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冉暗暗吸了一口气,努力摆出平静的表情。
“凡歌,你开开门吧?”皇帝的语气带上了哀求。
门内依旧没有回应。
“凡歌,朕求你了,随朕一起回去吧。这七天,朕吃不下,睡不着,满心都在想你。眼看临安府逐渐消失在浓雾中,而这恐怕是我们此生见过的最后一面,朕就哀痛欲绝!求你开开门吧,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朕,你说啊!”
皇帝略带哽咽的嗓音和那悲伤到极点的措辞,让所有官员瞠目结舌。他们打死也没想到,这位天下之主在废后面前竟如此卑微,如此无力。
门一直紧闭着,御林军统领小声提议:“陛下,要不我们把门撞开吧?”
“你敢唐突朕的皇后?”皇帝转过头看他,哀伤的表情被狠戾取代。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凡歌,包括他自己。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又令他们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看这样子,皇上哪里是厌弃了废后,分明爱得不得了呀!皇上亲口承认她还是皇后,可她那张脸又该怎么办?大周国的国母总不能让一个毁容的女子去当吧?
正当众人摸不清状况时,杜如松和杜如烟闻讯赶来,走到大皇子身边打招呼。
听见兄妹俩的声音,皇帝立刻转回头唤道:“如松,烟儿,快过来帮朕劝一劝你们姨母,叫她随朕回去。”
杜如松和杜如烟深深鞠躬,一言不发。
皇帝又道:“你们都是朕亲眼看着长大的,这次也随朕一块儿回去,好不好?”语气中竟然透着一些讨好。
“启禀陛下,我们已经不姓关了,那个家,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杜如松缓缓跪下,一字一句说道:“陛下,姨母也回不去了,您就放过她吧。”
“怎会回不去呢?只要朕一句话,她就能回去!”皇帝愣了愣,然后赶紧改口:“不不不,只要凡歌点一下头,她就能回去!只要她点头,我们都能回去。”
“陛下,我姨母她不愿点头,不愿回去,您就放过她吧!烟儿求您了,烟儿给您磕头!”杜如烟砰砰砰地磕头,直把皮肤都磕破了。她是真的不想姨母再回京城,那里没有温情,只有算计,所有人的心都浸泡在脏水里。姨母若是回去了,往后能不能活着走出来谁又知道?
看见杜如烟染满鲜血的额头和五官模糊的脸庞,皇帝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杜皇后撞柱自戕的那一幕。他先是僵硬一瞬,然后露出悔恨的表情,汹涌而来的恐惧最终将他淹没。他已经失去过杜皇后一次,不能再失去她第二次!
想到这里,他非但没被劝服,反而疯癫起来。
“凡歌,你出不出来?你若是不出来,朕就一把火将这座道观给烧了,朕看你能躲到哪儿去。来人,把道观里的道姑都抓起来,扔进火里!”他声嘶力竭地喊道。
很快就有侍卫把看热闹的道姑抓起来,用绳子绑好,却没堵住她们的嘴。她们哭着向皇帝求饶,见他脸上满是杀气,便又向门内的杜皇后求饶。绝望的哭喊声回荡在山林里,叫一众官员心底发寒。
皇帝向来是仁慈的、温和的,像如今这般暴虐,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为了把杜皇后带回去,他能低声下气地哀求,也能使出这些残忍至极的手段,他竟完全不像他了!杜皇后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一国之主为她痴迷到这等地步,连毁容了也对她不离不弃?难道她是巫女,偷偷给皇帝灌了迷魂汤不成?
众位官员百思不得其解,却不得不跪下,恳求皇上莫要滥杀无辜。
杜如烟哭得更大声了,却绝口不提让姨母随皇帝回去的话。
一名年纪最小的道姑被侍卫统领扯出来,往已经点燃的柴房里推去。他早已打听清楚了,该道姑平日负责照顾杜皇后,是她最为喜爱的人之一。小道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里连连喊着“觉明姑姑救命”。
觉明是杜皇后的道号。
这个称呼显然触怒了皇帝,他厉声呵斥:“把她的嘴给朕堵上,推进去!”
侍卫统领立刻把小道姑的嘴堵上,绝望的呼救声戛然而止。眼看一条人命就要被大火焚毁,紧闭的门扉终于打开了,杜皇后从黑暗中一步一步走出来。
众位官员看清她的脸庞,表情顿时一片空白。杜皇后无需给皇帝灌迷魂汤,她如今的脸庞就是世上最强效的迷魂汤,足以让任何人为她疯狂。曾经那些纵横交错、狰狞可怖的伤疤,不知何时已幻化为一朵鲜红似血、如火如荼的曼珠沙华,开得那样热烈,那样奔放。但是,在这朵灼灼的鲜花之下,却是杜皇后那深不见底,寒冷彻骨的眼眸。
这样的反差,令她本就艳绝的容貌带上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魔魅之感。她若是愿意笑一笑,或者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一眼,便能让许多人为她献上一颗痴心,乃至于生命。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这首古老的歌谣,不约而同浮现在众人脑海,让他们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皇帝为何流连临安府不肯离去,为何走到半路又匆匆赶回,为何那般卑微地哀求、疯狂地威胁……
如此佳人若是失去了,就再也寻不回了!
李冉脸色煞白,踉跄倒退,仿佛见鬼了一般。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旦废后重回京城,皇宫必然会变天,而妹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失去!凭那些旧情,凭这张容貌,废后简直无往而不利!
不能让废后回去!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又被他立刻掐灭。若是早知道废后容貌恢复,他还能有所动作,可现在,皇帝必然会把废后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他想动她何其艰难?
眼看皇帝把杜皇后紧紧抱在怀里,激动地浑身颤抖,甚至发出喜极而泣的哭声,李冉握紧拳头,一步一步退入火把照不见的角落。
杜皇后一动不动地站着,并未回抱他,微合的眼眸也未曾看向任何人,于是谁也不知道她漆黑的瞳孔里正跳跃着何等冰冷刺骨的火焰。
接到杜皇后之后,皇帝就急急忙忙下了山,连夜乘坐海船离开临安府,生怕发生什么变故。刚回京,他便勒令敏贵妃从栖梧殿里搬出来,给皇后腾地方,虽没正式下旨恢复皇后的位份,却对她极尽宠爱。
消息传回临安府,李家顿时成了全城人的笑柄。生了皇子又如何,只要杜皇后一会去,李敏照旧会被打回原形。李冉的权力渐渐被几名属下架空,有心运作却无力回天,只能暂时蛰伏。
孟思与李修典的婚事被搁置了,现在的李家需要更多高门巨族的支持,在这个时候,李冉绝不会让儿子娶一个身份低贱的绣娘。孟仲几次发帖都没能把李修典约出来,心情变得越来越焦躁。
他原本以为林淡再也翻不了身,却不知为何,她竟把数百年前已经失传的“缀锦”还原出来。那可是盛唐时期唯有皇族才能穿着的缀锦!是早已泯灭在历史长河中的瑰宝!它光华流转、质地细腻、色泽明艳、构图精巧,几乎一问世就遭到了全临安府的贵妇、名媛们的疯狂追捧。
朝廷派来采购布料的内监一下船就去杜府拜访了杜氏兄妹,还代替杜皇后送来很多礼物,极尽巴结之能事。听说淡烟绣庄有杜如烟的股份,二话不说就把它内定为采购的第一站,旁人递来的拜帖看也不看。
若是自己实力足够强大,孟仲倒也不必如此烦忧,可他太明白缀锦的魅力,也太明白自己将面临何等艰难的处境。只要那内监看过缀锦,定然再也看不上别的布料。而他的皇商资格,必会被林淡取代。
果然,在看遍苏杭一带的布料后,内监把缀锦定为“一等贡品”纳入了皇商名册,新式蜀锦虽然也中选了,等级与价格却完全不能与缀锦相比。曾经被孟仲任意践踏的淡烟绣庄,如今已成为临安府最好的绣庄,没有之一。
林大福未能做到的事,林淡做到了;林大福未能达成的高度,林淡达成了。如今大伙儿再提起林家,莫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句“家有好女,后生可畏”。
第109章 绣娘31
杜皇后回到京城已有三个月了,林淡的缀锦也被甄选为贡品,运送到皇宫里去,这会儿没准已经穿在她身上。听说皇帝对她十分宠爱,把最好的宫殿,最好的珠宝,最好的锦衣华服都捧到她面前。
但杜皇后始终不为所动,在栖梧殿里设了一座道观,每日清修,未曾踏出殿门一步。想要去拜见她的嫔妃都被皇帝派去的侍卫挡住,偶有一次,她召见了敏贵妃,敏贵妃却当着她的面提起她撞柱自戕、被贬冷宫那些不堪往事,令她稍微被焐热的心立刻冻结成冰,连续三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为逼迫皇帝送她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皇帝气得差点失去理智,跑到敏贵妃的宫里将她大骂一顿,又斥她为洗脚婢,若非皇后当年提携,又哪里能有今日,而她非但不懂得感恩,还处处与皇后为难,果真是贱人贱格,一朝得势就忘本!
被宫女掐得嗷嗷大哭的九皇子也未能让皇帝消气,他走后,立刻便有圣旨下来,贬敏贵妃为妃,又剥夺了她的封号,从此禁足在宫殿里。那天李佳蓉说的那些话,到底在皇帝心里埋下了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若是敏贵妃蛰伏起来还好,但她偏偏控制不住脾气,跑去挑衅杜皇后。这下正好戳到了皇帝的痛处,也让他对敏贵妃和李家的怀疑达到了顶点。
李妃的日子不好过,李冉的日子就更不好过,整个临安府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话。他发出的政令没有人实施,他提出的倡议没有人附和,他完完全全成了一个摆设。
反观杜如松却青云直上,从百户做到千户,又升任总兵,想来再过不久,恐怕连许提督都得在他面前低头。但旁人偏偏抓不到他的纰漏,因为他能文能武,敢拼敢干,上阵杀敌的时候往往冲在第一个,拿到手的功勋全凭他自己的本事,不掺一点假。他还极其擅长笼络人心,曾经跟过他的士兵,他全都记得姓名,时不时还会去营房与他们一同喝酒畅聊,半点架子也不摆。对于自己的上峰,他也丝毫不怠慢,行事作风真可谓滴水不漏。
“金鳞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这句话用来形容杜如松,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他本就不是凡人,以前被李家恶意打压都能混出头,如今有杜皇后和皇帝照拂,自是一飞冲天、青云直上。
而杜如烟则在林淡的带领下,把绸缎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缀锦的名声传出去之后,不仅临安府的贵妇、名媛会来淡烟绣庄买布,连周边几座城市的人也都慕名而来、争相抢购。缀锦是贡品,他们买不着,但比缀锦次一等的帛锦却也不差,足够把孟氏绣庄出品的蜀锦比下去。
“淡淡,最近买布的人越来越多,要不我们再去找几个织女回来,扩大一下生产吧?”杜如烟站在二楼的栏杆边朝下看,满脸都是喟叹。楼下挤挤挨挨全是人,有买布的,有买绣品的,还有来凑热闹的,反观对面的孟氏绣庄,虽然谈不上门可罗雀,却也无法与淡烟绣庄相比。
“再聘几个织女回来,你能保证她们学会缀锦和西阵织的技术后不往外传吗?”林淡摆手道:“现在的布已经够卖了,无需再多,多了就不值钱了。我们走的是少而精的路线,不是烂大街的货。”
为了保证技术不外泄,林淡都是在人牙子那里买女奴回来织布。签了卖身契的女奴一般不会跑,就算跑了也能报官把她们抓回来,还能顺便治罪窝藏她们的人。上头有杜皇后镇着,临安府的这些布商除非吃饱了撑的才会去抢夺林淡的织女。
杜如烟一想也是,不由竖起大拇指:“淡淡,你还说我会做生意,其实你比我厉害,你只是不耐烦管这些琐事罢了。”
林淡笑着摇摇头,然后继续刺绣。恰在此时,许倩带着一个丫鬟走上二楼,身后跟着殷勤备至的女掌柜。许小姐是淡烟绣庄的贵客,这件事全临安府的人都知道。林淡现在已经很少再为人绣制衣服,但只要是许倩的请托,她就会答应,谁叫许倩是淡烟绣庄的忠实顾客,从来不会因为林淡的大起大落而改变对待她的态度。她们不分尊卑,不谈利益,从一开始就是朋友。
“呀,倩倩你来啦。你的衣服已经做好了,我去给你拿。”杜如烟立刻丢下手里的算盘。
林淡也放下绣花针,温声道:“你先去屏风后头试一试,哪里不合身我给你改。”
“谢谢淡淡。”许倩掩嘴一笑,端的是明媚动人。她容貌虽然只有七分,但因为气质足够独特的缘故,与一众闺秀站在一起却也不会显得逊色,如今又整天穿着林淡做的仙裙,当真是临安府里最美的一道风景,走哪儿都是人群瞩目的焦点。大皇子虽未表达出接纳她的意思,临走却把许提督和李总兵警告了一番,暂时性地解决了她的危机,故而她现在活得很自在。
被围观多次后,许倩的自信心也增强了,气质依旧沉静,却也多了一丝令人移不看眼的迤逦。她缓缓走到林淡身边,盯着她尚未完成的一副绣作,目中满是赞叹的神采。
许倩在看绣作,二楼的贵客却都围拢过来,准备看看林淡今天又为她做了怎样一件衣裙。如今她可是临安府的潮流风向标,她今天穿了什么样的衣服,明天就能满大街都看见。
大伙儿不是不想把她拉下来,换自己成为林淡的专属客人。但林淡沉默寡言,性情冷漠,绝不是一个容易讨好的对象。若是早知道林淡会有今日,当初林家落魄的时候,这些客人怎么着也得伸手拉她一把,结一个善缘。
看见许倩上了二楼,来凑热闹的客人也就越来越多。她们需得第一时间看清楚林淡新做的衣裙,然后让淡烟绣庄的绣娘将它复制出来。虽然旁人做的远不如林淡做的有仙气,但好歹样式差不离,不会被旁人嘲讽落伍。
杜如烟只是转个身、拿个东西的功夫,二楼内内外外就挤满了望眼欲穿的客人,叫她嘴角好一阵抽搐。
“让一让,让一让。”她艰难地从过道挤出去。
“今天这套衣裙是什么样式的,用的什么布?”有客人兴致勃勃地问。
“用的布料店里都有,稍后你们自己找,但布料上的图案是淡淡亲手绣的,你们怕是还原不了。”杜如烟恶趣味地说道。
客人们顿时发出一片叹息声。如今谁都知道,林淡的刺绣功底是全临安府最厉害的,要想把她的绣作还原,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果然,当许倩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客人们连叹息都发不出了,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这是一套齐胸襦裙,一条粉色丝带从腋下穿过,在许倩的胸前结成一朵月季花的形状,将她饱满的酥胸完全勾勒出来,又衬得她双腿格外修长。纯白的裙摆自然而又蓬松,走起路来飘飘荡荡,像一片云朵,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出奇,但当许倩走到窗边时,却又猛然间发现,这匹纯白的布料竟用单根蚕丝绣出一朵朵粉色的月季,那蚕丝实在是太细,在背光处完全看不见,在阳光下才会闪烁出淡淡的光彩。
许倩每走一步,粉色的月季就跟随着光影在变幻,那感觉实在是梦幻极了。内衫采用的是粉色蝉翼纱,被罩衫盖住,只在领口、袖口、裙尾处稍稍露一些出来,起到了画龙点睛的效果。
众人呆呆地看着仙姿缥缈的许倩,屏住呼吸暗忖:林绣娘果然从来不会让人失望,经由她的双手绣出来的裙子,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条。
林淡却觉得不太满意,绕着许倩走了两圈,然后便取出几尺粉色薄纱,裁成一条披帛,又用同样色泽、同样质地的纱布做出一朵以假乱真的月季花,叫许倩穿戴上去。
搭上披帛,戴上绢花的许倩,与之前那副清雅素淡的模样又有不同,仿佛添了一抹艳色,多了一点娇俏。
“淡淡,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许倩扯着裙摆看了一会儿,真心实意地夸赞。
不等林淡说话,围在门口看热闹的贵妇、名媛们已满怀希冀地喊起来,“林姑娘,你最近还有空吗?帮我也做一件这样的裙子吧!价钱随你开!”
“我家淡淡要忙着钻研绣技,没空接单。更何况她从来不做一模一样的裙子。”杜如烟把这些人推出去,言道:“你们找别人去做吧。别堵在这里,我们还要做生意呢。”自从哥哥官职频升,姨母重回皇城后,她以往那些骄纵之气便又回来了。谁若是碍了她的眼,她上去就怼,完全不会给人留面子。但临安府的这些女人却完全不敢招惹她,还得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宿敌李佳蓉已经很久没出现了,听说小腿被李冉打断一条,正在家里将养。
众人在杜如烟地呵斥下依依不舍地散去,却在此时,一列官兵强闯进来,二话不说便要搜店。杜如烟和掌柜联手去拦都没能拦住他们,急得赶紧派人去找杜如松。
林淡催促许倩快些离开,又把杜如烟扯到自己身后,眉头狠狠皱起。
第110章 绣娘32
看见官兵带着长戟闯进淡烟绣庄,孟仲摇晃着一杯热茶,缓缓笑开了。杜皇后只是重归皇城,尚未获得位份。说得不好听一点,她也只是一个不清不白、没名没分的外室罢了,拿什么去与根基稳固、育有皇嗣的李妃争?
李妃是被皇上的态度整蒙了,没能及时做出反击,如今她既已缓过来了,自然会把杜家这些余孽铲除。孟仲侥幸搭上李家这条线,在对付杜氏兄妹的同时,顺便把林淡也踩进泥里。摊上那样大的罪名,这次他倒要看看林淡如何翻身。
淡烟绣庄的库房里,林淡的双手被两名士兵反剪着,用力压跪在地上。领头那人指着一口撬开的箱子,语气森冷:“林氏,你好大的胆子!”
“这口箱子不是我们的!你们栽赃陷害我们!”杜如烟对挟持林淡的人又踢又踹,表情愤怒。那箱子里藏匿的竟是一截柘木,若单独发现倒没有什么,但偏偏在它旁边竟还摆放着一匹明黄色的绸缎。
柘木又称桑柘,树叶可养蚕、树干可打造家具,更重要的是它还能用来当染料。自盛唐以来,帝王穿戴的明黄布料就是用它渲染的,故而属于贡品。可眼下,这截柘木和这匹明黄绸缎,竟藏匿在一个民间小绣庄里,而这绣庄与杜皇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消息传回京城,皇帝会怎么想?他刚对杜皇后建立起来的信任,恐怕又会被尽数打散。
杜如烟瞬间就明白了,今日这出闹剧不仅是为了对付林淡,更是为了对付姨母。她早就说了,姨母不应该回到那个吃人的地方,不应该再沾染这些腌臜的东西,她为何要一意孤行呢?
杜如烟眼眶迅速变红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林淡的语气却十分平静:“烟儿莫哭,先去找你哥哥。”
领头的官兵当即冷笑起来:“找什么哥哥?你们窝藏柘木和明黄绸缎,已犯下谋逆之罪,今儿个谁也别想跑,都得关进大牢里去!杜如松那边也会有人去抓,你们且去牢里等他吧。”
听了这话,杜如烟顿时瘫软下去,林淡却稍稍垂头,掩饰自己狠绝的表情。事已至此,她也拿不出证据表明自己的清白,倒不如把这些人都杀了,带着母亲、两位姨娘和翠兰一块儿逃跑。那几个倭国女人也一并带上,她们跟随倭寇在海上闯荡,何处有能够居住的小岛,自是一清二楚的。去了那些小岛,远离了大周国的统治,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是当海盗,也比被人害死强。
想罢,林淡目中已染满杀气,正准备挣脱官兵的挟持,展开攻击,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肖把总,你好大的威风!”杜如松大步走进来,看见被人摁在地上的林淡,目光不由冷凝。
“杜将军你来了。我们正准备派人去军营里请你呢。这下好了,人都到齐了,也不用劳烦兄弟们多跑一趟。”姓肖的官兵指着角落里的箱子说道:“这是你们的东西吧?这匹布料是做给谁穿的,还请杜将军亲自去李大人跟前解释吧。”
“无需去衙门,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这匹布是为我姨母染的。”杜如松极想抽出佩刀,把挟持林淡的两个人砍成肉酱,却硬生生按捺住了。他咬了咬牙,死死摁住心中的火气,然后把妹妹拉起来。
“哥哥,你莫要乱说话!”杜如烟惊骇万分地喊道。
肖把总咧开嘴狰狞一笑,正准备下令把这些逆贼都抓了,却又听杜如松缓缓说道:“皇上已经下旨,重新册封我姨母为后,封后大典就在月底举行,这匹布料是她嘱咐林姑娘染的,正等着送进皇城里去给她裁制凤袍。肖把总若是喜欢,便把这匹布带走吧,稍后我会给姨母写一封信向她解释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