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蘅便笑了,伸手拿过笛子来,凝了一口气,便开始吹。
与音律方面,姚燕语自认为自己再穿越一次都比不上苏玉蘅的功底深,所谓术业有专攻,这个不服是不行的。看人家拿过笛子随便就那么一吹,这笛声便像是钻进了人的心里去,牵引着人的情绪,然后让人随着她的笛声或高兴,或悲伤,或沉思。
“真好听。”一曲既终,姚姑娘发自内心的感慨。
苏玉蘅微微苦笑,这曲子还是给大长公主送丧的那天晚上听到的,后来每逢深夜她便想起这支曲子,今天信手拈来,想不到竟吹的这样熟练,好像已经吹过千百遍了。
“你这个样子……”姚燕语刚要劝苏玉蘅,陡然间却听见一声更悠扬的笛声,然后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的话,奇怪的抬头张望,且问:“咦?是谁在那边吹笛?莫不是想要跟蘅儿比一比?”
苏玉蘅却愣住了。吹笛之人似是不远,但也不是很近。好像就在这园子里,却又肯定不在水上。这是长公主府的园子,能在这里吹笛的人肯定不是寻常人。
想到这个,苏玉蘅心中暗暗地奇怪,韩家两位公子都是武将,且不善音律啊!
“蘅儿,快!”姚燕语催促道:“跟他比一比。”
苏玉蘅咬了咬唇,犹豫不决。这是一曲《月出》,曲出于《诗经·陈风》,诗人在月下遇见一个美丽的女子,于是悄悄地动心了,因此心里生出许多的惆怅来,此曲便以此为基调,表达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思念的感情。
姚燕语却不知道这曲子的典故,只是觉得好听,不愿苏玉蘅被比下去了,因此又催促:“怕什么?快吹,你绝对别他吹的好。”
不知是因为被姚燕语催促,还是苏玉蘅自己也压抑不住心里翻滚的思绪,便把心一横,抬手把竹笛横在唇边,凝了凝神,认真的吹起来。
远处的笛声微微顿了顿,却又立刻和上。
姚燕语眯起眼睛往后靠,半躺在小船上悠然的听着。你还别说,这笛子一远一近,吹同一首曲子,真是别有一番韵味。好听,真是太好听了!
一曲既终,姚燕语犹自躺在船上眯着眼睛看蓝天,苏玉蘅却默默地流下了两行泪。
上岸后,韩明灿叫过疏影来悄声吩咐:“去问问刚才在那边吹笛的人是谁。”
疏影答应着下去,没多久回来在韩明灿耳边悄悄地说了两句话,韩明灿的眼神从苏玉蘅的身上掠过,闪烁着几分庆幸。
中午的宴席很是精致,韩明灿身为主人左右布菜劝让,苏玉蘅到底也没吃多少。韩明灿便吩咐旁边的人:“早晨我叫你们炖的鱼片粥好了没有?好了的话先盛一碗来给蘅儿。”
旁边的丫鬟忙答应着下去,不多时果然端了莹白鲜香的鱼肉粥来,一共八碗,每位姑娘都有。
姚燕语见了便叹道:“就知道韩姐姐只疼蘅儿。”
韩明灿笑道:“我谁都疼。因想着你这么久不吃鱼了,也不好。是你说的,爱吃鱼的人聪明么。”
云珂笑道:“姚姑娘已经够聪明的了,倒是我们这几个应该多吃点鱼,补一补,但愿也能聪明一点。”
众人都笑着说是,姚燕语无奈的叹道:“郡主又把我孤立出来了,可见我是不讨喜的。”
云珂笑道:“这可不敢,我们都想跟姚姑娘一样呢。”说着,她又夹了两片百合给姚燕语,“如此姚姑娘多吃点清淡的,让我们多吃点好的,等这我们跟你一样聪明了就可以跟你作伴了。”
此话一落,大家又都笑起来,连苏玉蘅也笑了。
饭后,又说了几句闲话,云珂便带着两个庶妹告辞离去,姚燕语说有些困,想睡觉。韩明灿便叫疏影带着她去园中一处曰“桂云”的小院子里去歇息。自己则带着苏玉蘅去看那边开的木芙蓉。
苏玉蘅跟韩明灿自小交好,自然是无话不说。韩明灿带着她在花木之间慢慢地走着,挽着她的手问:“今年你及笄之年,不知家里怎么安排的?”
苏玉蘅苦笑道:“能怎么安排?纵然太太想大办我也是不同意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百善孝为先,况且大长公主那么疼你。”韩明灿轻轻地叹了口气。
听了这话,苏玉蘅的眼睛里又盈满了眼泪。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伤心的。”韩明灿拿了自己的帕子给苏玉蘅拭泪,又叹了口气,说道:“像我们女儿家,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有三件,第一是投生一个好的人家,有爱自己的父母亲人。这一点呢,你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有大长公主疼你这些年,也尽够了。第二呢,自然是找一个疼惜自己的夫婿,夫唱妇随,白头到老。这个你还小,或许还有些想不明白,而我已经想明白了。”
苏玉蘅诧异的问:“姐姐是真的要跟世子爷……”
韩明灿轻声笑着叹了口气,说道:“他自然是好的,却不适合我。这些年我对他的心思自然也不瞒你,起初那会儿我心里有多难过你也瞧见了。割舍割舍,割肉之痛,舍之既得。痛过之后也就坚强了。”
苏玉蘅心疼的皱眉:“姐姐这是何苦?以你的出身,难道还配不上他?”
“这不是配不配的上的事情。”韩明灿拉着苏玉蘅走近一株醉芙蓉跟前,此时已经是下午,那醉芙蓉一日三变,这会儿已经是深桃红色,映着碧绿的叶子分外妖娆。
“而是合适不合适。婚姻不仅仅是两情相悦就能够幸福的。人人都说一个家里都有一片天,他那片天,不适合我,不能给我幸福,我又何必执着非要钻进去?蘅儿,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苏玉蘅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姐姐的话,我自然明白的。可是心里若是被一个人填满,又如何能放进去第二个人?”
“心里装着一个人,自然不能再装第二个人。可我们的心里总不能一直装着那个期待不到的人。”韩明灿抬手扯着花瓣,然后随手丢掉,让殷红的花瓣随着风吹远,“就像这花,它不落,明年这枝头又如何能开出新的花来?”
苏玉蘅登时愣住,眼神中闪过痛苦之色。
韩明灿握住苏玉蘅的手,劝道:“蘅儿,该割舍的时候,一定要能忍受割舍之痛。就像大长公主的去世,你再痛,她都不会陪你一辈子。你心里的那个人也是。而那个注定要陪你一辈子的人或许就是你不经意的一次回眸。”
“姐姐……”苏玉蘅欲言又止。
“蘅儿,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的,不是你不好,是真的不合适。”韩明灿心疼的抚摸着苏玉蘅的脸,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我一直拿你当亲妹妹。以后也是。我,燕语,还有你,我们三个都要好好地,都要有自己的幸福。你忘了么?”
苏玉蘅摇摇头:“我没忘。我也是舍不得你跟姚姐姐,所以才没有随大长公主去了。说到底,我还是有贪心的,我贪恋着你们给我的温暖,所以死抓着不放。”
“就算你不抓着我们,我们也会抓着你。”韩明灿伸手把苏玉蘅搂进怀里,低声叹道:“燕语是我们三个里面最坚强的。你看她现在,幸福唾手可得。所以我们都要跟她学,勇敢一些,坚强一些。”
“嗯。”苏玉蘅伸出手去搂住韩明灿的腰,低声哭道:“将来不管怎么样,姐姐都要疼我。”
韩明灿轻笑道:“那当然。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妹。”
*
姚燕语在舒适的小屋子里,闻着甜甜的桂花香酣眠一觉,醒来时已经是金乌西沉之时。
“唔……好舒服!”姚姑娘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门口守着的翠微忙叫外边的翠萍:“姑娘醒了,快进来伺候。”
翠萍忙端过旁边早就预备好的洗脸水进门,笑道:“姑娘这一觉好睡!竟睡到了这个时候。”
姚燕语起身,洗脸漱口,翠微拿过衣裳来给她穿戴。正忙着,韩明灿已经进来了,因笑道:“可见我这里的床是舒服的,你居然一觉睡到这个时候。”
姚燕语笑道:“姐姐还说,都这个时辰了,怎么不让她们叫我一声。”
“叫你做什么?你整日里忙东忙西的,难得睡个安稳觉,可不叫你睡足了么?”
“还是姐姐疼我,蘅儿呢?”姚燕语穿好衣服又跪坐在梳妆台前,让翠微给自己重新梳头。
韩明灿凑过来跪坐在她旁边,手里撵着一只桂花在姚燕语的头上比划着:“她有孝在身,不能呆的太晚,已经走了。”
“我在这屋子里睡了半日,满身都是桂花香了。”姚燕语抬手把韩明灿手里的桂花抢过来闻着。
韩明灿的一颗心不在花上,只低声说道:“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多上上心。”
姚燕语丢了桂花,问:“什么事也值得姐姐如此郑重其事的?”
“是蘅儿的事情。”韩明灿说着,又笑了,“你说,中午那会儿在远处吹笛子的人是谁?”
“是谁啊?”姚姑娘立刻来了兴致,“我当时还想问呢。”
“这人你认识!”韩明灿笑道,“说起来你跟他也算熟悉,居然不知道?”
姚燕语着急的催促:“姐姐别卖关子了,快说是谁。”
韩明灿笑着点了一下姚燕语的额头,说道:“是你的如意郎君的得意手下,姓唐的那个。”
“什么?”姚燕语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唐萧逸?”
韩明灿挑起大拇指:“聪明。”
“他今天在府上?”姚燕语这下着实被惊到了,唐萧逸那厮居然还有这本事?早知道的话,去江南的路上就得让他多吹几回解闷儿啊!
“不,他没来公主府,而是在国公府那边。恰好跟我二哥在园子里喝酒,因听见蘅儿吹笛,便心痒难耐,合了一首曲子。”韩明灿笑眯眯的看着姚燕语,“你说,这算不算天作之合?”
“……”姚燕语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可是,蘅儿她……”她喜欢的是韩熵戉啊!
“她已经想明白了。”韩明灿坐直了身子,看着翠微把姚燕语的发髻整理好,碧玉簪子斜斜的插入乌髻之中,只留下如意云簪头。
姚燕语微微怔忡,半晌后方叹道:“想明白了就好。”
“所以,下面该你了。”韩明灿替姚燕语正了正发簪,认真的说道:“唐军门的母亲我认识,是一个很温婉的人。只可惜三年前一场疾病,撒手人寰。他的父亲是老定远将军的麾下战将,老将军去世之后,他便自请戍边,去年在疆场上战死了。所以,他的婚事如今也只有卫将军能替他安排操心了。”
姚燕语顿时无语,又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啊!
说来也巧,姚燕语告辞了韩明灿,从长公主府出来便遇见了唐萧逸,唐萧逸上前来打招呼,又看看左右没有外人,便拱手笑道:“下官给姚大人请安。”
“呃,咳咳……”姚燕语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
唐萧逸笑眯眯的等姚燕语顺过气儿来,方又低声道:“还没恭喜嫂夫人呢。”
姚燕语又羞又气,脸颊飞红,指着唐萧逸骂道:“你是不是皮痒了?”
“不敢。”唐萧逸笑嘻嘻的说道。
“你还有不敢的?你等着。”姚燕语咬牙哼道。
“不敢不敢!”唐萧逸忙拱手作揖,“嫂夫人千万莫生气,否则我家将军回来非得收拾小的不可。”
姚燕语啐道:“呸!你就是欠收拾!”
唐萧逸又笑着赔了不是,姚燕语方正色道:“行了,天色不早了,我懒得跟你废话。回头有功夫去家里,我有事儿问你呢。”
唐萧逸忙又笑着应道:“是。”
姚燕语摆手吩咐申姜:“走了,别理这疯子了。”
*
却说卫章那日领了皇上的口谕去查刺客的事情,一去半月有余终于有了结果,带着人证物证匆匆回京连夜觐见皇上。进宫后还没到御书房,便恰好听见两个太监说闲话。
“皇上居然封了那个姑娘为五品医女!”
“说的是啊,他们家这回可发达了!连个女儿都是五品官!”
“五品官儿虽然俸禄不高,但却是一道衙门的主官啊!”
“听说皇上还格外开恩,许国医馆里二十名属官都由主官自己任命,你说这得是多大的恩典啊!我的娘哎,二十个属官的缺儿哟!这下子可谓是鸡犬升天咯!”
卫章心里一怔便顿住了脚步。跟随他一起出门办差的葛海见状,忙问:“将军,怎么了?”
“刚那两个太监说什么,你听清楚了没有?”卫章皱眉问。
“好像是说国医馆?还有什么五品官?属下没怎么听清楚。”葛海摇摇头,又诧异的问:“咱们大云朝什么时候多了个国医馆?”
卫章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走吧。”
这次行刺的事件透着诡异,卫章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出了苗头并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些人。又经过一番奋战,刺客一共还剩六人,死了四个,活捉了两个。
这两个有一个自己咬了舌头,虽然没死但成了哑巴,幸亏卫章机敏,在另一个咬舌之前卸了他的下巴,没来得及。
经过一番秘密审讯,得知这些人并不是东倭人,而是北高黎人。
北高黎人因曾经与大云朝开国皇帝歃血为盟,共同打天下,后来却背信弃义,投靠了北胡,使太祖爷背腹受敌,差点殒命。后来太祖爷腾出手来,一气之下率领五万铁蹄将其驱逐至黑水以北苦寒地带,差点把这些人灭族。
这支北高黎族人在极北苦寒之地挣扎了百余年,繁衍生息,渐渐地缓过劲儿来,却依然贪恋着之前的故土,一直想收复失地,报仇雪恨,只是苦于没有那个力量。
这次他们从东倭人的手里重金买了这些弓弩,目的就是一举刺杀掉大云朝的皇帝,引起大云朝国乱,好趁虚而入,收回他们的祖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