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春节将至,府里上下都开始忙活起来。虽然经过了地震天灾,大家还没从悲痛中缓过来,但年还是要过的。
长矛专程进来回说了今年的年货单子,请夫人做主。
姚燕语拿过那长长的清单之后,便蹙眉道:“往年过年,那些吃食什么的总会剩下一些,年过了,又拿出去散人。这样很不好。今年大灾,各处的日子都不好过,我们也节俭些吧。”
长矛犹豫着说道:“夫人说的是,奴才也知道各处都艰难,但这已经很节俭了。过年么,总是要年年有余的。”
“行,你看着办吧,我只不希望你再等过了十五把一些长了毛的馒头什么的端出去送人。”姚燕语说着,抬手把清单丢在一旁的高几上。
长矛吓得一个哆嗦,赶紧的应道:“奴才再也不敢了。请夫人放心。”
“去吧。”姚燕语淡淡的说着,低头继续看书。
“是。”长矛悄悄的看了香薷一眼,香薷上前拿过清单递给他,大总管又行了个礼,方颠颠儿的走了。
长矛出去后又找了各位管事进来,细细的商议了一遍,把府里自用的东西都重新算过后另开单子。其中有位专管各府礼尚往来的管事问:“大总管,咱们自家节俭也就罢了,难道给各府的年礼也都要缩减不成?”
“看夫人的意思,自然是要缩减的。”
“可万一别家都不缩减,偏生我们却少了。这将军府的脸上可不好看吧?”
长矛一想是这个理儿,但看夫人刚才的脸色,他又没胆子再去问。于是转着圈儿的找到了翠微那里讨主意。翠微听了他的话之后,轻声叹道:“夫人的意思,你还是没明白吗?今年不但府里的开销要缩减,跟各府的礼尚往来自然也要缩减。这不是脸面的问题,而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你又蒙我!”长矛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不过是各府的年礼罢了,礼尚往来而已,跟生死存亡有什么关系?”
翠微皱眉叹道:“看你平常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犯糊涂?今年是大灾之年,上到皇上,下到黎民百姓,没个不伤筋动骨的!皇上的南苑还没修好呢,你这儿就一车一车的往各家送年礼了?你当锦麟卫的人都是吃白饭的?”
长矛猛然醒悟,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连声叹道:“是我糊涂了!是我糊涂了!”
翠微笑了笑把单子递给他,叮嘱道:“再缩减些吧。放心,能想到这个的肯定不只是咱家的夫人。”
“是是。这事儿真是多谢了!”长矛说着,朝着翠微深深一躬。
翠微见他没事了,便开始赶人:“你忙你的去吧,我这儿还给夫人熬药呢。”
“哎……翠微?”长矛看着翠微转过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翠微却一心都在那罐药上,根本没听见长矛的话。身后的门帘子忽的一下被掀开,一阵冷风灌进来,长矛打了个激灵,一回头看见葛海阴沉沉的脸。
“哟,葛将军来了。”长矛并不怕葛海,说起来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只不过他没有练武的天分,没跟着将军上战场罢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葛海的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若不是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他能一巴掌拍死长矛。天知道他的心上人心里就是因为装着这个家伙所以才一直不肯接受自己!这若是放在战场上,这货乃是自己的头号天地!
长矛嘿嘿一笑,说道:“哟,我就不能找翠微说句话啊?她这还不是你夫人呢,你就管这么紧,若是真的嫁给你了,还不被你拴在裤腰带上?”
“放屁!”葛海怒气冲冲的瞪着长矛:“你小子欠抽是吧?”
大总管立刻鄙视的横了葛将军一眼:“说不过就打,你还有什么本事啊?”
“你……”葛海急了,伸手揪住长矛的衣领,呲牙咧嘴的想要把他直接扔出去。
翠微把药吊子的盖扣好,转身看着这边斗鸡一样的两个人,走到门口掀起帘子,下巴一扬淡淡的说道:“你们俩,出去!”
“翠微,我……”葛海见翠微姑娘生气了,赶紧的放开长矛上前来解释。
“出去!”翠微根本不让他说话。
“这可不怪我。”长矛无辜的眨眼。
“你他娘的!”葛海生气的瞪他。
“我再说一遍,出去!”翠微冷冷的看着葛海,“你,出去!”
“为什么是我!我找你有事……好吧,我回头再找你。”葛海看着翠微冰冷的脸色,识趣的摸摸鼻子转身出门,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再转回来一把拖住长矛的衣领把人给拉了出去。
翠微恨恨的瞪了这二人的背影一眼,摔下帘子,关上了房门。
……
喝药的时候,姚燕语看翠微的脸色不好,因问:“你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翠微忙道:“没怎么,这不好好的嘛。”
“跟我还不说实话。”姚燕语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把药碗放到一旁,“刚葛海来找过我了。说想趁着过年的功夫跟你完婚。你到底什么意思,赶紧的给人家个准话。都老大不小的了,再等下去可就蹉跎了好时光了。”
翠微低了头,小声嗫嚅道:“奴婢全凭夫人做主。”
“这事儿我可没法做主。再说,你早就不是奴籍了。我已经跟二嫂说了,她要认你为义妹,你以宁家庶女的身份出嫁。嫁妆什么的本来也都准备好了。只是这一场地震给损失了些,但若是补齐也不难,做不过家里开着店铺,缺什么直接去库房里拿来,不过是费些功夫罢了。”
翠微闻言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给姚燕语磕头:“翠微何德何等,得夫人如此相待。翠微这辈子都是夫人的人,翠微的一切都是夫人做主。”
“你呀!真是没追求。”姚燕语无奈的叹气,“快起来,好歹也是六品的医官了,还动不动就跪!”
旁边的香薷赶紧的上前去把翠微拉起来。姚燕语便道:“我看葛海对你是一片真心。而且长矛也早就把你放开了,不瞒你说,长矛的叔叔瞧上了外边一个小户人家的姑娘,已经来跟我说过了,过了年就下聘,婚期定在四月里。依我说,你也别再犹豫了,不如就趁着过年跟葛海完婚吧。”
“这……会不会太着急了?”翠微还在犹豫。
“既然已经认定了彼此,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再说,你之前不还跟我说这次天灾多亏了葛海救你一命吗?”说着,姚燕语又笑问,“人家救你一命,你还不得以身相许啊?”
“夫人又打趣人。”翠微登时红了脸,想起地震那晚,自己衣衫不整的被葛海裹着被子抱出来就往外跑的情景,以及当时慌乱之中众人看她那种异样的目光,觉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行啦!二十好几的大姑娘了,都到了恨嫁的年纪了。”姚燕语说着,便转头吩咐香薷:“去跟冯嬷嬷说一声,让她这两日找个时间回一趟家里,跟二嫂子说,翠微的事情就拜托她多费心了。”
香薷答应着出去,姚燕语又让翠微在自己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轻声叹道:“说到底我也是有私心的。你和翠萍你们两个,我都不希望嫁的太远,也不希望你们受委屈一辈子做奴才。你们两个从小就服侍我,陪着我的时间比家里的任何一个亲人都长,更是全心全意的为我打算,从无二心。我想我们几个人能够长长久久的一辈子。”
翠微被这几句话说的泪如雨下,握着姚燕语的手连声道:“遇见夫人,才是我们一辈子的福气!”
姚燕语见状,笑骂道:“傻丫头,这种时候了你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逼着你出嫁呢。”
翠微忙拿了帕子擦泪,又破涕为笑:“就算被夫人逼着,也是幸福的。”
“胡说。”姚燕语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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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新的打算
将军府后花园,四面镶嵌了玻璃的玲珑阁里,温暖入春,酒香四溢。
一张小巧的花梨木雕花方桌上铺着豆青色竹叶梅花暗纹的缎面桌布,桌布四边精致的流苏随着旁边炭炉里的热气轻轻地摇摆,安逸而温馨。三个穿着轻暖蚕丝棉小袄的女子或坐,或靠,各自闲适,若有所思。
一壶暖酒,四个小菜,两个知己凑在一起,不为喝酒,不为琐事,只为了外边那一树树盛开的梅花。
暖阁外边,大雪纷飞,万物都染上了白色,只见那一株株梅花树傲然挺立在寒风中,一朵朵盛开的梅花点缀在白茫茫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娇艳。花朵跟雪花相互簇拥着,显得晶莹剔透;盛开的梅花大大咧咧的向空气散发着芬芳的气息;含苞待放的梅花带着一点嫣红躲在雪花里,也正在努力着,向世人绽放出自己最美丽的笑容。
“万木皆萧杀,孤枝独剪裁。燕园飞雪中,凌寒数枝开。风凛香幽静,雀窥素颜埋。来年腊月里,再占迎春台。”苏玉蘅捏着一只小巧的酒盅,将一首五言诗徐徐吟诵。
韩明灿在那边早就铺排开笔墨的书案前提笔沾墨,笔走游龙,把这首朗朗上口又清艳决绝的小诗写在了纸上,并连声赞道:“蘅儿真是越发进益了!”
苏玉蘅笑嘻嘻的跑到姚燕语身边,挽着她的胳膊撒娇:“姐姐,你看韩姐姐又欺负我。”
“夸你呢!哪里是欺负你。”姚燕语抬手在苏玉蘅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啊!好疼。”苏玉蘅夸张的咧嘴。
姚燕语忙笑着坐直了身子,在自己敲的那个地方揉了揉,叹道:“这么好使的小脑子,可别敲坏了吧?”她的胳膊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但翠微建议还是不要劳累,要细心将养,至少要过了年再给人诊脉治病动笔写字什么的。
姚燕语也知道骨伤最易留下病根儿,虽然自己配制的药膏厉害,但身体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反正皇上给了假,她更乐得清闲。
至于卫章,他更乐得看着他的夫人清闲,用姚燕语的话说:你恨不得把我当猪养。卫将军当时只笑着把她抱去床上并说一句这辈子最精彩的情话:就算你是猪,也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小猪。
韩明灿转身看着那边两个凑到一起说笑,便催促姚燕语:“燕语快点,到你了。”
“你们太为难我了!”姚燕语窝在榻上耍无赖,“诗词歌赋,我也就懂个歌,还是只会听。现在你们要跟我比赋诗,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吗?就算我勉强胡诌一首,也是给你们垫底的。干脆我认输不就得了。”
苏玉蘅不依:“哪有你这样的!总不能回回都这样。今儿姐姐好歹也要来一首,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总是交白卷可是要重罚的。”
“寒梅绽孤枝,回雪连天碧。墨云压夜深,朔风吹晨寂。殷殷忘年情,渺渺千万里。冷香寂寥处,英魂谁慰藉。”姚燕语靠在暖榻上,看着玲珑阁雕梁画栋的精致屋顶,吟到最后,竟是潸然泪下。
韩明灿听得心里也不由得泛酸,知道姚燕语对张苍北的死一直心怀芥蒂,但苦于没有线索,至今张老院令仍然被断为死于天灾,棺椁停放在国医馆后堂偏院,只等来年春暖,姚燕语好奉旨送老爷子回楚州安葬。
“都是我不好,惹姐姐伤心了。”苏玉蘅赶紧的拿了帕子给姚燕语拭泪,自己也毁的要死。
姚燕语擦了眼泪苦笑道:“不怪你,是我坏了兴致。”
韩明灿把姚燕语的诗写了下来,然后吩咐丫鬟:“去外边梅树下摆一副香案,”
丫鬟虽然不知她有何意,但依然照做了。
韩明灿命人拿了斗篷来给三个人披上,叫着姚燕语和苏玉蘅出了玲珑阁,至香案跟前跪下。然后轻声一叹,仰头看着满天飞雪,说道:“今天我们借着这雪和梅花,来祭奠一下张老院令。把燕语的这首诗焚给他,以慰藉他的在天之灵吧。”
“是,很该如此。”苏玉蘅也忙双手合十,“我们妇道人家不好去国医馆祭奠,就只好在此给老院令磕个头了。他是姚姐姐的恩师,便是我们三人的长辈。”
姚燕语跪在韩明灿的旁边,心里一阵阵酸楚,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因为国难,又忙着查抄丰家,自上到下,满朝文武甚至没有谁能来国医馆祭拜一下老头子的。可见这人情薄如纸,世态炎凉甚啊!
这边姐妹三个人对着漫天飞雪和一树梅花磕了三个头,看着韩明灿把姚燕语的那首诗与雪地里焚化,那黑色的纸灰如墨色的蝶,被寒风吹起追着雪花飞向天际不见了踪影之后,才又磕了个头,被各自的丫鬟扶了起来。
而同是今日,原来巍峨显赫的丰宰相府门前白幡儿飞扬,纸钱如雪片般上下飞舞。
今天是丰宗邺夫妇双双出殡的日子。
虽然丰紫昀丰紫昼都被囚禁于刑部大牢,但丰宗邺夫妇的丧事不能不办。灵溪郡主求了燕王,燕王求了皇上,皇上因为卫章从朴坼的尸体上真的拓下了一张藏宝图而心情好转,才准许丰家那些没受牵连的旁系末枝子孙们出来大殿丰宗邺夫妇的葬礼。
丧礼所需的费用自然是灵溪郡主出,那些旁系子孙们往上数三代都是庶出的身份,到了他们这一代也就勉强跟丰家混个同宗,而且都是些不长进的。肯长进的被丰宗邺提拔,如今都在大狱里呢。
这些人平日里不受、待见,连个好差事也谋不到,各自散落在角落里混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捞钱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灵溪郡主拿出自己的妆奁来典当了五千两银子,总支给了一个叫丰紫显的宗族子弟,这人四十来岁,平日里精于钻营,只是却不走正道,父辈留下来的家业被他败光了,每日里只靠着跟人家拉拉纤儿,说和说和官司赚点嚼用。如今有了这么好的差事,岂肯轻易错过。
五千两银子到手,这位丰紫显先生先扣起来三千两存到了钱庄里,然后又把那两千两分成两份,一份交给他婆娘,说是给儿子娶媳妇用的,另外一千两换成了小额银票,踹在怀里去丰府去办丧事去了。
只是这一千两他也没舍得全拿出来,又扣扣索索的留下了一半,只拿出几百两银子去置办。
之前府里早就准备下的寿材是不能用了,被抄了家还用上等的金丝楠木做棺椁,这不等着再抄一次嘛?丰紫显便着人花了几十两银子买了两副薄板棺材来把丰宗邺夫妇装殓起来,又把族里散落在各处的阿猫阿狗们叫回来撑场子。
当然也没有什么好置办的,宴席等不用准备,因为根本没有多少人会来。所有的花费也不过是车马纸钱等物,再就是找些脚力过来抬棺材,雇几辆车送殡。
丰少颖自然要回来哭灵送灵,因看着实在不像个样子,便叫人把丰紫显叫过来问了两句。
丰紫显便跟丰少颖耍开了光棍:“姑奶奶也不想想咱家现在是什么状况。俗话说,树倒猢狲散,有多少人都躲着这道门不敢凑前呢。若不是我从中周旋,老爷子和老夫人就得停在家里过年!”
“那也太难看了!你从哪里弄来的两口薄板棺材?抬出去也不怕丢人?”丰少颖都没了脾气,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家里还有弟弟在,她也不可能回来给祖父祖母主持丧礼。
“哎呦喂我的姑奶奶!咱们家现在这个样子,您还想着给老爷子弄口金丝楠木的棺材不成?实话跟您说了吧,老爷子早就备好的寿材还在人家店里存着呢!可是就算咱们现在有银子,也不敢用不是?”
丰少颖听了这话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又褪下手腕上的一只足金镶宝石的手镯递过去:“把这个拿去压了,凑些银子,好歹出门的时候多弄些帐幔灵幡,多弄些纸钱引路,不要太难看了。”
“得嘞!”丰紫显揣着那只镯子,心想儿媳妇的聘礼有了大头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