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夫人用目光仔细描摹着李孑的眉眼,语气更多了几许柔和,“你跟她,真的很像很像。”
“其实在宫宴那次,我并非第一次看见你。”
“哦?”李孑挑了挑眉,目露疑惑。
“阿孑姑娘去年临近年节的时候,是不是去了一次大佛寺?”
“没错。”也是在那里,团子见到了成佑帝。
她怎么可能想不起来。
“那天,我也去大佛寺进香。于阿孑姑娘惊鸿一瞥,差点以为看到了故人。”
李孑倒了一杯茶递到陈大夫人手里,“多年前,我曾受了一次伤,醒来后前尘过往尽数忘却,如若陈夫人所言的故人真是我的娘亲,还望陈夫人把您知道的关于那位故人的一切都尽皆告知于我,可好?”
陈大夫人捏着杯子先是恍然,而后苦笑一声:“阿寰她在京城之后,过往的身份被老信国公以及信国公府一众人隐藏得极好,如若说这世上还能有知道阿寰在来京城之前身份的,也唯有信国公府里的人了。可这信国公府,也早已不复存在,阿寰的身份,也就无从得知了。”
李孑敛眉沉思了片刻,又问道:“那陈夫人可知,她是被老信国公从哪一处战场上带回来的吗?”
“北疆战场。”
“好,我知道了。”李孑说着起身,“多谢陈夫人为阿孑解惑。”
陈大夫人忙跟着站起身,“只希望能帮到阿孑姑娘找到阿寰,阿孑姑娘这就要走了么?要不,还是留下来用一顿便饭吧?”
“不了,”李孑侧眸看了看窗外的日头,“我想四处走走。陈夫人,告辞。”
陈大夫人没有再次挽留。
越是相处,她就越觉得这位阿孑姑娘和阿寰实在太过相像。
阿寰决定好的事,向来是不容置疑。
而这位阿孑姑娘,眉宇间的神色和阿寰何其相似。
留也留不住。
索性便不留。
小丫鬟抱着刚刚烘干了的斗篷脚下生风地跑回来,站定在李孑面前,献宝一样,“姑娘,奴婢把您的斗篷都烘干了。”
李孑伸手接过来,“多谢。”
小丫鬟红着脸忙摆了摆手,“您太客气了。”
看见李孑抬脚往门外走,她一愣,“姑娘这是准备走了么?”
李孑点点头。
陈大夫人走过来,“陪我去送送阿孑姑娘吧。”
小丫鬟这才有些失落地福了福身:“是,夫人。”
送至庄子门口,李孑回头看向陈大夫人,“陈夫人,留步吧。”
说完,她便大踏步离开。
陈大夫人看着李孑的背影走远直到没入梅花林再也不见,才收回目光,“行了,我们也回吧。”
小丫鬟忙扶上陈大夫人手臂,“夫人,那位姑娘以后还会不会来?小花还能再见到她吗?”
陈大夫人想了想,摇摇头,“我也不知。或许还能见到吧!”
**
李孑离开庄子后并没有立刻把她的马儿唤来,而是漫无目的地进了梅树林。
她需要在一个安静的环境里仔细想一想。
从陈大夫人所说,李寰是自己这具身体的母亲,应该十有**是真的。
但想要确定下来,还需要知道几点。
李寰之前的身份是什么,老信国公为何把她从战场上捡回来,还给了她信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
当年那场劫人案,若是所料没错,那些劫匪应该就是李寰一个人杀死的。
这便说明李寰的身手不会低到哪里去。
但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带领众人脱身,而是眼看同伴要被劫匪羞辱,忍无可忍才动了杀手的。
这便说明她有所顾虑。
或者说有什么因由,她不能暴露身手。
而劫人案之后,彻底消失在京城且抹去之前存在的痕迹,也从侧面说明了这一点。
隐瞒身份,隐瞒身手。
是为了躲避仇家吗?
那么原身,又是如何成为信国公府二小姐的?
还是一位不为世人所知的二小姐。
这是不是便说明了,原主的母亲虽然离开京城,但并没有跟信国公府断了联系。
再加上原身还是无妄城青屏山的小师姐。
这个身份,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是和原身的母亲有关,还是跟信国公府有关?
更关键的一点,原身的父亲,现在还一点线索都没有。
这一切,都因为信国公府的覆灭,被深深埋藏了。
“现在只能从三个地方查起了。”
李孑掰掰手指头,“荒废了的信国公府,北疆战场,还有无妄城青屏山。”
现在离着信国公府最近,那就先从信国公府查起吧。
“不过还真是,有够扑朔迷离的!”
李孑信手折了一根梅枝,把上面的花揪完,准备打道回府。
她打了个呼哨,就在梅林里转悠的枣红马甩开蹄子没一会就奔了过来。
扯过缰绳,李孑撩开斗篷正准备翻身上马的那一瞬,猛然回头,目光直指身后的梅林深处。
“谁?”
“刷,刷······”
衣袂擦过树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李孑视线落在从梅林中走出来的人面上,眯了眯眼。
“恩人好生敏锐。”
“北越摄政王殿下,可真有闲情逸致。”
傅秋昭笑了笑,走到李孑面前,抱拳深施一礼。
立即维持着牵马的姿势静静看着他行完这一礼站起身,开口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在下在等成佑帝一个承诺。”
李孑挑挑眉,认真打量了傅秋昭一会,“这么厚脸皮?”
傅秋昭淡笑着的脸上终于忍不住一僵。
“恩人说话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接。”
李孑帮他补充:“还不好听。”
傅秋昭:“······”
李孑冷冷看着他:“你说,当年我要是没有把你救下来,现在这天下间是不是已经没有南越了?”
“可惜没有如果。”
傅秋昭看着李孑一脸遗憾的模样,再度抽了抽嘴角。
李孑牵着马往前走了几步,偏头看着亦步亦趋的傅秋昭,“我要是你,就会当机立断一些,而不是如你这般瞻前顾后。”
“要么,就向中秦俯首称臣,以后安安分分做一个臣子。”
“要么,就彻底架空了你家那位小皇帝,大刀阔斧清除那些朝中反对的势力,彻底把无上权柄掌握在自己手中。”
“如你现在这般,”李孑摇摇头,“既想着让中秦宽容相待南越,又没那个魄力整顿朝纲,就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不过,”李孑站定,转身,目光直直落在傅秋昭脸上,这一刻她的眼神很深,“无论你们再如何挣扎也好。到最后,南越还会是中秦的。”
傅秋昭在这一声话语里彻底顿住了脚步。
“多年以前,你们南越在漠北做过什么,还用我帮忙回忆吗?”
傅秋昭神色不由一动。
他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被李孑冷冷打断,“国与国之间,除了臣服,不可能有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关系。每一个上位者,骨子里都是野心勃勃的,谁也不敢说自己没有一丝吞并对方的想法。只要有了这个想法,日积月累,这个**就会慢慢扩大。”
“这个**,你们南越有,我们中秦自然也有。所以,也别说谁宽恕谁了,还不如手底下见真章。”
“我言尽于此,告辞。”
李孑翻身上马,挥了下手里的马鞭,策马离开。
傅秋昭站在原地看着李孑骑马离开的背影良久,知道再也看不见,才苦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第二天,李孑就从团子口中听到了南越摄政王仪仗离开京城的消息。
李孑一脸平淡地听完,偏头看他,“地形图画好了吗?”
团子一噎,“还没。”
“快去画,对了,我今天还有事要办,你们中午不必等我一起用膳了。”
团子乖乖应了一声。
回寝殿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折身去了旁边的书房。
素衣和绿袖候在角落里偷偷看了眼自家殿下在李院长面前乖得不行的小模样,眼观鼻鼻观心。
李孑起身,回去也换了一身轻便利于行动的衣裳,悄无声息出了宫。
信国公府位于城西,五进大宅,又有东西跨院。
差不多占了一整条巷子。
只不过这条巷子没什么经过,看着也荒凉。
李孑站在信国公府大门口,抬头看向面前的大门。
上面的牌匾早已经被摘了下来,光秃秃一片。
若是信国公府还有人活着,成佑帝想来还会派人好好修葺一番。
但现如今信国公府除了一个尚了公主住在公主府的李易已经无人在世,自然也就没了修葺的必要。
不过,在她推开大门往里头看过去的时候,却是注意到这处宅子已经被人简单打扫过了。
所以当进了第二进,看到大门旁边停着的一匹啃着墙边枯草的马匹时,她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太过惊讶。
听着声音辨别了一个方向,李孑连犹豫都不曾,直接抬脚走了过去。
推开一扇半掩着的房门,李孑看着房间里那道背对着她忙碌着的背影,伸手在门上轻敲了两下。
李易这会正把整理好的一摞书卷放到箱子里,听见敲门声先是愣了一下,才回头看过去。
“阁下怎会来此?”
“找人。”
李易拍了拍手上身上的灰尘,抬脚走近了两步,“这不过是一处荒宅,姑娘想来是找错了地方。”
李孑看着他,“没找错,来的就是信国公府。”
李易的眸光一瞬间变得极为锐利。
李孑接着说道:“我找李寰。”
李易眸光一顿,这才第一次从正面认真打量李孑的模样。
越是打量,他心头的震惊也越多。
“你,你是······”
“我是李孑。”
李易猛地长舒了一口气。
等缓过神来,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阿寰的女儿?”
李孑淡定点点头。就算不是,现在也得是。
一刻钟后,两人坐在了书房的茶几两边。
“当年陈修那小子曾过去公主府问过我,信国公府可有一位叫李孑的二小姐。”
“信国公府在下面的一辈里,只有静儿一个女儿,所以我当时回的是没有。”
“阿寰曾在信国公府住过一年,那一年里,我正好尚了公主,搬去了公主府。阿寰离开的时候,是悄悄离开的,整个信国公府,也只有大伯他一人知道阿寰去了哪里。”
“再之后,阿寰她就彻底没了消息。”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她还有一个女儿,就在中秦境内。”
李易说完这些,转眸看向李孑,“我听陈修那小子说你失忆了,你是想去阿寰曾经居住的院落吧?”
李孑点点头。
“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关于母亲下落的线索来。”
“我带你过去。”
李易说着起身,“不过那处院落很久以前就被大伯给封死了,想进去还得爬墙,咱们得先去找一架梯子。”
李孑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结果自然是······没找着。
李孑:“不用找了,咱们先过去吧。”
李易:“也好。”
“我还记得阿寰喜静,当年信国公府人不多,大伯就把整个西跨院都划给了阿寰。”李易边走边跟李孑说着,没一会,两人就到了一处的的确确被封死了的院门前。
李孑伸手握住李易的胳膊,“得罪了。”
这边李易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猛地一花,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到了墙头上。
紧接着又被拉着往下一跳。
落到实地上,他还没来得及拍拍狂跳不止的心脏,就被面前的景色给惊住了。
记忆里,信国公府里的人包括他自己,都是很少到西跨院这里来的。
也不是大伯直言告诫他们不能去西跨院打扰阿寰,而是潜移默化地让他们自动忽略了西跨院这么一处地方。
再加上阿寰也一向是深居简出,总得算起来,也加上这一次,他来西跨院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记忆里西跨院的景色确实甚美,但他从不知,这么多年过去,这里居然丝毫没有丝毫荒凉腐朽,记忆里所有的一切,在多年后的今天,还在完好无缺的保留着。
花坛里早春开放的花朵悄然盛放,花园后的亭台楼阁依旧雅致,半边没有破损的迹象,假山上的嶙峋石块之间,甚至还有活水在悄无声息地缓缓流淌,流进假山四周的水塘里,又沿着铺了木板的沟渠流向整个西跨院,滋润着这一方土壤。
再走进些,亭台楼阁间白色的纱幔在微风下飘飘荡荡,透过纱幔,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屋内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
伸手抹过窗台,连一丝灰尘也无。
李易最后把目光落在窗外不远的那棵两人合抱才能抱得过来的大树上,在遒劲的枝丫间,他甚至有种感觉,当年那个笑起来明媚如朝阳的姑娘,正站在树枝上,低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从来没有离开过一般。
“这,这······”
李孑的感受比李易来得还要更深切一些。
从进了这处院子,她就感觉到了体内的元力比起外面要运转地更快了一些,而是还是自运转并非她刻意控制的。
鼻尖清新清透的草木香气,活水的轻灵,对周围一切的感官,也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李孑视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院子里的两处地方。
一处是那流淌着活水的假山石,一处就是那棵比起外界的树木早了好些时日芽的大树。
可以想见,等到了夏日,这棵树枝叶最为茂密的时候,是何等的壮观。
最后,李孑沿着从假山下水塘里流向院子的各处沟渠上面的木板,走完了每一道沟渠。
脑海里,以假山石和那棵大树为中心,以沟渠为线条,最终绘出了一个繁复又暗合某种规律的图形。
心里有了隐约的猜测后,李孑又推开了院内其中一扇看起来应该经常使用的房间房门,在里头转了一圈,才出了房间,走到还沉浸在惊叹中的李易面前。
开口道:“是阵,这整个院子,之所以几十年长盛不衰,是因为这院子本身便是一个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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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今天就这一更啦,宝宝们晚安喽!
明天休假,万更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