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大公子叹道:“圣上胸怀开阔,是我想岔了。杨兄,对不住。”
于是这话不再提起,常大公子另外起了话题,只说些吃喝玩乐的事。
杨殊松了口气之余,中间心不在焉,好几次答错了话。
常大公子与天成帝交换了个眼色,装没看见。
眼看天色将暗,天成帝起身,打算回宫。
在他踏出门的时候,杨殊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圣上,先前在半山亭,在下还有话没说完,不知……”
天成帝眼里露出喜色,却又十分克制,说道:“杨兄既然为难,就不要说了吧?朕不想强人所难。”
杨殊道:“这卦已经算了,算不上强人所难。我们相师最重因果,这因都种下了,逃避果也没有用。”
“这……”
“圣上,请。”
天成帝看了常大公子一眼,点点头:“那就有劳杨兄了。”
杨殊冲外面喊道:“多福!多福!”
多福急忙进屋:“公子?”
“卦筒拿来。”
“是。”
杨殊接过卦筒,从里面倒出铜钱,按照先前的排布,一一摆好。
他吐出一口气,开始说话:“您的命星应在紫微,也就是帝王之命。然而有命无运,气运似断时连,一路走低。如无意外,几年之后,您的气运就会彻底枯竭,到那时……”
天成帝神情郑重,问道:“这个几年,究竟是几年?气运彻底枯竭,是朕的性命不保?”
“这……”
天成帝忙道:“还请杨兄实言相告,朕绝对不会怪你。”
杨殊道:“也不一定,还有活命的可能,只是那个位置就……”
就是说,皇帝做到头了。
天成帝深吸一口气,克制住翻滚的情绪。
听杨殊这么说,他心里是怒的。哪个皇帝听别人当面说自己短命,能不生气?但是,他又不同于一般的皇帝,被几大世家拱上位,做了十年的傀儡,日常忧心自己的命运,他的接受能力很高。
甚至可以说,这是他可以猜测到的未来。
因为他不服,不愿意被几大世家控制着。他很清楚,自己必然有一天会反抗,而反抗失败的结果,无非如此。
“杨兄,”常大公子问道,“一定会这样吗?能不能改?”
天成帝言不由衷:“正明,为帝王改运,何等大事,哪怕杨兄的外祖过来,也不敢轻易应下吧?你就别为难他了。”
“可是……”常大公子一脸忧愁。
杨殊看看他,又看看天成帝,叹道:“改自然是能改的,我们相师相信一句话,三分天命,七分人为。换句话说,我们虽然算命,但并不十分信命。命有运相助,才能成为现实,倘若运变了,那命就会走上另一条路。”
常大公子大喜:“真的?”
杨殊神情复杂:“要是命不可改,要我们相师做什么?玄术之所以神奇,就在于此啊!”
天成帝与常大公子对视一眼,均面露喜色。
“杨兄……”
杨殊主动开口:“圣上现下改运,还不算晚。您的运势目前下落得很缓慢,完全可以制止。增强运势,一步步扭转,最后就能改变命运。”
天成帝不确定地看着他:“杨兄这么说,是愿意帮忙了?”
杨殊苦笑:“谁叫我多此一举,主动替圣上算卦呢?这因果也是我自己招来的。但有一点,还望陛下允准。”
“你说。”
“这是我一个人的事,请不要去打扰玄武山。我们师门有命,不可随意参与国运之争。要是被外祖发现,我这双腿大概保不住了。”
第659章 湖边
唐熙婚事的风波,足足月余才息。
而这些并不关明微的事。
她每天晚起早睡,吃吃喝喝,惬意得不得了。
唐家现在顾不上她,或者说不想搭理她,任由她一个人住得开心。
明微倒是想尽一尽门客的本分,然而她几次想去见老夫人,都被拦住了。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去讨人嫌呢?
四月,宜都进入雨季。
明微推开窗,看到外面阴雨连绵,便问两个丫鬟:“我们出去游船,怎么样?”
“现在?”雪鹦睁大眼,“明七小姐,下着雨呢!”
“就是下雨才要游船啊!”明微笑眯眯,“客舟听雨,岂不快哉?”
“……”雪鹦是个正常人,不大能欣赏这种神经病的行为,不过自己被拨来服侍明七小姐,听话就是了。
海燕则想到一个问题。
明七小姐算不得客人,主子让不让出门啊?
她欲言又止,明微瞧出来了,笑道:“你去问一声。”
海燕松了口气,应道:“是。”
过不多时,海燕回来了,吩咐雪鹦:“收拾一下吧。”
这是能出门的意思。
于是两人把该带的东西带上,跟着明微出门。
中间让人去喊纪小五,结果这小子在睡觉,死都不肯爬起来。
明微便带着两个丫鬟,施施然从角门出了唐府,撑着伞去了河边。
下雨天,生意都不好做了,船夫听说她要租船,乐得送了一大盆樱桃。
明微便与两个丫鬟坐在船里,一边听雨一边啃樱桃。
吃得尽兴了,她漱口净手,取出自己的箫。
箫声伴着雨声,小船滑入宜都城中心的大湖。
烟雨蒙蒙,湖上一条堤坝横过。
有个妇人站在堤坝尽头的亭子里。
雪鹦扒着舱门,看着那人,奇道:“下着雨,这人站那里干什么?”
恰在这时,传来一声断续的啼哭。
海燕道:“你看她手里,好像抱着个孩子。”
两个丫鬟探头去看,果然瞧见这妇人怀里有个襁褓。
雪鹦更奇怪的:“为什么要抱孩子到这里来?总不会是……”
两人对视一眼,同声喊道:“船家,快到那边去!”
喊完了,雪鹦才意识到船上还有个人在,忙道:“明七小姐,那人古古怪怪的,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明微此时已经停了箫声,看向堤坝那头。
这妇人一身布衣,十分单薄,怀里的婴儿发出断断续续的啼哭声,小小的手脚时不时挣出襁褓。
她却一动不动,像座雕像。
“你们怀疑,她要扔了那孩子?”
“是啊!”雪鹦说,“下着雨,没人会来大湖玩耍的,何况她看起来也不像会玩耍的人。”
海燕赞同:“那孩子看起来很小,可能还没满月,谁会抱出来玩呢?”
两人异口同声:“明七小姐,救救他吧!”
明微叹了口气:“那就去吧。”
小船离堤坝越来越近,明微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她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小船还没到,雪鹦叫出声:“快看,有个人来了!”
明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心猛地一沉。
那人一身灰袍,在风中飘飘摇摇,仿佛下一刻就会乘风归去。
他往堤坝那头走,看起来很慢,却眨眼就到了观湖亭。
那妇人猛地回头,喊道:“别过来!”
灰衣人停下了。
小船离得近了,她们清楚地看到亭中的情形。
这妇人二十出头的样子,身穿蓝布衣裳,头上裹着布巾。容貌生得极好,神情却很憔悴。此时抓着怀里的婴儿,十分激动的样子。
雪鹦“呀”一声,掐着海燕的手,紧张地说:“她不会把孩子扔出去吧?”
明微没说话,定定地看着亭中的情形。
灰衣人叹了口气,向她伸出手,柔声道:“别怕,把孩子给我。”
小船转了个弯,三人看清灰衣人的模样,雪鹦倒抽一口凉气,惊呼:“他的脸……”
这灰衣人约摸四十来岁的样子,头发夹杂了银丝,左脸颊更是有着大片的伤疤,看着十分骇人。
明微猛地攥住了手里的箫。
雪鹦和海燕在小声交谈。
“他们是什么关系?”