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年老师,您觉得我这样的想法好吗?”
余年对上赵书亚的视线,拿过话筒,答道,“想法是很好的,不过,画是假的。”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块小甜糕
观众席传来明显的骚动, 台上,赵书亚的神情也在一瞬间变得极为僵硬。
他先是小幅度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随后扯出一个假笑, 才拿起话筒道, “余年,你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直呼姓名。
在《藏宝》这个节目的第一期, 也鉴出过两三件赝品,主持人有经验, 反应也很快,着手往专业的角度上引,“余年老师判定这幅画是赝品,请问有什么依据吗?”
余年语气淡淡, “有。这幅画迄今为止, 一直都在作画者的后代手中,未曾流出,不存在‘重金买走’这样的情况。所以我判定, 这位藏宝者手里的《夜宴图》,是假的。”
余年话音刚落,主持人还没接话, 赵书亚就先出了声。他有些支撑不住文雅的面具,眼神阴鸷, 话里更多了两分咬牙切齿。
“第一,你坐在鉴定师席位上,便有做出公正判定的责任。看都没看一眼, 你是开天眼了,就能确定这是假画?
第二,你怎么就确定,《夜宴图》真迹一直都在作画者的后代手中?
第三,我爷爷当年知晓了这幅《夜宴图》的下落,多方寻找,花了重金,求了又求,才终于把画从原主手中买了下来。你怎么就确定,卖画的人不是作画者的后代?”
他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我不会容忍这样不公正、不切实际、含有极大个人主观情绪的鉴定。你说画是假的就是假的,那我们赵家不就成了笑话?”
主持人抓住这个间隙,拿回现场主动权,开口道,“余年老师判定这一幅《夜宴图》是假画,那么,我们的古老先生,以及甘馆长,判定结果又是什么呢?”
赵书亚也再次看向了鉴定席,强耐着脾气,等着古益延和甘州的判定。
照例是古益延先开口,他神色严肃,徐缓道,“我赞同余年老师的判定,这一幅《夜宴图》并非真迹。”
赵书亚脸色一黑。
等甘州发言时,也道,“我也是一样的看法。”他多说了两句,“《夜宴图》确实如余年所说,一直都在作画者的后代手中,未曾流出。”
赵书亚面色铁青。他攥紧了话筒,“三位不曾仔细研究,不曾近看,甚至是看都没看一眼实物,就都判定这是假画了?这让我非常怀疑这个节目的公正性与专业性!”
等到八月二十二号,《藏宝》第二期播出时,#余年假画风波#这个tag就被买上了热搜第五,随后以极快的速度冲上了热搜第一。
“——#余年假画风波#卧槽被叫一声老师就膨胀了?艹人设上瘾了?疯了?真以为自己是经验丰富可以横着走的鉴定专家?随口污蔑、态度倨傲,谁都知道,他余年一直忌惮赵书亚会取代他的位置,这是有多狠毒啊,才会在国家台的节目上,信口雌黄,生生将一幅价值两个多亿的名画,说成是假货!余年滚出娱乐圈!”
“——#余年假画风波#赵书亚的粉丝就别带节奏了,说余年忌惮赵书亚的,是越级碰瓷碰多了,真以为自己够得上和余年一比高下了?怕不是幻觉!另,支持年年的判定,我们相信,年年足够专业。再另,被鉴定出赝品的又不只他一个,就他买热搜买水军,钱多?”
“——#余年假画风波#我真是服了赵书亚了,参加《让我来唱》被余年五分淘汰,是我绝对不想再看余年半眼。他真的脸皮强韧,又主动凑过去了,这下,画是赝品哈哈哈!不过赵书亚和他爸,话里话外,隐晦不隐晦,都在说余年穷得眼里只剩钱,被文人不齿,这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余年假画风波#那个,非哪家粉,纯路人。我就只想说,大家不会觉得奇怪吗?说余年是和赵书亚有仇,所以才一口污蔑画是假画,逻辑没问题。但古老先生和甘馆长为什么也这么说?我觉得,说不定这画真的是假的……”
网上吵得一团乱,孟远在电话里也是暴躁,“这个赵书亚真的毒,砸钱买水军都不带心疼钱的,打定主意想挑事儿!”
余年正在去山区的路上,飞机转火车,又转大巴,现在车颠簸着开在狭窄曲折的山道上,头有些晕,说话也不太有力气。
“谢游查到了,赵书亚和赵春明父子两个打的主意,一是到节目上给我添堵,顺便嘲嘲我,等节目结束后,再带节奏。”
“顺便再炒一波人设?”孟远想都不用想就明白过来,“家里藏着一幅两个亿的古画,还不卖,一家三代都高尚,不为金钱所动啊!真是书香门第,一股清流啊!顺便再踩你几脚是吧?我呸!”
余年看着车窗外陡峭的山壁,接着说道,“第二就是,这幅画他们表面上说着不卖,但实际是要卖的。选出了三个买家,但给价都不算太高,估计达不到他们的理想价格,所以一直没卖出去。”
孟远:“所以巴巴地想上节目来,给这幅画宣传一下,提提价格?”他自言自语,“卧槽,他们孟爸爸我,也挺久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一家人了!打算得真精!”
余年“嗯”了一声,“而且,他们估计心里有数,这幅画有一定的可能,是假的,所以想趁着这几年收藏市场回暖,赶紧高价卖掉。”
“还有比国家台更好的宣传平台?没有!这算盘打得叮当响啊!”孟远琢磨了两秒,又笑起来,“可惜啊,年年你一眼就看出来了,画是假的!这赵家满算盘珠子,就只有撒一地的份儿了!”
他想到什么,“你是不是已经进山了?山里没信号的话,也别急,我在外面帮你顶着的,你就安心。要是——”
后半句还没完,就只剩了一阵杂音。
余年看着只剩了一小格的信号图标,无奈笑了笑,继续靠着座椅靠背闭目养神。
日曜手机公益项目的目的地叫新丰村,在绵延的凤首山深处,都是山地,海拔高,交通闭塞,环境恶劣,资源匮乏,自然灾害还频繁。一行十几个人到达新丰村时,天色已经擦黑。
没有网,信号时有时无,又车马辗转的,众人都极为疲惫,简单洗漱后,就各自休息了。
与此同时,微博上已经是风雨一阵接着一阵。
先是#余年假画风波#的热度没有降低,反而见涨,什么看法的人都有。甚至还出现了余年为了对付赵书亚、将自己的竞争对手碾进土里,不惜花重金收买甘州和古益延的说法。
并且,这个说法还得到了不少赵书亚粉丝的认同,纷纷表示心疼赵书亚,恶心余年的阴险。
而在当天下午三点过,东南美术学院的一个学生,在微博上发布长文,指控东南美术学院的教授、赵书亚的父亲赵春明,长期压迫威逼学生,抢走学生的作品,署上自己的名字后,对外称作自己的作品。并以多种方式威胁学生,不能向外界透露一个字。
赵春明以这样的方式,不断积累自己的名气,评职称,获奖,出书,甚至登上了《大讲堂》。被夺走了数个作品的学生患上了抑郁症,终于无法忍受,决定在死前揭发赵春明的恶行。如果不能讨回公道,那么他对这个世界将彻底失望,再不留恋。
开始时,这条微博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直到一个粉丝近五位数的博主转发后,这条消息才进入了无数人的视野。到晚上时,已经引起了大量的转发。
但很快就有人出来“辟谣”,说这是有计划的污蔑,强占学生作品这件事,整个事件都是虚构的,为的就是泼赵春明的脏水,然后将赵书亚一脚踩进泥里。
紧接着,赵书亚更新微博称,“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让你不惜用这些阴险狠毒的手段对付我。有什么冲着我来,别牵扯到我的家人。”
这条微博一经发出,好几个营销号、论坛联动,纷纷称赵书亚发的微博中,用阴险狠毒手段针对他的人,指的就是余年。一时间,到处都是相关话题的讨论。
赵书亚挂断电话,脸色很不好看。他将手机“啪”的一声扔在桌面上,毫不客气地指责赵春明,“你不是说,那个学生老老实实,天天就只会画画,除了画画什么都不知道,完全被你控制了,不会闹出事儿的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赵春明全没了在镜头前的儒雅,眉心锁得死紧,烦躁道,“我怎么知道会出这档子事儿?人安安生生地在画室帮我画下次开画展需要的新作呢,谁知道,转个背的功夫,就给我闹到网上去了!”
他又换了语气,“儿子,你比爸要懂,这事儿就指望着你了啊!”
“事情闹得很大,但也不是难事儿,这个人虽然曾经是你的学生,但早就从美院毕业,不在学籍。家里父母都是农民,什么都不懂,就是翻了天,也没多大威胁。”
赵书亚知道自己和赵春明之间,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他缓了语气,讲自己的布局,“我现在已经把锅都推给了余年,再适当运作运作,说不定,最后什么脏水都泼不到我们身上。”
眼睛一亮,赵春明又放不下心,“真的?可我看了你发的东西,就那么简单两句,就行了?”
“当然就行了。话最忌说得全、说得完整。说完整了,反倒少了联想的空间。我这么说话,多得是人会帮我解读。
我不敢指名道姓,说明我忌惮那个人的势力。我让什么事都冲着我来,说明我有担当,保护家人。而背后那个人呢?狠毒,阴险,藏头露尾。”
赵春明想通过来,手掌一拍,“不愧是我赵春明的儿子!这招真的漂亮!这下,那个余年是被打落牙齿混着血吞,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赵书亚轻松地耸耸肩,“对啊,要的就是这效果。他给我五分的耻辱,一次次挡我星途,注定要被我记一辈子!”
不过事情没有同他们预想的那样发展。
晚上十点,橙子娱乐的官博发布了一段视频,视频里,是记者聂明新在采访一个穿着旧衣服,身形瘦削、眼神黯淡,名叫夏瑜的年轻男孩儿。
对方详细地将一桩桩一件件,关于赵春明霸占他的作品、署上自己姓名的事情,全都叙述了出来。他全程没哭,反倒是聂明新红了眼眶。
在聂明新问及,是否有证据时,夏瑜拿出了一个u盘,“这是我保存的录像,虽然我在用尽千方百计买好设备、悄悄录下这些影像时,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有把这些录像公诸于世的一天。”
录像内容很单一,一开始只是夏瑜在阴暗逼仄的画室里,日夜不停地画画,从他专注的神色,能看出来他对画画的热爱。
很快,赵春明出现在了镜头中,神色狰狞地对夏瑜大骂,随后拿走了夏瑜完成了的画作。
同样的情景,上演了四次,触目惊心。
而很快就有人找出,被赵春明拿走的那四幅画,一个转眼,就成了赵春明呕心沥血的新作。
一时间,众人哗然。
而赵春明的履历、名望和人设,也在一瞬间尽数崩塌!
一直守在电脑前的孟远紧盯着数据,分神问施柔,“夏瑜怎么样了?”
施柔顺手递了一杯咖啡给孟远,回答,“我陪着接受完明新姐的采访,他精神状态还不错。后来谢总的人过来把夏瑜接走了,说是会在事情结束前,保住夏瑜的人身安全,还找了心理医生。夏瑜也说,会努力配合治疗,他想活着,想画画,想给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养老。”
她说着也后怕,“要是谢总的人晚几步找到夏瑜,而是让赵春明先把人带走了,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个样子,夏瑜真的太可怜了。”
孟远见她眼睛都红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当作安慰。
“我从来不信人恶自有天收这句话,我更相信,人定胜天。”孟远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如果夏瑜自己不站出来,那么谁也帮不了他。但现如今,他站出来了,那我们也说不定,能当个正义使者。”
赵春明事件足足在网上发酵了一天,因为有谢游介入,无数媒体和山海一般的舆论不断施压,东南美院最先出声,开除赵春明,并永不录用。随后,书画家协会也正式发文,称在核实相关情况后,解除赵春明的成员资格。而夏瑜也正式起诉赵春明,不少媒体都表示,会持续关注这件事的进展。
就在网上舆论热度逐渐平息,网友再次被分散注意力时,#郁青打人#这个话题突然空降热搜榜。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块小甜糕
凤首山深处的新丰村里, 日曜手机公益活动的成员正坐在一起吃早饭。山里手机信号弱得跟没有一样,更别说连上网了, 连打电话都成问题。不过大家总有办法——昨天跟着老村长去了一趟县里的韦娜, 趁着手机有信号, 把各种新闻都截了图带回来。
用缺了口的粗瓷大碗喝了半碗稀饭,韦娜撑着下巴唏嘘, “人怎么就这么坏呢,我看见这个热搜的时候, 被吓了一大跳!枉我之前对赵春明和赵书亚都挺有好感的,结果赵春明竟然是这么一个人渣,骨子里都烂透了吧?”
旁边穿了蓝色工作服,正岔开腿啃烤红薯的方文接话, “艺术圈儿里的肮脏事儿不比娱乐圈儿里少, 你们想啊,要是这夏瑜不是已经做好一了百了的心理准备,孤注一掷地揭发赵春明, 按照他的家庭情况,他的性格,说不定, 他真的会被赵春明关在那个小画室里,一直不见天日, 一直画画,最后所有的画儿都成了赵春明的。可能等赵春明老了,还能拿到杰出老艺术家这样的头衔!”
“别说了别说了, 我听了就难受,”韦娜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又气愤道,“要我说,赵春明这样的,就应该跪在夏瑜面前求原谅!跪上个三天三夜!”
方文把还没巴掌大的烤红薯吃完,笑道,“反正这赵春明不是什么好货,前些日子,不是还艹钱堆当中过,一毛不沾身的人设吗,三天两头针对余年,这下好了,真面目露出来了,我是真喜闻乐见!”
“说起余年,真的比电视上的还好看!而且性格好,我算是懂了,教养特别好、特别有修养的男孩儿到底是什么样的了。”韦娜坐直了背,往两边张望,“咦,余年和摄像小哥呢?好像起来就没见到人。”
方文:“你还没起的时候,余年就去村里祠堂旁边的小教室,给小孩儿上课去了。”
新丰村全村只有七个学龄儿童,七到十二岁不等。以前是有支教老师的,但条件太艰苦,教了没半年也走了。
余年坐在一张咯吱咯吱响的椅子上,看着捧着保存极好的课本,盯着自己不转眼的几个学生,温和地笑道,“前两天教你们的,还记得吗?”
最小的学生最活泼,举手响亮回答道,“记得!”
余年点头,鼓励道,“那小虎说来听听?”
小虎站起来,手规规矩矩地背在身后,“……三六一十八,四六二十四……”乘法口诀背得十分流畅。
“背得很好,等以后时不时地复习背诵,就不会忘记了。”余年拿过手边的字典,“今天,我教你们怎么用字典,这样看书时遇见不认识的字,就可以通过查字典来学习了……”
上午的课到十一点结束,几个学生都回家吃午饭,余年也辨别了方向,走了半个小时的小路,坐到一块山岩上,给谢游打电话——这是村子附近唯一一处能接收到信号的地方。
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通了。
“年年?”
“嗯,是你的年年。”余年听见谢游的声音,就笑弯了眼。
他穿着简单的棉质白t恤,坐在山岩上,悬着的长腿晃了晃。捏了一块小石头在手里,向上抛,语气轻松地说话,“上午教了学生们查字典,他们都学得很认真,几乎是一教就会。我想着,等他们学会了查字典,我走之后,他们也能自己学简单的字,自己看书。”
隔着绵延的群山,谢游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但很温柔,“辛苦年年老师了。”
“这什么称呼?”余年笑起来,手指尖在岩石上划来划去,他清清嗓子,又问,“那谢游同学,你说说看,我教你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