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给掌掴过,女孩子的半边脸上还有些发热,但是才流下的泪给风一吹却格外的凉,沾在七宝的手掌心里。
终于张琼瑶哽咽道:“小嫂子,之前是我不对,只是我、我也是不想的……求你别怪我。”她匆匆地说了这句后,转身踉跄着跑了,因为跑的太急,地上又滑,她狠狠地跌在地上。
七宝正要叫人去扶她起来,张琼瑶却又自己爬起来,趔趄着去了。
七宝呆呆地看着女孩子孤单单的身影消失在跟前,回头看向同春。
同春也惊疑莫名,就说:“姑娘,咱们先回去吧,夜风里毕竟冷。”
七宝只得答应,大家转身往回,还没到新房,迎面又来了一队人,前头打灯笼的奴婢道:“是谁?”
这边回答:“是九奶奶。”
此刻七宝也看清楚了,来的人竟是宋氏,身边跟着一个媳妇。
宋氏走上前,扫着七宝问道:“这儿不是回新房的路,你在这儿做什么?”
七宝还在想张琼瑶的异样举止,便说道:“方才……”
同春不等她说完,突然笑道:“我们因路不熟,几乎走错了,多亏遇上了太太。”
宋氏瞥她一眼,皱皱眉:“在这儿走错了不打紧,别往外走错了就是,明儿还要早起,快些回去吧。”说着便带了人自去了。
七宝回头冲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觉着夜风更冷了,当下先跟同春回到新房。
直到进了门,丫鬟送了热茶上来,七宝喝了一小口,才问同春:“你方才怎么不叫我说呢?”
同春说道:“咱们毕竟是才进门,这府内的水多深都不知道呢。且如果是有人欺负这房里的姑娘,她是太太,难道她一点儿也不知道?何必在这儿说出来,打草惊蛇还罢了,万一惹祸上身就不好了。”
七宝说道:“我方才回来的时候也想到了这个缘故。只不过如果真的有人欺负琼瑶,难道就这么算了?她毕竟是堂堂一个姑娘家。”
同春说:“我待会儿出去问问那些这府里的人,他们应该会知道些风声,等我打听清楚了回来告诉姑娘,要怎么料理再做打算。”
七宝忙催促:“那你快去。”
同春笑道:“又忙什么?伺候了你洗漱再去不迟。”
因明儿还要进宫,当下催着叫人烧水,同春伺候七宝沐浴过后,送她上了床,给她掖好了被子放下床帐,吩咐小丫头看着火炉,才出门去了。
七宝自己躺在榻上,想到今儿回威国公府的种种惬意,又想到在这府内的各种不适应,便连连叹了几声。
又将双手伸出来端详了会儿,自言自语说道:“今儿在这里,把在家里没端过的盘子都端过了。”
突然想到以后或许每天都要这样重复,一时无法可想,苦恼不尽地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被子里:“救命!我不想这样儿啊。”
她想了这件,突然间又想起张制锦,也不知他今日在外头忙的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饭,伤又如何了……奇怪的是,一想到他,之前那些无法排解的烦恼竟慢慢地消散了。
心思一放松,七宝抱着枕头,不知不觉地便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模模糊糊中觉着有人掀开帘子,靠近过来,七宝本能地问:“打听到了吗?”
那人也不回答,七宝懒怠睁眼,低低道:“那你明天再跟我说吧,手酸……的很。”
身边的人一怔,旋即便离开了。
七宝只当“同春”识趣地走了,便咂了咂嘴含糊不清地说:“我不、不要端盘子。”
——
张制锦急急地从户部回来,来不及洗漱,先掀开帘子把七宝看了一眼。
望着她青丝散乱,抱着枕头酣睡的样子,几乎忍不住先再抱一抱,突然听她呢喃了这两句话,他不明其意,便按捺着心意先撤身回来。
当下到外间坐了,把同春叫到跟前儿,问起今日的种种。
同春不敢隐瞒,就把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又撞见了张琼瑶的咄咄怪事告诉了张制锦。
张制锦吃着茶听着,听罢微微皱眉:“七宝说让你打听的,就是关于琼瑶的事?”
同春点头。
张制锦道:“你打听到了?”
同春道:“其实也、也没什么。”
张制锦淡淡道:“不打紧,你听到什么便跟她说什么就是了,只不过你记着……”他垂眸思忖了会儿,并不言语。
同春正竖起耳朵,半晌才听他说道:“别让七宝跟琼瑶太过亲近。”
同春愕然,几乎忍不住要问为什么,却终于按捺着疑惑,只是答应了。
外头准备好了热水,张制锦匆匆地沐浴了,又换了一身衣裳,这会儿已经丑时过半。
冬日天短夜长,但明日的事情更多,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不到。
在七宝身边躺下的瞬间,胳膊上传来一阵刺痛,张制锦垂眸看了看伤口,确认并无大碍,才又将手臂放下。
原本劳碌了一天乏累的很,只想要倒头就睡,但是垂眸望着她无知无觉的睡容,突然间竟有些舍不得白白地睡过去。
他轻轻地探臂将七宝的手握在掌心,回味着她那句“手酸”,唇边不由地带了一抹笑意。
将她的手团在掌中轻轻地揉着,如此半晌,七宝突然放开怀中的枕头。
张制锦以为不小心把她弄醒了,正自好笑,谁知七宝竟翻了个身,慢慢地向着他的怀中依偎过来。
他细看七宝,见她仍是闭着双眼,显然是不曾醒。
只是两只小手却探过来,缓缓地抓着他胸口的衣裳,像是怕他突然消失似的。
张制锦望着她睡中的如画容颜,又看她自然而然依偎自己怀中的样子,心中说不出的震撼。
手在空中停了片刻,才终于慢慢落在她的肩头。
但当他的手掌碰到那圆润的肩头的时候,七宝喃喃地说道:“大人……您回来了。”她迷迷糊糊地仰头,竟在他的下颌靠近唇角边轻轻地亲了一口,然后又再度低下头,将小脑袋往他的怀中拱了拱。
此情此境,张制锦突然有些莫名地心悸。
第80章
这一夜七宝睡得很是香甜,早上给同春叫醒的时候,窗棂纸上还是一片漆黑。
除了出阁那日,七宝很少这样早起床,也把今儿要进宫守制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被同春好说歹说拉扯起来,兀自坐在榻上发呆。
同春跟秀儿哄着她穿衣洗漱,见她睡眼惺忪的样子,忍不住笑说道:“怎么总是睡不醒的样子,昨晚上九爷回来才歇息了半个多时辰,只吃了一碗粥就又出门去了,若是你做了他的差事,可怎么了得?”
七宝本还犯困,听了这句,整个人惊醒过来:“什么话,昨晚上大人他回来过?”
同春听了点头说道:“我就猜你是没察觉的,果然如此。”
七宝呆了呆,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依稀记起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这双手似乎握过什么似的,只是……当时她怎么竟一点儿也不知道。
若非知道同春不至于跟自己开这种玩笑,七宝定会以为同春是骗自己的。
七宝有些窘,想了想,勉强说道:“你们怎么也不叫醒我?”
这会秀儿笑着说道:“我们怎么敢?九爷很疼惜姑娘,起身的时候还叫我们别吵到姑娘,让你好好休息呢。”
同春见七宝发呆,便将她拉到梳妆台前坐了,给她梳头理妆。
七宝自顾自想事情,愣愣地也没吱声。
同春望着眼前讨人喜欢的精致小脸,笑叹道:“这下老太太可放心了,又可见姑娘是嫁对了,到哪里找这样疼惜人的好夫君呢,除了忙一点儿,倒也没什么不足的了。”
收拾妥当后,七宝勉强吃了两口粥,便要去上房拜老太太。那边巧儿打开门试了试,又忙跑回来道:“越发冷了,让姑娘多穿两件厚衣裳才好。”
七宝不耐烦:“不用,穿的够多了。”
同春忙把七宝拉住:“今儿是进宫,谁知道要待多久?你的身子又弱,倒要加倍留意才好。”到底又翻出了一件紫貂的夹袄,又给她套在里头。
七宝很不自在,觉着动作很不方便,又热,直到出了门,给清晨的北风一吹,只觉着脸上像是给撒了一层雪,这才不言语了。
同春等簇拥着七宝来到老太太房中,正张老诰命也用了早饭,四奶奶李云容早就伺候在旁边了,见七宝来了,便向着她一笑。
李云容见老诰命那里有二太太跟宋氏,自己就走出来,对七宝说道:“吃了早饭了吗?这一进宫,只怕要到晌午才能用饭,免得饿了。”
七宝说:“多谢四嫂,已经吃了。”
李云容又道:“老太太这里有熬的很好的山参鸡汤,我叫人给你拿一碗来,又滋补又搪寒气。”
七宝忙说:“不用了。”
李云容已经叫人给她盛了半碗来,含笑说道:“喝了吧。你的身子看着有些弱,原也该补一补,等过了这段时候,我叫人送点儿东西过去,你什么时候喜欢了,就叫丫头们给你熬着吃,比吩咐厨房要方便。”
七宝听她说的很贴心,不愿意拂逆她的好意,便接了过来,一口一口慢慢地喝了起来,这鸡汤里有枸杞,红枣,喝起来味道鲜美里带有一丝清甜,并不油腻,七宝喝完了,便觉着身上暖煦煦的。
一时里头张老诰命也吃了饭,眼见时辰差不多了,于是便带了合族的女眷出门,足足有十几顶轿子,各自抬了各房的女眷,往皇宫方向而去。
——
一路上七宝从轿帘底下往外瞧,也看见了别的府中进宫的女眷的车轿,七宝想到威国公府也自然要进宫,今儿自然会见到谢老夫人跟苗夫人等了,心中不由略觉喜欢。
半晌来至宫门口,大家纷纷下地,列队往里而行。
原来昨夜又下了一场小雪,加上清晨的霜重,地上虽然已经给太监们扫过,但踩上去仍然有些咯吱的破霜响动,清晨的风清冽无比,又带着冰霜之气,扑在脸上,很快连脸都麻了。
七宝这才体会同春让自己多穿一件的用意,心想幸而多穿了。不然以她的体质,再加上这宫内的风大是且冷硬,只怕真的要冻坏了。
前头有宫侍领着大家,却先到了凤仪殿内拜见极为宫内的娘娘。
原来德妃去后,皇帝便命周淑妃跟平妃两个代管宫内之事,操办德妃的丧仪等等,这会儿两位娘娘正在凤仪殿内等着接见今日进宫的各家女眷们。
七宝本不知道,只是跟着进殿,随着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听见周淑妃说:“都平身吧。”七宝忙抬起头,果然见到自己的大姐高高在上地坐着,旁边坐着的是平妃,底下按照次序又有几个宫内的妃嫔。
周淑妃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她自然是格外留意着七宝,起初见她循规蹈矩的行事,淑妃心觉好笑,便知道七宝定是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果然开口说了这声后,七宝乍惊乍喜地抬起头来。
目光相对,淑妃便向着她一点头,眼神微动示意她不要吱声。
七宝倒也明白,忙看一眼前方张家的众女眷,也跟着低下头去了。
只是这一抬头的功夫,七宝却也发现了,原来康王妃也早到了,而在康王妃的下座,却是周绮。
七宝低着头,一边偷偷地打量周绮,周绮遥遥地看她一眼,也略一点头,除此之外却不露任何痕迹。
如此赐座等候,陆陆续续又有各家的女眷进殿拜见,其中就有威国公府的谢老诰命跟苗夫人,七宝远远地看着,目不转睛,见谢老夫人动作颤巍巍地,便恨不得过去扶着祖母。
一时人都到齐了,周淑妃便看平妃,平妃娘娘又略说了几句话,大家就往德妃停灵的寝殿而去。
因为人多,七宝杂在众人之中,倒是并不起眼,来至寝殿内,却见殿内早就布置妥当了,香烟缭绕,白幡飘动,又有僧尼道场,乐声哀戚。
大家便挨次跪下,奉节敬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