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看了一眼谢安澜手中的那杯酒,方才站定向皇帝拜了礼。
只见他一身太子朝服,身姿修长挺拔,神情肃穆,颇具威严。皇帝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心中也暗有些宽慰。
当五皇子那天跟他说了那些话之后,皇帝不是没有动摇过,但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了要立六皇子为太子。也许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这些儿子中,除了六皇子没有一个是能堪当大任的。
五皇子他……跟皇帝本人太像了。跟皇帝一样为了坐上储君的位置,汲汲营营、费尽心机许多年,所以皇帝也很了解他,其实他也怕五皇子真的继任为新帝之后,会跟自己一样,整日疑神疑鬼,疏于朝政之事。
所以尽管他不满意六皇子跟定安王府有往来这一点,他最终还是决定立了六皇子为太子。
“父皇,儿臣听闻父皇叫了奕世子和世子妃过来,心想着是不是有什么要事,所以也过来看看。”
皇帝不耐烦地朝他摆了摆手,“朕有些话要单独跟奕世子和世子妃说,你先退下吧。”
但六皇子却并未挪动一步,“儿子如今已是太子,自当为父皇您排忧解难,方不负父皇您的期望,父皇有什么话跟儿臣说也无妨。”
“你!”皇帝突然怒视着六皇子,“你才刚坐上这太子之位,就要忤逆朕是不是?嗯?”
这最后一个‘嗯’字,几乎是咬牙切齿着说出来的。
这话可是相当严重,可六皇子站在那里仍是四平八稳的样子,说话的语气也依旧不急不缓,“儿臣不敢。”
“你不敢?朕这寝宫里都敢擅自闯了,你还说你不敢?!”
“皇上,您小心身子,别动怒。”赵申快步走到皇帝的身边,放下手中的托盘,一双手轻拍着皇帝的后背,帮他顺气。
皇帝咳了几声之后,方才抬起头来看着六皇子,气息不稳地开了口,“朕这寝宫之外,已经被禁卫军重重把手,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六皇子反问,“为何要重重把守?难道是父皇寝宫里生什么大事了?”
“这不关你的事,你赶紧给朕出去!”
六皇子却依旧一动不动,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皇帝瞧着他,又往谢安澜的身上看了一眼,气恼的开口道:“好啊,朕算是明白了。你那五皇兄说的没错,你果真是跟定安王府有牵连,你真是……真是枉费了朕对你栽培!你对得起朕吗?自打你回宫之后,哪件事上,朕不是向着你的,而你如今竟然……竟然反过来帮着外人这样对朕?”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不明白,父皇您究竟要跟世子和世子妃说什么话,非要儿臣避开不可。”
原来自己母妃担忧的五皇兄和父皇单独说话,说的就是这个。
“这干你什么事?你只需做好你身为一个太子该做的就行了,朕要做的事情,你别管。”
“儿臣可以不管。父皇有什么话要跟世子和世子妃有什么话要说,就尽快说吧,儿臣正好找奕世子也有事,正好可以一起离开了。”
皇帝危险地眯起眼睛,盯着站在那里的六皇子,“若是朕不打算让他夫妻二人离开呢?”
这些话不用说得太白,眼下是什么状况,在场的这些人也都心知肚明。皇帝也不傻,自然已经看出来,自己这儿子赶来这里是为了救人的,何必再互相兜圈子浪费时间。
自己可以原谅他跟定安王府的人来往,自己只处置了奕世子和世子妃,他还可以继续做他的太子,只要他让自己顺顺利利地做完了这件事。不止是太子,他很快就能继任为新帝了。
但凡他脑子还能转就知道该怎么选,帝位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了,换作是谁,都不会选择自毁长城的。
可是六皇子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却只是淡淡道:“那儿臣就在这里等着就是。”
“你这是要跟朕作对到底了是不是?”皇帝冷着声音道。
“父皇。”只见六皇子拱手道:“儿臣明白父皇的意思,可儿臣有信心,将来能做个明君,所以定安王府于儿臣而言,不足为惧。若是昏君当政,就算定安王府不做什么,民间百姓们也会揭竿而起,定安王府存在不存在对皇室又有什么区别?反正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若是明君当政,自然朝政清明,我大顺上下一派祥和,又为何要忌惮定安王府的存在?既然如此,父皇又为何要一意孤行,在史书上留下这一点抹不掉的污迹?”
“可若是定安王府有异心,滥用手中的太祖遗诏呢?”皇位这么大的诱惑,定安王府这一代一代地传下去,难道真的没有一个人动心?他不信。
“那也就如同太祖所说,这是我皇室欠他们谢家的,让他们拿走也无妨。再说了,若果真是明君智者,自然能妥善处理这种事情,若是不能,被定安王府拿走了皇位也不可惜。”
“胡言乱语!这是我天家的江山,如何能轮到他们谢家的头上?”
“可当初就是谢家把这皇位让出来的,若非如此,如今坐在皇位上的理应就是谢家之人。”
皇帝闻言脸色大变,这就是他一直忌惮定安王府最大的原因。他虽然久居宫中,但是在宫外也有许多耳目,他如何不知道,外面时常有百姓在暗地里议论,说自己昏庸无能,若是当初由定安王府谢家的人来坐这个皇位,肯定能比自己做得好。
这些年,皇帝对定安王府积怨已久,如今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若是不将定安王府一起拉去陪葬,他死也不能瞑目。
“朕是……是为着我们大顺的千秋万代着想!”为什么焕廷却不懂自己的苦心?
“千秋万代?父皇,没有任何一个皇朝可以千秋万代,迟早都有灭亡的那一天,您又何苦要操那么远以后的心?”
皇帝此时看着六皇子的眼神既生气,又十分不解,他想不通……
“难道你就不怕朕收回旨意,将你的太子之位撤回?”自己可还活着呢,可以随时改变旨意。
“父皇当然可以随时将您的旨意给撤回,只是……您觉得儿臣的那些皇兄和皇弟们,有谁还能担起这个太子的位置?我那个无所不用其极,为了储位甚至不惜用金钱和美色去迷惑朝中大臣的五皇兄吗?”六皇子冷笑一声,“他只知道争权夺位,怕是早已忘记了什么是治世之道。”
皇帝一时语塞,只能瞪着站在那里的六皇子。
“父皇您难道没有好好想一想,这是为什么吗?这难道不都是您一手造成的吗?任由自己的儿子们相互争斗,闹得你死我活。在争斗中落败的那些儿子,好一点的,从此落下担惊受怕的毛病,再也不敢争风露头,只打算庸庸碌碌地过完这一生。坏一点的,就如同二皇子这样,被关入宗人府,一辈子不能出来。就连先太子,儿臣的大皇兄,也曾被诬陷以谋逆之罪进过天牢。父皇,您仔细看看,您的哪个儿子有幸逃脱了?而这……不正是您一手造成的吗?”
站在一旁的欢颜听了六皇子这一番话,心中暗暗思量,六皇子之所以敢在这时候说这番话,估计是已经很有把握能掌控住局面了。不过想来也是,若是他没有控制住局面,也不至于能顺顺利利进到这被禁卫军重重把守的皇帝的寝宫了。
六皇子的这一番说完,皇帝良久都没有开口,只是靠在榻上兀自出神,片刻之后,他才无奈地看着六皇子,“可是朕……朕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啊,若不是朕在背后帮着你,你能跟你那二皇兄还有五皇兄相抗衡吗?朕对你比对你其他的兄弟要好多了吧,你却为何要这么对朕?”
“没有亏待过我?”六皇子苦笑,笑容里带着些讽刺的意味,“我之前和我母妃在皇陵是怎么过日子的,父皇您知道吗?我母妃怀着身孕被您赶出皇宫,就只是为着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而父皇您的心理分明很清楚,我母妃是无辜的,可您为了要给皇后泄愤,又不敢得罪如贵妃背后强大的势力,就拿我那无辜的母妃开刀,全然不顾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就是儿臣我,若不是……当初我母妃有幸遇到定安王和定安王妃,父皇您以为我还能顺利地出生在这世上,然后长这么大,再被您偶然地想起来给接回宫中吗?”
六皇子从来寡言,但他心里憋了很多话,既然今天恰好有这个机会,那便一并都说了吧。
“父皇,您当初之所以要接儿臣回宫,其实不就是二皇兄和五皇兄两个人已经脱离了您的控制,您担心他们会威胁到您吗?所以您才要找一个没有任何根基和势力,要完全听命于您、依靠于您的儿子。”
所以自从回宫之后,六皇子从来不太过显露自己的锋芒,但凡皇帝要他去办什么事情,他都会先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皇帝,然后询问过皇帝的意思,之后才去执行,皇帝自然会认为这个儿子很听他的话,而且能力也是有的,只是喜欢依赖于他,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皇帝长叹一声,原来焕廷和定安王府的牵连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就开始了,自己真是老了,这么久了,自己竟然丝毫没有觉。
“好,好,你什么都看得明白,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等着朕将皇位传给你。有胆魄、能隐忍,不愧是朕选中的人。外面的那些禁卫军,也都已经被你给镇住了吧?你隐藏得很好,朕之前从没想过你还有这样的能力。”
这语气之中既有无奈也有隐隐的自豪。
六皇子语气淡淡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的局势,所有人都看得明白,他们自然也是同样。”说话的时候,六皇子状似无意地朝着那站在皇帝身旁的赵申看了一眼。
而赵申只是低着头帮皇帝拍着后背顺气,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六皇子的话音落下之后,整个寝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皇帝的咳嗽声。
片刻之后,六皇子看向榻上的皇帝,开口道:“若是父皇要跟奕世子和世子妃说的话已经说完了,那儿臣找他们夫妻二人还有事,我们就先走了。”
皇帝只是无力地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他心里明白,这毒酒是怎么也不可能喂下去了。
一脸委顿的皇帝瘫倒在榻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安澜将手中的毒酒放下,牵着欢颜的手,随着六皇子一起走了出去。
走出殿外,金黄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瞬间就驱散了方才在寝殿之中沾染上的满身的冷意。
这时候,只见那禁军统领上前给六皇子行礼,“太子殿下。”
“大统领辛苦了,父皇身子不舒服,还要劳烦大统领在外面好好守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