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铭夕站在阳台上,看着庞倩下楼,骑车出门,他嘴边的笑意漫了出来,立刻也出了门。
他的心情是那么得愉悦,走起楼梯来都连蹦带跳,他打了一辆出租车,赶到了e市一中边上的小公园。正是初夏,还不到8点,公园里人并不少,锻炼的老人,玩耍的小孩,散步的夫妻……顾铭夕走到他与庞倩时常坐的那张长椅前,他坐下来,心里有些紧张,一会儿后又站了起来。
他想庞倩骑车过来还需要时间,算一下,大概再过10分钟,她就能到了。
可是,10分钟后,她没有来。
20分钟后,30分钟后,她一直都没有来。
公园里的人逐渐散去,顾铭夕开始担心。他走出公园,找了一个小卖店的公用电话给庞倩家打电话,店老板看着他空荡荡的袖子,帮他拨了号码,最后把话筒夹在了顾铭夕的脸颊下。
电话是金爱华接的,她说,庞倩出门了,好像是去找同学玩。
顾铭夕愣住了,问:“阿姨,她拆了那个相框了吗?”
“拆了呀,你和她打过电话她就去拆了。”
顾铭夕:“……”
他又走回了公园,继续坐在那长椅上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越来越暗,公园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顾铭夕心里明白,这一晚他也许等不到他要等的人了,但是他又不愿意放弃,只是倔强地坐在那里。
这个小公园里留着许多他和庞倩的记忆,无数个落日时分,他们并肩坐在这张长椅上,她舔着左手的雪糕,又把右手的蛋筒递到他嘴边。
他甚至还在这里帮她讲过题,那时候他们不同班,又不是邻居,顾铭夕就只有趁着放学后,在这个公园里为她讲几道题。
不知道等了多久,他的腿上被蚊子咬了好几口,他毫不在意,只是像尊雕像似的坐在那里,偶尔抬头看看夜空。
天上是浓厚的云层,看不到一颗星,也看不到月亮。这天晚上很热,一丝风都没有,空气里有浓浓的湿意。晚上10点多时,云层里的水汽终于积蓄不住,溢了出来,一滴一滴的水珠欢快地落下,打在树梢上,又弹到了顾铭夕的肩头,浸湿了他的衣衫。
转眼之间,整个城市下起了瓢泼大雨。
街上的车都打起了双跳灯,骑车或步行的人纷纷抱着脑袋狂奔着避雨,久违的雨水消散了暑意,温度降了下来,哗啦啦的雨声还掩盖了许多声音。
没有人知道,在这城市一个小小的社区公园里,漫天大雨落下,一个19岁的少年独自一人站在雨中,他浑身湿透,身体颤抖,雨水模糊了他的眼睛,混合着另一种透明的液体,滚滚而下。
生平头一次,顾铭夕没有克制自己的感情,这里空无一人,风雨交加,他站在雨中,放纵自己痛哭了一场。
晚上11点,顾铭夕浑身湿透地回到金材大院,他去了车棚,看到了庞倩的车,他站在她的车前微微地笑了一下,转身上楼。
高考志愿在6月26到28日之间进行,顾铭夕和李涵一直等待着上财的消息,但最后,招生办的老师给戴老师打了电话,说实在无法保证能录取顾铭夕,他可以填志愿,但不排除学校会退档。
听到这个消息后,顾铭夕思考了一个小时,对李涵说:“妈妈,我决定填b大。”
那个相框被庞倩丢到了抽屉里,因为它扎伤了她的手,也因为她没有把合影摆出来的习惯,总之,庞倩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她把志愿交给钟老师后,跑去四楼找顾铭夕,顾铭夕和周楠中出去上厕所了,谢益看到庞倩,溜出来和她聊起了天。
“喂,你有没有告诉他你填的哪里?”谢益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脸上带着揶揄的笑,“他要是知道你填了上财,大概会高兴死吧。”
庞倩脸红了:“我还不一定能被录取呢,我查了下前几年上财在我们省的录取分数线,每年都比一本线高起码50分。我就算被录取,估计也得专业调剂,我填的专业可热门了。”
谢益问:“你填的什么?”
“金融工程。”
“估计悬。”
“是说呀!”庞倩捧着脸颊懊恼不已,“一时间脑子发热就填了,到时候被发配去个超冷门专业就完蛋了。”
“也不一定的,看运气。”谢益笑着安慰她。
这时,顾铭夕和周楠中走了回来,他看到庞倩和谢益在那里说笑,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庞倩转头看到他,说:“顾铭夕,你志愿填好了吗?”
“填好了。”他答。
“填了哪里?”
“b大。”
谢益和庞倩都愣住了。
庞倩难以置信,问:“b大?”
“对。b大。”
“等等等等,b大是哪儿的呀?”她又转头问谢益,语气里带着侥幸,“b大是上海的吗?”
谢益摇头:“不是,是z城的。”
“z城?北方?”庞倩又转过头来看顾铭夕,两只眼睛瞪得滚圆,“顾铭夕,你表格已经交了?你开什么玩笑啊!你是在耍我吗?你……”
“我没有手,上财不肯要我。”他很淡很淡地说了这一句话,见庞倩脸色变得惨白,他说,“我没有耍你,庞庞。我耍谁,都不会来耍你。”
尽管他这样讲,庞倩还是生气了,她气得不想去理他,躲在家里哭了好几个晚上。她气的是顾铭夕说都没和她说一声就填了b大,那么远的b大,她从来都没有了解过那个学校,对父母说想改志愿,直接被否决。
金爱华说:“z城那么冷,你一个娇滴滴的南方小姑娘,到那里去吃也吃不惯,住也住不好,以后回来工作都难找!”
庞倩郁闷了好多天,渐渐的想通了,她在地图上寻找z城的位置,和e市、和上海都隔了好远的距离。她想,她得存钱,以后可以去那里找顾铭夕玩。她还想,反正到了寒暑假,顾铭夕也会回来。不过就是四年,去掉毕业实习,也许只要三年半。三年半,时不时地就能和顾铭夕见面,这么一想,她心里舒服了许多。
庞倩是个乐天派,她才不会因为这样的分离而害怕退缩。她抱着膝盖在床上发呆,心想,还有两个月,她还有足够的时间,有些话,她一定要在开学前说给顾铭夕听。
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吧,他的19岁生日,怎么样?那天是七夕,应该挺浪漫的呀。或者,是她的18岁生日,她成年了,也很有纪念意义吧。
但是,她根本就没有等到那一天,填完志愿后,是庞倩不理顾铭夕,当她主动去与找他时,顾铭夕又躲着她了。
庞倩吃了几次闭门羹,忍不住又生气了,刚巧金爱华请年休假,母女两个报了个旅行团,去青岛、蓬莱、济南玩了几天。
庞倩还给顾铭夕带了礼物,一个大海螺,把耳朵凑到海螺边,能听到大海的声音。
她和金爱华回来时已经是深夜,隔壁的502毫无异样,庞倩洗了澡就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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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郁静去学校找戴老师时,戴老师与她聊起了天。肖郁静考上了北大,她坐在戴老师身边,晃着腿吃桌上的葡萄,戴老师说:“顾铭夕真可惜,这么好的成绩只能去读b大,还是毫无选择的计算机专业。”
肖郁静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问:“他不能选专业么?”
“不能,b大的老师说他没有手臂,计算机专业是比较合适的。我看顾铭夕自己并不喜欢,但是没办法,在择校这个问题上,他肯定是弱势的。”
“他一直想去上海。”肖郁静说,“从很早以前就和我说了,上去上海,想考上财。”
“嗯,没想到,最后却是庞倩考上了上财。”戴老师叹口气,“庞倩最后一年也真是拼了,成绩比咱们班好多人都来得高。”
“顾铭夕功劳最大。”肖郁静笑着说,“不过,他俩不能上一个学校,真的挺可惜的。”
戴老师点头:“是啊,哎对了,你知道么,顾铭夕今天的火车去z城。”
肖郁静惊呆了:“今天?这才7月初呢,他去干吗?”
“说是前几天就把行李打包托运回去了,他爸爸妈妈离婚了,他跟着妈妈回老家。9月开学,他们也得花时间安顿下来,这边的事都办妥了,买了票就走了。”
肖郁静问:“他不回来了?”
“应该是。”
“这里的房子呢?”
“好像是租的。”
“戴老师,他是几点的火车你知道吗?”
“他跟我说过,我有点忘了,上午10点,或者11点?”戴老师又叹起了气,”他跟我说,叫我不要提前告诉别人,他不想有人送。他好像……连庞倩都没告诉。”
肖郁静猛地看墙上的钟,9点10分,她没有一秒钟的耽搁,扑到桌上就拨了一个电话。
“谢益,你有庞倩家的电话吗?你赶紧打电话给她,说今天早上顾铭夕10点也不知是11点的火车去z城,他不是去读书,他是搬家!他去了就不回来了,你赶紧叫庞倩去火车站!”
挂下电话,肖郁静也不顾戴老师惊讶的目光,抓起自行车钥匙就冲出了门。
她从来没有把车骑得那么快过,连红灯都不顾了,她一路骑到火车站,停下自行车,往候车大厅狂奔而去。
她是个做事很有条理的人,在服务台让人帮着查询了一下,最近有哪一辆列车会途径z城,查到以后,她去看电子屏幕,确认了候车室。
另一边,睡懒觉的谢益被肖郁静电话吵醒,第一时间给庞倩家里打电话,但是电话一直占线。
谢益连洗脸刷牙都不顾了,穿上衣服就冲下了楼,家里的司机开车出去了,他抓抓头发,骑上了自己的自行车。
他家离庞倩家并不远,几分钟后,谢益几乎是“飞”进了金材大院,他不知道庞倩住哪幢哪层,只能站在楼下大叫:“庞倩!庞倩!庞倩————”
蓬头垢面的庞倩在阳台上露了脑袋:“谢益?!你干吗呀,人家还在睡觉呢。”
谢益冲着她大吼:“你赶紧给我下来!我给你1分钟时间!”
谢益的车是赛车,没有车后架,无法带人,他拖着庞倩的手一路往外奔,在街上招手许久,终于拦到了一辆出租车。
火车站。
肖郁静气喘吁吁地赶到了那个候车厅,她小跑着四下寻找,终于,看到了那个特别的身影。
“顾铭夕!”她冲着他叫起来,顾铭夕抬头看到她,眼神愕然,肖郁静全身是汗,她跑到顾铭夕面前,看到边上是一脸疲惫的李涵,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明明有许多话想对他说的,可是在见到他后,她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顾铭夕站了起来,他微微地笑着,说:“我真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来送我。”
肖郁静问了一个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你还会回来吗?”
顾铭夕想了想,说:“不知道,应该机会渺茫了。”
“还有20分钟,庞倩马上就来了。”
顾铭夕目光一凛:“你告诉她了?”
“嗯。”肖郁静点头,“你不告诉她,是不对的。真的,顾铭夕,这样不对。”
“我有自己的考虑。”他淡淡地说,“如果告诉她,她来送我,一定会哭的。”
“那就让她哭啊!”
“看到她哭,我会舍不得。”他轻声说着,“我和她不会有未来的,所以,我一点也不想让她哭。”
“谁说你们没有未来?”肖郁静说,“庞倩的志愿填了上财,你知道吗?”
“我知道,但真并不代表什么。”顾铭夕说着,耸了耸肩,“我不能因为她,赔上自己的人生,我有可能被上财退档的。”
肖郁静咬牙道:“你在撒谎。”
他看着她,突然笑了:“肖郁静,你并不了解我。”
肖郁静的神色渐渐地平复下来,她也笑了一下,说:“没错,我是不了解你。”
说罢,她突然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了顾铭夕。她闭着眼睛,双手揪紧了他背后的衣衫,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清晰的心跳声,她说:“也许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顾铭夕,我祝你好运。”
她松开怀抱,抬头看他,眼睛里是闪烁的泪光:“你要记得你在高一军训时说过的话,鸵鸟先生,我相信你会变成一个强大的人。”
检票进站的广播响起了,李涵站起来,说:“铭夕,我们要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