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奴婢把莲花果端来了。”
佛堂里,两人移开视线。
一个看向燃了半截的香,一个看向被敲响的房门。
“今天我······”
“今天在佛堂里的这些话,我会烂在肚子里。”
李孑把视线移回来,定定看了慕青歌片刻,点点头,“好。”
“小莲,进来吧!”
小莲听到里头的应声忙推开佛堂门,端着手上的盘子匆匆走进来。
她先看了一眼佛堂里的两人,暗暗松口气,“小姐,您看看这回的莲花果蒸的如何?”
李孑目光也跟着落在那盘莲花果上。
上面是三个用白面捏成莲花状的面点,荷花瓣的尖尖上点了一抹粉红的颜色,中间用黄色点出花蕊的模样。
远远一眼,还真的挺像一朵开放着的荷花。
慕青歌点点头,“这次做的比上次好看多了。去给佛祖供上吧!”
小莲哎了一声,走到供桌前把上面的瓜果供品往两边挪了挪,莲花果被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正中间。
摆完后,她又往后退了几步,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拜了拜,这才起身走到自家小姐身后。
慕青歌见李孑的视线落在了佛祖金身上,“李院长既来了小佛堂,不如也给佛祖上一炷香吧?”
李孑刚准备摇头道我不信佛,转眸间见两人有些期待的目光,最后还是走上前从供桌旁请了一炷香,点燃,插在香炉里。
拜也没拜转身走回来。
慕青歌看着她这一番随性的举动,一时有些哑然。
出来佛堂,到了只剩下枯枝败荷的小池塘边,李孑停步,“慕大人希望你能去漠北学院女子分院当一名女先生,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她虽然答应了慕易来见慕青歌,但若是慕青歌不愿意去,她也不会强求人去。
对上慕青歌看过来的视线,李孑开口道:“看你自己。”
慕青歌沉默了片刻,“能否允我好好想一想?”
“可以,女子分院年后才会招收学生,你有一个冬天的时间来思考自己要不要去。”李孑说完指了指在院门口候着的小丫鬟,“有了决定,你让这个小莲去漠北学院跟我说一声就行,时候不早,我先走了!”
出了凝香院的大门,迎面就是神色忐忑的慕大人。
看见李孑出来,慕易忙迎上去,“李院长,小女她······”
“她说要好好考虑考虑。”
“考虑考虑?”慕易边重复着这两个字边点头,“好,好,考虑考虑也好。”说着朝李孑重重作揖,“多谢李院长开导小女这一番。”
李孑:“······”
不确定的想着,她说那些话,应该也算是开导了吧!
嗯,应该是这样的没错。
送走了李孑,慕易又匆匆赶往凝香院。
眼见着之前过来是都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的小女儿这次居然先开口叫了他一声爹爹,慕易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就连李孑也没想到,慕青歌的好好考虑一番速度会是这么快。
第三天一早,小莲就来学院拜访,给了肯定的答复,甚至还代慕青歌问道该如何当这先生。
李孑给了小莲一张书单,索性又把程青未介绍给给了慕青歌。
两人日后就是同事,想来应该有不少话题。
慕易听说小女儿同意当学院先生,当晚多吃了两碗饭。
回到书房后更是提笔亲自磨墨,给远在云中城的大女儿说了这个对他来说天大的好消息。
**
云中城。
青禾院。
云琛脱下身上的斗篷递给候在一旁的丫鬟,“少夫人呢?”
“回少爷,少夫人在里间看信呢,好像是少夫人的娘家寄来的。”
云琛点点头,抬脚到了里间门口,看见窗边垂头井里的声音,眼神顿时温柔起来,开口唤了声:“鸾儿。”
慕青鸾听见声音后背猛地一紧,下意识合上手里的信纸。
云琛走过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肩,“怎么了,我刚刚吓到你了?”
“没,没有。”慕青鸾咬了咬唇,站起身,“今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云琛伸手小小弹了下自家妻子的额头,“你坐窗边是不是神游了,你看窗外面的天,估计马上就要下雨了,可不得提前回来,要不淋路上了你还不得心疼?”
“对了,我听小葵说岳父来了信?”
“嗯,”慕青鸾看了眼被自己放在桌上的信纸,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是我那位妹妹,去年的时候出了场意外断了腿,父亲来信说青歌明年准备去漠北学院新建的女子分院当女先生了。”
“这是好事啊!”云琛扬了扬眉,“你妹妹她断了腿,以后说亲估计是难。当先生受人尊敬,不失为一个好的出路。这样,我们备一份贺礼,年前我还要去一趟漠北学院把云稳那个臭小子接回来,正好去拜见岳父大人,顺便把贺礼送去。”
“要不,”云琛捏住妻子的小手,“你跟我一起回娘家看看吧?”
慕青鸾垂眸点点头,低声说了句好。
等云琛出去,她把信纸塞到抽屉里,抬头看着窗外乌云翻卷的天空愣愣出神。
怎么会这样呢?
她再次问自己。
慕青歌的腿,她有八成的把握是李孑动的手。
而且慕青歌有多讨厌李孑她再清楚不过,又怎么会去漠北学院当先生?
她不在的这些时间里,中间有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至于一笑泯恩仇?
慕青鸾摇摇头。
自家这个妹妹什么性子,两人斗智斗勇了这么多年她还能不知道。
现在又因为伤了腿,更加偏激易怒胡乱火。
出了家里的人,谁能忍得了她的脾气。
至于李孑。
她不德不承认自己有些看不透这个人。
但睚眦必报是肯定的。
这两人之间?
慕青鸾摇摇头,决定不可能和解的。
虽是这么劝着自己,但慕青鸾心里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看来,真得回漠北好好了解一番了。
**
漠北学院放假是在过年前十天,也就是过小年前三天。
过年期间,漠北学院里,除了先生们的寝舍,其他的所有寝舍都要清空。
自有监理院的学子们一间间寝舍去检查。
放假这天,漠北学院里的人数瞬间激增一倍。
离家远的学子早在放假前的休息日里就告知了家人放假的日子,到了放假这一天,漠北四面八方驶来一辆辆马车,牛车,驴车,甚至还有人来推的人力车,一路前往学院后方的学生寝舍。
家里的父母叔伯长辈把把自家孩子的行李物品搬上车,这才带着孩子回返家中。
云琛这是第一次来漠北学院。
他是前一天下午赶到漠北的,先去妻子娘家拜见了岳父岳母,又给自家妻子那位可怜的妹妹送上贺礼,这才洗漱歇息缓解这一路的疲累。
今天鸾儿在家陪伴父亲,他便自己一路驾着马车来了漠北学院。
这一路上也不用问路了,就看这路上的各式马车牛车都往哪个方向走,跟上就行了。
一路果然顺顺利利到达漠北学院大门口。
不过进了学院里头,他就有些摸不着方向了。
看着周围都是来接自家父母长辈的学子们,暗道云稳这个臭小子也不知道来接他大哥。
大概是看云琛一个人坐在马车上许久不动,眼神还带着茫然,道路旁边一位负责清理被马匹牛驴不分场合施放排泄物的学子犹豫了下走上前,“敢问兄台可是来接放假归家的学子的?”
云琛忙从马车上跳下来,对对方手边那个装满排泄物的麻袋并无任何嫌弃不适的模样,顿时让这位学子松了口气。
他刚才见这位公子衣着和驾着的马车,猜测这人有可能会嫌弃他身上的味道,这才犹豫了片刻。
但这人挡在路上难免阻碍后面的车子,他这才鼓起勇气上前来。
云琛哪能看不出他在为难什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下家中世代都是养马的,”他指了指那布口袋,“这味道从小就闻惯了。”
对方顿时更加放松了许多,“不知兄台要来接的姓甚名谁?若是我认识的,可带兄台过去。”
云琛不由眼前一脸,“在下来接的是舍弟,姓云,单名一个稳字,上的是蒙学班,不知兄台可曾听说过?”
那人一愣,“云稳?你是云稳的兄长?”
“没错。”云琛看向对面的热心的仁兄,见对方微张着嘴,视线有点直,“兄台表情为何如此奇怪?”
“没,没什么。”那人有点心累地抹了把脸,“我知道云稳小师弟住在哪里,我带云兄过去吧!”
云琛忙开口道谢,又邀请对方上马车上来。
那人摆摆手,“不用了云兄,我走着去便好。”
现在去往学院寝舍的这条路拥挤得很,甭管什么车,根本跑不起来,还不如两条腿走得快。
等到了一间寝舍寝舍门口,“云兄,这里就是云稳小师弟的寝舍了,您自己进去吧,我还有活要干,就先回去了!”
云琛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见对方狗撵兔子似的,没一会就不见了人影。
云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边上前敲门边回想了一翻,刚刚那位兄台好像是从他说自己的是云稳的兄长后,才变了态度的。
一想到这,云琛敲门的力道不由加大了些,边想着不会是云稳那个臭小子找过刚才那位兄台麻烦吧?
房门久久没有应,云琛收回手。
难不成不在寝舍里?
旁边寝舍的见他站在门口敲了好一会的门,在房间里踌躇了片刻还是抬脚走了过来,“兄台是来接云稳的?”
见云琛点头,那人又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兄台可以来在下寝舍等上一等,若不出在下所料,云稳可能又去院长那蹭饭了。”
“蹭,蹭饭?”还又,这个字代表不止一回。
他娘还能短了自己这个小弟的吃喝?
云琛额角青筋跳了跳,“那就叨扰了!”
对方的寝舍里空荡荡的,东西已经搬得差不多了。云琛接过递过来的椅子道了声谢坐下,“兄台住在云稳隔壁,可知云稳在这学院里表现如何?”
对上云稳兄长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这位学子脸上不由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咳,挺,挺好的,活(te)泼(eng)!”
云琛没听出对方的潜台词,闻言一脸欣慰,“云稳那臭小子,就是热心肠,自来熟。”
“咳!”那人轻咳一声,抬手掩住微微抽搐的嘴角。
等了约摸一刻钟,不远处跑来一个矮敦子。
背着手,走着之字步,浑身裹得跟球一样,头顶小辫扎的歪歪扭扭,跟在他身后的小书童在后面马不停蹄地追。
云琛站起身,“我家小弟来了,多谢兄台招待。”
出了屋子,身后隐隐传来说话声。
“你说这兄弟俩性格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哎,谁知道呢!一个彬彬有礼,一个混世魔王,不敢置信!”
云琛晃晃脑袋,一定是他幻听了。
他走到云稳寝舍门前一站。
云稳跑过来猛地停住脚,抬头去看大哥,头顶在寒风里颤啊颤,小脸满是疑惑,“大哥,你怎么来了?”
他说着一拍额头,“我好像忘了给家里写信了。”
“写什么信?”
云稳扒拉开自己大哥挡住门的威武身躯,伸脚一踢,房门应声而开,他边往里头走边回道:“不回家过年的信啊,我都跟团子明尘还有林宪商量好了,今年跟他们回家去过年。”
云琛跟在云稳身后进了他的寝舍。
入目就是两张床。
一张整整齐齐,被褥拉得平平整整,另一张跟狗窝似的。
云稳往那张狗窝状状的床上一倒,抱着被子来回打了两个滚这才坐起来,“大哥啊,你自己回去吧!”
云琛额角青筋忍不住跳了又跳,“不行,跟我回云中城过年。这么长时间不见,爹和娘都很想你了。”
他说着招招手让立在门边的小书童云小酒过来,“小酒,给云稳收拾行李。”
云小酒看看大公子又看看自己的主子小公子,踌躇着自己该听谁的。
“对了,我刚听你隔壁的人说,你常常去李院长那蹭饭?”
“咱们娘亲给你的银子呢?花哪去了?”
“我存着呢。”云稳小声辩解了一声,爬到枕头那,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荷包,“都在这呢。”
“你存钱干什么?”
“我喜欢院长身边的小莫先生,前段日子我跟团子他们逛街,见到了一支特别漂亮的簪子,我要攒钱买下来送给小莫先生,小莫先生肯定也会喜欢我的。”
云小酒看着自家那个招的无比爽快的小主子,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
云琛只觉得他额角的那根青筋已经有了快要崩断的趋势。
“今天必须跟我回去。”
“我不!”云稳在床上打滚。
云琛偏头看了眼开着的房门,对上朝这边打量的几道眼神,嘴角一抽站起身,“小酒,关门!”
“啪!”
屋门隔绝了里面的人,却隔绝不了里面的声音。
据路过这间寝舍的学子们说,当时屋内惨叫声不绝于耳,直冲云霄,直让他们听得,畅快不已。
又是差不多一刻钟后。
寝舍的大门终于又重新打开。
云稳穿着整齐地走出来,头顶的小辫被扎正了,仰着脸,腰板挺直,看不出来什么异常。
要说有那么一点异常,那就是从不喜欢好好走路的人,这次居然迈起了小碎步。
云琛把提前准备的年礼从马车里拿出来,牵着云稳的手去往李孑的院子。
院门是元青过来开的,她本来还有些疑惑云稳怎么去而复返,就看见了云稳身后提着礼盒的高大男人,看着云稳目露询问。
“青青姐,这是我大哥,来拜访院长的。”
元青把院门全部打开,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云公子,请进。”又看向云稳,“怎么一会没见,你嗓子就哑了?”
云稳偷偷抬头看了眼云琛,“可,可能是刚刚喝水,水太热不小心烫到喉咙了。”
元青听得忍不住糊了把他脑门,“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待会我问问先生有没有治烫伤的药。”
“谢谢青青姐。”
“你别说话了,嗓子不知道多疼呢!以后喝水可要小心些了,嗓子烫坏了以后说话会很难听的。”
李孑在正堂见了云琛,“我就猜来接云稳的是会云世子你,请坐吧!”
云琛拱拱手坐下,“我来接稳儿回家,家父家母特意嘱托,来见一见李院长,这段时间有劳李院长费心照料小弟。”
云稳跟在自家大哥身后,去坐旁边的椅子。
屁股刚刚沾在椅子上,跟坐到钉子上似的猛然跳起来。
双手往后一捂,离椅子有多远要多远。
整间屋子的人目光顿时齐齐朝云稳移过来。
云琛见状,忍不住抬手捂了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