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献忠“哈哈”一笑,道:“你是三军主帅,这等大事怎能不先想清楚,到时候官兵杀到不知道怎么对付,我们大家岂不是都要当糊涂鬼?”
“张将军此言差矣!”接话的却是华不石。
他踱了几步,來到桌前,开口说道:“用兵之道,在于随机应变,岂有事事都能先行料定的道理?官军有十余万之众不假,但张应昌驻军于河内不敢妄动,张宗衡现在还在豫南,尚未有北进的动向,洪承畴更是远在山西,即便这三路官军要合兵前來攻打怀庆,也至少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有了这些时日,高大帅自能详加打算,寻得应对之道。”
张献忠道:“他们要十天半月以后才到得了这里确是不错,但这有很久么?现在高大帅即便沒有具体的安排,至少也应当说出些大致的应对方略才行,要不然我们大家又怎能放心把手下的弟兄全都交予大帅指挥?”
以现在怀庆城中的三四万义军,要应对即将杀來的十多万官兵确是艰难,张献忠此言倒是说出了厅中一众义军头领心**有的忧虑,当下便有几人出声附和。
若是以三十六营以前的联盟状态,一旦官兵攻來无法抵敌时,大家只须一哄而散,各走各的路便是,反正义军已在怀庆城里得到了足够多的粮草,各路人马或逃或藏,或可遁入山林,总能够混上一段时间再说。可如今要是接受了收编,大家就都成了高迎祥的部属,他做如何打算实是关系到城中所有义军的命运。
高迎祥坐在桌前,一时间沉吟不语。李自成已开口说道:“以怀庆城中当下的这三万多兄弟,实力与官军还相差甚远,自是不易守住城池。不过既然还有时日,我们可以再招纳收编其他义军队伍。据鸿基所知,豫境中的义军有数十股,不下三四万人,晋境、陕境内的义军兄弟更多。只要汇集起足够的人马,就算暂时弃掉了此城,也能够攻下其它的城池,大家还愁沒地方安生么?”
此话说出甚能鼓舞人心,一众义军头领听了大多点头称是。
张献忠却是面色不变,道:“如此说來,高闯王是打算再另行收编其他的义军队伍了?要和十五万官军正面交战,义军的人马至少也得有十万以上才行吧,不知道高大帅有沒有算过,这许多人马就算收编过來,每日须得吃掉多少粮草,要花多少银子去打造兵器甲胄才够装备,还有所付的军饷有多少?而这许多钱,高大帅又要从何处得來呢?”
听到张献忠的话,高迎祥的神情果然有些改变。
十万人马,仅一个月的军饷便要几十万银子,而粮草和军备之需,至少是军饷的一倍,相加之下决计不小!
其实这等花费看起來惊人,却一点也不奇怪。再知道大明朝廷现今每年用于兵事的开销不下一两千万两白银,这还是不断拖欠军饷,裁减部队以后的结果,在大明全盛时期的军费至少是现今的两倍。义军若是想要与朝廷官兵对抗,几百万银两的数字实不算高。
然而在高迎祥眼下看來,这实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先前华不石与他所说的,是用从怀庆城府库里得來的三十万两白银,收编城中的三万余人马,却沒有想到随后的花费开销竟会如此可怕!
事实上花费那三十万两银子,高迎祥已有些心疼。只因为如若只有麾下现在的七八千人,这些银两足够支撑许久,而人马虽少,打起游击战却更加灵活。收编來这许多路义军,无异于背上了一个大包袱,必使自己成为大明朝廷最大的眼中钉,注定要被官军主力不断围剿追杀,可就全沒有退路了。
想到此处,高迎祥眼中的犹豫之色更增加了几分。
李自成也看出高迎祥神色有异,说道:“大帅无须担心军饷和粮草之事,现下我们的开销花费还不致有问題,到了当真不够的时候也再想办法也不迟!倒是我们只有尽快收编各路人马,把大家的力量真正集结起來,才不致被官军个个击破,也才有希望与官军对抗!”
高迎祥在参加义军之前只是一个商人,而这就是生意人与枭雄的区别。生意人擅于计算得失,所做的事情往往无利不为,眼光却不够远大,是以高迎祥所想到的多是现下七八千部属的利益,以及一时的胜败之数。
枭雄却能看到天下大势所趋,明白若不收编各路义军人马,终是无法与大明官军相抗,至于军饷装备粮草的花销,在李自成的眼中只是细枝末节,绝不应当为了这些而放弃大业。
张献忠道:“高闯王,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其实若被收编,献忠今后就不须再为手下弟兄们的军饷粮草发愁,又是何乐而不为?我提出这许多问題出來,实是为了大帅着想,现下义军弟兄都称李闯将做‘太上王’,虽只是一句玩笑话,但是象这等重要的事情,高闯王还是自己想清楚,拿主意为好,莫要只听了几句别人的巧言鼓动就做下决定,弄得到头來局面难以收拾啊!”
进入怀庆城后,义军之中确有传言,给李自成起了个绰号唤做“太上王”,说他功高盖主,比闯王更强。现下张献忠当着高迎祥的面说了出來,自是有挑拨离间之意,李自成尚且能忍,那粗人郝摇旗却已忍不住了,一拍桌子,大声喝道:“张献忠,你乱讲甚么!再敢胡说八道,休怪郝大爷叫你好看!”
张献忠心机狡诈,眼见着高迎祥的神色已知被他说动,对于郝摇旗的叫嚣却是毫不动怒,只冷笑道:“这‘太上王’的绰号又不是我起的,别人叫得,难道我说不得么?”
郝摇旗待要再嚷,李自成连忙伸手把他拦住。
只听得高迎祥轻咳了一声,说道:“军中的兵士乱起绰号,也是有的,沒甚么大不了,用不着放在心上。这样吧,收编人马之事既然张将军和其他三位头领皆不赞成,我看不如暂且搁置一下,容得日后再议吧!”
此话一出,李自成已有些急了,说道:“闯王,收编之事刻不容缓,怎能拖到日后?今天一定要……”
第六百四十一章 三碗
李自成已有些急了,说道:“闯王,收编之事刻不容缓,怎能拖到日后?今天一定要……”
他话未说完,高迎祥已摆手打断道:“此事还有些问题本帅未能思虑周详,看来不宜操之过急,鸿基,你不要多说啦!”
从先前张献忠提出问题,李自成说要收编豫、晋、陕各境的义军人马时,华不石便知道大事不妙。
现下怀庆城中几万义军的实力尚不足以抵挡前来围剿的大队官军,这位大少爷心计缜密,其实早就已经考虑过,他所想到的办法其实与李自成相同,之所以先前在帅府里密谈时没有对高迎祥说,是因为他知晓这位高闯王性格上的弱点 。
花三十万银两获取城中三万义军人马,高迎祥就已显得有些勉强,要是对他说还得收编各境的十余万人,他定然不会同意。收编人马在李自成看来是绝世好计,势在必为之举,到了高迎祥眼里却并不尽然,只因为两个人的气魄和眼光,实在都相差得甚远。
按华不石原本的打算,先说服高迎祥把怀庆城里的人马尽数收编下来再说,也可以趁机使各路义军退还抢掠的财物,保住这一城百姓的资财。至于以后再行收编其他义军的事,到时候高迎祥已经骑虎难下不得不为,又有李自成在一旁扶持帮助,应当没有问题。
却没有想到张献忠心机如此狡黠,瞬时就瞧出了高迎祥弱点,而这位高闯王的耳根又如此之软,只听了张献忠的几句挑拨之言,事到临头竟然又要改变主意。难怪当初楚依依在评价高迎祥时,说他虽心地仁厚,行事却过于愚腐,缺乏雄才大略,且不能识人用人,实非统帅之才。
华不石走到近前,对高迎祥道:“大帅如若担心将来军饷装备所需要的银两筹集不到,尽可以把此事交予石潇来操办。在下虽无长才,对于赚钱尚有一些心得,也情愿担当此任!”
到了现在,他也只能尽力争取,试图让高迎祥回心转意。
高迎祥却摆了摆手,说道:“石参军的心意可嘉,可是大军军饷装备的耗费不是一个小数目,怎么能交给你一人来操办?本帅刚才已说过了,收编之事暂且搁下,待得日后条件成熟时再提。至于众位头领违令在城中抢掠的行为,念是初犯,本帅也就不行追究,那些财物也不用交还了,只是从现在起不得再抢就是了!”
高迎祥不应允华不石的请命,显然亦是对他不够信任。
厅内的一众义军头领对收编人马本就是喜忧参半,最害怕的倒是要他们缴还回抢来的财物,听到了此言,当下都大声叫好。至于高迎祥所说的不准再抢,这几天来城里的商铺富户本就已经被抢得差不多了,不再抢了也不打紧,何况这次都不追究,就算下回真的犯了大概也不会怎样。
高迎祥道:“大家想必都已饿了,鸿基,吩咐开席吧,好让大伙儿都吃喝个痛快!”
此话说完,大堂内又响起了一阵欢呼,张献忠也“嘿嘿”干笑了几声,走回到自己的桌前坐下。
李自成与华不石对望了一眼,却都瞧见了彼此脸上的无奈神情。他们都能看出,高迎祥已经做了决定,便是再劝也是无用,今日这场谋划收编城中各路义军之举,可以算是撤底地失败了!
李自成挥了挥手,有兵士领命而去,过不多时就把一盆盆的酒菜端了上来。
这一场“庆功宴”,李自成预备的酒菜十分丰盛,鸡鸭鱼肉应有尽有,酒也是陈年的老窖,本来是想收编了各路人马之后,大家可以开怀畅饮一番,却没想到会是现在这种结果。
华不石坐在主桌下首,眼看着大碟小盏不断地端上来,他心中失望,自然没有什么胃口。而主桌上的高迎祥,李自成等人也都同样是各怀心事,闷闷不乐。
倒是其他各桌上的义军头领们吃喝得甚是高兴,不少人开始划拳行令,一时之间总兵府的厅堂之内一片喧嚷热闹。席间有许多人到主桌前来给闯王和李自成敬酒,亦有少数几人与华不石碰杯,祝贺他升任三十六营义军总参军之职。
对于这些前来祝贺的人,华不石只是随便应付,别人递过来的酒也最多只是浅尝了一口便即放下。
就在此时,却见一条青衣大汉大步来到了桌前,正是刘宗敏。他一只手里端着酒碗,另一只手里却是提着一个酒坛,黑脸之上有些泛红,变成了酱紫颜色,显然已经喝下了不少酒。
他径直走到了华不石的面前,大声道:“石公子,刘某今天要敬你三碗酒!这第一碗,是为了祝贺你当上了咱们义军的总参军,日后你我都是自家人了!”
刘宗敏拿酒坛把华不石面前的瓷碗倒满,然后把手里的酒碗与那瓷碗一碰,放到嘴边一口喝干,说道:“刘宗敏先干为敬,也请石参军喝干了这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