来把问题说了。
向辰冷漠道:“一人写,其他人摁手印。”
村人们商量着谁家有纸笔,准备安排人回去拿。
向辰冷哼一声,歪头看向许大山坟前没烧完的黄纸,阴森森道:“那不是纸么?”
村人齐齐打了个寒噤,许恒洲立刻从自己包里掏支笔,又捡了沓黄纸递过去。村人里文化水平最高的那个老人,就趴着同村人的背上写起证词来。
搞定了村人,向辰看向许赖狗一家,许赖狗立刻哆嗦着道:“写、我写……”
许大山老婆和许狗子死他都是目睹了的,他觉得自己没动手就没错,但眼睁睁看着侄子被老婆孩子打死却视而不见,可见这人有多自私狠毒。
他跑到村人那边,村人齐齐让开,仿佛他是什么瘟疫一样。许赖狗无奈地退后几步,想等村人写完。
剩下的几个,许大毛和许二傻虽然心虚,但是在向辰的逼视下战战兢兢把供词写了。当然,他们把责任都推到了他们亲娘头上。包括许赖狗和村人的那份供词,也都把三条人命记在许赖狗老婆头上。
许赖狗老婆自然不肯写,就算她许狗子是她两个儿子打死的,前面两条人命可都是她的。她怕自己一落笔,阎王就该判她下地狱了。
她不写,向辰自然有办法让她写。村人现在都已经倒戈,刚才她利用着村人阻拦宋文彬和许恒洲,现在向辰同样用村人逼她写下认罪书。
一村子的人,包括她的丈夫孩子,爹娘兄弟,都面目狰狞的逼她,生怕她不写,那来寻仇的鬼童子找到自己头上。
最后,还是许家唯一识字的许大毛替她写的,写完逼她咬破手指摁了指印。
村人拿着一叠黄纸写的认罪书、证词,战战兢兢地走到离向辰不远的地方,却不敢离得更近了。
向辰嗤笑一声,对着许恒洲道:“你!就是你,拿着东西去我爹娘坟前,阎王自会来收!”
许恒洲看他一眼,过去把那叠黄纸拿起来,在手上折了几下,然后站回许大山墓前,只见他拜了一下,手上的纸立刻消失了!
村人齐齐惊叹出声,看着许恒洲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恐惧。
向辰转向村人,声音冰冷地命令道:“把许赖狗一家捆起来,阎王已经收了我的诉状,这几日就要来审,他们都是涉案之人,跑了一个,你们全村都要抵命!”
在许赖狗和他几个儿子的喊冤声中,村人一拥而上,把他们一家子捆得结结实实。许赖狗老婆刚才被逼着写诉状时挨了不少打,还是她血亲下的手,她早已心如死灰,连挣扎都懒得挣扎。
这会儿被捆起来,她瞪视着周围的人,厉声道:“等着吧,我也会变成鬼,我也会回来的,你们给我等着!”
向辰的戏差点被她给逗崩了,他咬咬牙,嘲笑道:“阎王爷判得罪,谁敢放她回来?”
他这么说了,村人才放心,把那几个人拎起来,又安排了人来请示向辰,接下来该如何做。
向辰抬头看看天,声音忽而变轻:“我要回去了……看好他们,等阎王来收……”
说完,他就像来时一样,踏着古怪的步子,慢悠悠往回走,走着走着,就消失在草丛里。
村人互看几眼,都不敢动弹,又等了会儿,见没什么动静,才动动手脚。
几个有威望的村老,安排人把许赖狗一家关进村里的空房子里,又安排着人轮班守着,等“阎王来审人”。
宋文彬和许恒洲,到没人敢招惹了,一个个离得远远地,溜得飞快,眨眼间这地方就剩下他们俩了。
宋文彬心里百感交集,突然得知好兄弟妻儿惨死真相的痛心,大仇得报的痛快,以及对向辰刚才状况的不明所以,他连许恒洲怎么把纸变没的都忘了问了。
“辰……”他刚说了一个字,许恒洲立刻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又对着许大山和他妻子的墓拜了拜,然后宋文彬跟着许恒洲往向辰消失的方向走。
走出没多远,许恒洲拨开茂密的草丛,果然,里面蹲了只惨兮兮的团子。
第70章 终有报
许恒洲蹲下,小心地把团成一团的小孩揽进自己怀里。
向辰打了个小哆嗦,扭头见是他,立刻扑进许恒洲怀里,张开胳膊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哇的一声哭出来。
许恒洲锁着眉头,手掌轻抚着向辰的脊背,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浮出几分疼惜。
“伤哪儿了?”许恒洲边拍着向辰边在他耳边轻哄:“星星不哭啊,给哥哥看看哪疼?”
宋文彬站在许恒洲身后也急得不行,他现在还有些糊涂,搞不懂向辰刚才是怎么回事。甚至因为向辰演得太像,他都有些怀疑向辰是不是真被许大山的小儿子附身了。
宋文彬不知道,向辰要附身,那也是被戏精附身了,他今天发挥出自己十二分的实力,直接演技爆表了。
但是不管向辰刚才是怎么回事,应该是受了伤的,宋文彬想到他脸上斑驳的血迹,心里就一阵阵的疼。他家小侄子,从小养得多好啊,别的小孩磕磕碰碰的,总有个小伤小疤,向辰除了被卫巧雯烫的那一回,真是没受过什么伤。
到底伤哪了啊!宋文彬站在许恒洲身后干着急。
向辰听见他哥问,下意识的想把惨兮兮的两只小爪子给他哥看。刚把手抬起来,瞥见手上干涸的血迹,就吓得重新扑回许恒洲怀里,还把自己团了团,力求全身都能被他哥笼罩住。
许恒洲不明所以,轻轻揉了揉向辰埋在他颈间的脑袋,哄他说话:“怎么了?跟哥哥说说哪难受啊。”
向辰用力抽噎了一下,用带着哭腔的小奶音颤声道:“哥,我好害怕……”
许恒洲以为他是被那些惨事,还有许赖狗一家的恶形恶状给吓到了,刚想哄他两句,就听见向辰继续哭道:“我刚才好恐怖啊,好吓人啊!”
许恒洲:“……”
宋文彬:“……”
许恒洲堪称天才的大脑一时都差点没转过来,所以向辰是被他自己给吓着了?
想明白之后,许恒洲哭笑不得,他把向辰从自己怀里挖出来,看他一张小脸糊着血,又占了眼泪,乍一看挺吓人,再瞅瞅,水润润的眼珠子里藏着委屈和依赖,还带着几分惊惶,哪有半分一出场吓到一片人的鬼童子气势。
“你自己演的你怕什么?”许恒洲让向辰在他面前站好,上下打量,想看看向辰伤哪了。
向辰委屈巴巴,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怕鬼,他这人有点好面儿,觉得一个男孩子,怕鬼像什么话。不过如果不是他自己怕鬼,也想不出来扮鬼吓人这招。
许恒洲很快发现了他膝盖上的擦痕,猜想他应该摔过,把手拿过来一看,果然,手掌擦破了。这还不算,右手手背上还有个带血的牙印,看看大小,除了他自己还有谁。
许恒洲又气又心疼,把行李拿过来,假装翻找,从自己空间里拿了个小医药箱,里面有纱布棉签酒精碘伏创可贴等物品。这是他提前收拾好的,东西都挑拣过,不会让人看出不妥。
宋文彬从包里翻出条毛巾,用水壶里的水打湿了,拿来给向辰擦脸。
许恒洲在给向辰处理手上的伤口,向辰仰着脸让他大伯给擦脸,他还记得就在不久前,他和哥哥的身份已经被揭穿了。但是因为之后发生的事太过可怖,反而把这件事先放过了。
宋文彬拿着湿毛巾,小心擦掉向辰脸上的血迹,血迹干了就粘在皮肤上不好擦,他也不舍得使劲,就轻轻的磨蹭。
向辰好不容易制住眼泪又要往下落了,他睁着黑润润的眼睛看着宋文彬,几次张嘴想叫他,又怕他不认他。
宋文彬看到小孩这幅表情,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他叹了口气,用没拿毛巾的那只手摸了摸向辰的头:“辰辰别怕,大伯不怪你。”
他心里是有点不得劲,毕竟是被骗了,但是说起来,也是这两个孩子拆穿了许大山妻儿死亡的真相,为他们沉冤昭雪。
向辰才多大,拼到这个份上,固然有想报恩的心态。但是宋文彬觉得,这两个孩子对他,也不是没有感情的。
不管怎么样,养了这么些年的孩子,那真是当自己亲生的疼了。就算身份是假的,感情总是真的,让宋文彬对他们恶语相向,他也做不来。
向辰懵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瞬间咧开嘴笑了,眼睛弯成小月牙,傻乎乎地冲宋文彬笑。
宋文彬被他笑得越发心软,连脸上的表情都柔和了不少。
许恒洲给向辰处理好手上的伤,宋文彬也给他擦干净脸了。向辰又变成了精致可爱的白团子,但是两只小爪子却惨得不得了。
酒精消毒的时候向辰疼得直缩,被宋文彬抓着手臂按住,之后许恒洲观察了一下伤口,稍稍包了一下。伤在手上,不注意就会碰到,伤口再处理不光向辰受罪,感染了就麻烦了。
之后许恒洲看看向辰冻得有些白的脸,把自己衣服拉开,将向辰包进去,问他外套扔哪了。
向辰扭头看看四处高高的野草丛,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他当时满心都在盘算怎么演怎么说怎么吓人怎么报仇,衣服脱了就随便找了个草丛扔进去,真不记得扔哪了。
许恒洲和宋文彬对视一眼,只能放弃去找向辰的衣服。他们来得时候把大件行李寄在镇民家里,随时没带厚外套,许恒洲把自己外套敞开,裹着向辰,宋文彬拎上行李,三人开始往山下走。
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他们得尽快赶到镇上去。虽然身份已经被揭穿了,但是宋文彬和许恒洲貌似有了默契,先解决许大山家的事,之后再谈其他。
虽然向辰把他们吓住了,但是只是这样肯定不够,他们要下山去找公安,有了村人以及许赖狗一家的供词,基本翻不了案的。故意杀人罪,三条人命,够他们去死了。
路上,宋文彬和许恒洲问起向辰怎么会突然出现,还选了那么个法子吓他们。
向辰就把自己听见的事给他们讲了,宋文彬和许恒洲都满脸愤怒,之后又生出几分庆幸,还好向辰够机灵,若是被那三个女人发现,许赖狗一家子搞不好会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