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另外四人,除了他爹,无论谁把视线落在他身上都很不妙啊!
这边青冶尽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地缝里。
而另一边,保持着对峙状态江亦西脸色一点点沉下去,他气到一定程度,反而笑了
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楚路却知道这个问题显然问的是他,而且这明显风雨欲来的语气
楚路听到这个,反而松了口气。
他从谢荆身后走出来,抬手挡了一下不放心还想护在旁边的师弟,对江亦西认认真真说了两个字,抱歉。
是迟来了数百年的致歉。
然后
我不知道。
这才是回答江亦西先前的那个问题。
他不知道江亦西会做什么。
不管是现在,还是当年
从有史载以来就从未平息过的道魔之争,并非没有修士隐约感觉到是天道对于此界的压制束缚。
只是那数千成万年积累下的累累血仇
但凡修界中人,谁没有亲友故旧、师长同门死于魔修手中区别只在于多或者少罢了
所以才会出现像是向晚涯这样的天命之子。
在世界运行趋于完善的时候,它需要这么一个在修界长大的魔尊,来平息这场横亘了整个世界过去的争戈。
这样的世界其实很难说是故事演化诞生了世界,还是世界需要才诞生的故事
但是不管其中的原因如何,时空局工作人员要做的事其实都是一样的维护那条既定的命运线。
虽然楚路确实一度非常担忧。
以那命运线对主角的丧心病狂程度,向晚涯比起救世主来、更可能变成一个一心只想毁灭世界的魔头但是该说世界意识总算还是靠谱一回么?虽然剧情线上各种出问题,但是最起码主角的正直人格还是有保证的。
总而言之,楚路进入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为了维护命运线,而他的入魔只是既定命运中的一环而已、必不可少的一环。
但是对于这个世界与他相识相交的友人、彼此并肩互为后背的袍泽来说,恐怕没那么容易接受和理解。
正是因为在战场上互相交托过生命,楚路才能更深切地理解他们对于魔修的恨意。
同门死在魔修手上、道侣在战场上惨死、甚至于父母都是被魔修折磨杀害
而那些沾染魔气到了无可挽回地步的修士,有时甚至会恳请同胞,让在他们彻底堕魔之前求得一个痛快
以道修的身份死去。
蔓延千百代的仇恨这一切血淋淋的事实,都不是那么容易揭过去的。
所以说,令华的背叛才是这么不可原谅。
楚路也从没有奢求过原谅。
楚路并非不相信他和江亦西之间的友谊,或者说,他当年躲避对方的理由恰恰相反。
他相信他们之间的交情。
不只是江亦西和谢荆,还有一同交托生死的其他朋友。
也正是因为相信。
他不想逼迫那些人做出选择。
他们和谢荆不一样。
卉州江氏一族是为魔修灭了满门,只剩下江亦西一个遗孤;烟韵的嫡亲妹子被魔修凌虐致死,她寻过去的时候只余残肢;仁杞的兄长被魔修制成傀儡驱使;承宣的道侣、无相的小师弟都是死在魔修手上
这些事纵然心魔劫可以越过去,但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仍是横亘在心头的一道伤疤。
他不想见面,不想逼这些人做出选择。
无论是手刃旧友、还是放走魔修
都是在给已经很沉重的记忆上,又添了一份重量罢了。
没了谢荆的阻隔,两人的视线直接对上,在楚路那简短的三个字回答之后,屋内又是沉默。
角落里青冶已经连敛息术都用上了,生怕他的呼吸打搅到任何一个人。
他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跟进来了倘若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连夜扛着铺盖离开奉匣山庄离、家、出、走!!
只是半天之后,江亦西却是往后退了一步,重新坐了下来。
原本好似一触即发的氛围因为他这动作骤然松缓,青冶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也不由自主的跟着舒了一口气,不过吐到一半又想起现在的场合、赶紧憋住。
江亦西脸上的表情有点气恼,又有点好笑,你这个人啊
当年那件事之前
我母亲、在鹭州被人杀人夺宝他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显然这样的事对于当事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但是似乎因为过去太久太久,那时的心情早已平复、他这会儿已经能语气如常地说出来,我也没见鹭州人就喊打喊杀啊?无相不也出身鹭州?
楚路:
原来当年这人总在似有若无的排挤无相不是他的错觉。
虽然无意中发现了某个旧日真相,但楚路一时还是沉默。
两人都知道这并不一样,也并不是可以混为一谈的事。
半晌,江亦西露出了个真是败给你的表情,他叹气,我知道那不一样,但是这不是正是你所希望的?
楚路:不
他不知道对方是从哪儿得出这个结论,但是他真的一点也没有这种意思。
江亦西却好像并不在意他的否认,仍旧继续,说实话,这有点难对我、我们这些人来说
但是等再过上几百几千年,我们这些老家伙陨落的陨落、飞升的飞升那些小辈儿们
他说着,转头看了眼青冶。
到现在一句话没说、甚至仍旧在憋着气的青冶:!!!
咳咳
唔!嗝
青冶使劲儿把吓出来的呛咳憋回去,结果把自己憋到打嗝。
所幸江亦西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
江亦西继续,至少那边小涯还在,我觉得我还是能忍上一段时间的烟韵仁杞他们应当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当然,事实情况远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易。
当年甚至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追上去时到底是什么心情、或者面对了已然入了魔道令华后会如何做。
他想要问个清楚,问个清楚之后呢?
只是后来无法可想,他去了一趟月望楼,才从月望楼楼主口中隐约得知一些内情。
这个人他还真是什么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扛呢。
他们是朋友吧?不是什么需得他庇护的弟子
江亦西有时候真的怀疑这事。
但
世界的命运、修界的未来这种事情,显然不能被太多的人知晓。
多一个人知道也多一份危险。
就理智而言,江亦西是可以理解的,然而,情感上却依旧不能接受,当年令华但凡稍微透露一些,就不至于闹到那种程度。
江亦西紧盯着依凭在在楼空鱼身上的楚路,突然眯起了眼
你的魂魄并不全吧?
第122章 掌门29
江亦西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毫无疑问的肯定。
九劫天雷之下能有残魂逃生已经是万幸之事,想要全身而退简直是痴人说梦。
楚路虽然一被拉回这个世界就面对这个烂摊子,但是对这情况还是接受良好。不过,其他人显然并不这么想。
果然, 在听到江亦西这个问题时, 原本在后的谢荆倏地抬头看过来。
楚路不必回头, 都知道自家师弟是个什么表情。再看江亦西现在的神情, 显然这时候提起这个来是故意。
神魂受损这种事,像是在魂体上挖了一个洞,力量不间断的从这个洞里露出去。
倘若只是细微的损伤, 修炼速度大于泄露速度, 那么自然会慢慢修复,但是破损程度严重, 那无论再怎么努力修炼也无济于事, 只是延缓消亡速度而已。
说到底, 单独的魂体本就不是修士存在于世的正常方式。
江亦西问的时候已经用上魂魄不全这个形容了, 可见楚路现在的情况比后者还要糟。而且再看当事人的态度,对待自己的状况显然是消极应对。
修真界能稳定神魂的东西虽然稀少,并也不是没有, 现在楼空鱼脖子上挂的这颗魂珠就是其中之一。
而现在屋内站的是当世十指之数的大乘修士之二,背后又靠着修真界的两大宗门,想要寻找那些东西并不是多艰难的事, 但前提是当事人肯配合。
楚路叹气:我本就是陨落之人,何必如此多费工夫?
再回到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意外,要是修修补补再把神魂恢复起来, 那就真的打算在这世界停留成千上百年了。
谢荆:师兄!
他这么叫了一声, 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劝他总是说服不了师兄的,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但是这次
抓在剑柄上的手收紧,他决定放弃语言,不管怎么说,先把师兄带回宗门。
在谢荆动手之前,另一边却传来一声短促的笑。
江亦西斜靠在座椅上,看姿态像是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柄折扇在手腕上转了一个漂亮的扇花,慢悠悠道:你对你那两个徒弟还真是放心
他刷拉一下展开折扇,挡住了下半张脸,上挑的唇角被掩住,露在外面的那一双瞳眸显得幽暗深邃、隐隐有更深色的流光在其中游动,那你倒是猜猜,我把今日的事告诉他们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连带着那双无甚笑意的眼睛都跟着弯了弯,那两人会不会不管不顾地再掀起一场道魔大战?
楚路:
这家伙人模狗样装得太成功,就连楚路都差点忘记,这人的本质上混乱中立。该说真不愧是当了宗主的人么,修身养性这么些年,就连楚路都差点被骗过了。
卫猗秋和向晚涯怎么做楚路不太确定,但眼前这人、绝对会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两边拱火,争取让所有人打起来。
从楚路的沉默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江亦西收起折扇在另一只手上一敲,露出下半张脸的微笑后,他身上那股危险的气息陡然消散,整个人就显得温雅又和善。
楚路:
虽然那些年就旁观了许多次类似的威胁,但是这还是第一次迫害到他身上。
要是当年的令华,早就提剑揍上去了,但是现在楚路默默评估了一下楼空鱼的身体素质和灵力储量,毫不意外的得出一个明显的结论打不过。
他似乎又明白自己当年没被迫害的原因了。
而那边江亦西眉眼弯弯,显然心情很好的模样,他笑:我也不想这样的。
毕竟他这么干也是冒着风险的,等有朝一日令华修为恢复,再想起这事儿、他绝对会被按着揍一顿的。
楚路看他笑的眼睛都眯起来的模样,一点也没看出不想两个字。
反倒像是早就想这么干了,到现在才逮到机会。
楚路:
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么幸灾乐祸下去,江亦西咳了一下,表示要说正事。
他道:本来是想让霜华帮忙感应魂魄的位置,但如果是本人来的话、应当更准确些
楚路停顿了一下,皱眉:你是说分魂?
他这个问题之后,江亦西唇角的笑停滞了一下,身后的谢荆嘴唇抿得更紧、面上显出僵硬的肌肉线条,就连一直没什么动静的青庸子都冷哼出声。
刚刚趁着松缓的气氛舒了口气、人已经悄悄退到门口的青冶一抖,不知道为什么屋内的局势又重新紧绷下来。
他僵在原地,斜眼瞥着只有一步之遥的大门,表情狰狞。
不管发生什么,起码让他先出去啊?!!
青冶的无声嘶嚎没人注意到,察觉到屋内突然凝滞下的气氛,楚路也意识到他们的误会。
分魂之间是互相有感应的,特别是楚路现在还是有觉知能够沟通的主魄。
他不知道还存在其他分魂的原因只可能有一个,他从未去感应过。
天雷之下,魂魄尚存实属不易,但是幸存下来的主人却从未想要活下去。
虽然从刚才的对话中就透露了这一点,但是这么切实意识到证据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江亦西几人忍不住去想,如果他们寻来再晚一些、如果没有小秘境的活傀、如果没有发现霜华的不对
那这抹好不容易幸存下的魂魄是不是就会这么无声无息的消散在天地之间?甚至都不会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江亦西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冷,最后完全消失;青庸子冷哼之后,干脆摔门而出,那半扇门超过了枢纽旋转的最大限度,压力之下直接倒塌,掉到地面上后才显露出方才灵力冲击的斑驳裂痕;谢荆脸上倒没有什么明显的神色变化,不过浑身紧绷的肌肉昭示着主人已经随时做好把人强行带回太华宗的打算
慢了一步,没来得及跟上他爹的青冶:?
!!!
爹、亲爹!您走就走,好歹把儿子带上啊!!!
然而屋内的气氛越发紧绷凝滞,青冶别说跟上去了、他已经完全不敢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